第一章 黑板报

　　八月三十一日上午八时，长平中学高中部。
　　又迎来了开学季。一样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日子，以往学生父母比学生本人要忙得多，打水铺床扫地，好像住宿舍的不是孩子，而是他们自己。这次所有的事却都由学生独自一人完成，高一至高三的家长统统拒之校门外。
　　这次是真的忙，今明两天事情都要统统干好。整理宿舍、画黑板报、新生领校服，大扫除……统统都是撞在一起，把人忙得找不到北又零零碎碎，琐碎至极。
　　高一（6）班。
　　教室里空荡荡看不见几个人影子，经过两个多月课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后面一排桌上整齐码了一个粉笔盒与水粉颜料，以及几张设计稿。变相来说设计稿便是废纸，毕竟有的人画黑板报完全走心，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内容符合主题图案好看便可。
　　“哎，你真要画个哪吒？画崩了到时候可不是你一个人看，还要参加评比呢。这可不是在闹着玩。”林思宁调着水粉颜料，头都不抬一下。这黑板报画了的确要参加评比，她固然知道高令仪画漫画的底子好，但这毕竟是黑板，不是纸。
　　高令仪举着手机看网图用白粉笔勾了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字样，反复对比觉得差不多了从椅子上跳下来：“主题需要跟紧时代潮流又要有激人奋进的作用。我不画这个，难道画那群女生喜欢的动漫人物？不可能，光是头发就几种颜色，我们这种水粉调不出那种颜色。”
　　“其实你是根本不想画对吧？”林思宁摇头笑着。看颜料差不多了把调色盘随手往桌上一放，“我走了，再见吧朋友。祝你和当时军训时的咱班的口号一样，黑板报也踩倒其他班。”
　　“踩倒其他班”这个梗源自他们军训时期。今年军训的教官不似之前，这次都是些年轻的帅哥。其中高一（6）班的教官沉迷于暑假时上映的一部电影，于是他们连的口号就是——
　　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抽人不眨眼，踩倒其他连。
　　“停，你要去哪儿？”高令仪停下手中动作，林思宁眼睛微微上翻。“回宿舍咯，还能去哪儿？”
　　对方停顿了足足十几秒，最后“咔”一声，用力过度不慎把手中崭新的粉笔捏断成数节，深吸一口气道：“那好，你回去之后问问隔壁的温清妤或者聂夙微她们其中一个来帮我，她们画画好。对了，你给顾嬴华和叶宸阳发条消息，叫他们过来做值日。”
　　林思宁大声嚷嚷几声便扬长而去，心里默默道事情真多。
　　高令仪是班主任亲自在班级群点兵点将点出来的人，负责这个月的黑板报。因为一人布置黑板报肯定来不及，便叫高令仪可以选几个绘画好的一起布置。
　　——顾嬴华看了看紧闭着的教室后门，嘻嘻一笑后退几步。叶宸阳刚要阻拦，忽听见门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干了好事的人毫无顾忌地走进去，然后尘土簌簌落了他一身。
　　“我靠顾嬴华你神经病啊，好好开门不行吗非要踹！人吓人吓死人这句话听过吗？”聂夙微从椅子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向他冲过去企图赏他一个栗子。但她和顾嬴华的身高相差了足足有二十余厘米，反被对方轻而易举抓住手腕掰下来。接着便听他毫不留情道：
　　“哎呀这种声音也只能吓到你这种胆小如鼠的女生了，你看看人家不还是这么——”顾嬴华刚要用另一只手指高令仪，却正好对上高令仪那犀利的目光。那眼神直让人看得寒毛竖立。
　　这种尴尬的对视持续了近一分钟，直到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高令仪抄起课桌上一瓶水向他直接扔过去，正正好好被顾嬴华接住。顾嬴华道了一声谢谢，拧开瓶盖就往嘴里咕咚咕咚灌水，足足大半瓶下去。叶宸阳略有不满，一直冷着脸。
　　高令仪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那副银边眼镜，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慢条斯理道：“原来你喜欢喝自来水，下次我请你喝个够。还有，我给你水是叫你擦桌子的。”
　　话音刚落只听“噗”地一声，顾嬴华好像被人一掌拍中要害，还没咽下去的水立马喷洒到教室的地板上，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恨不得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全都呕出来才肯作罢。高令仪看了这演戏演过头的人，“行了别演了，快干活。”
　　顾嬴华连连作呕：“我没演！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不是想谋财害命啊？啊？！”
　　“随你怎么想，别拖延我的进度。”
　　高令仪神色依旧，放下粉笔拿起桌上已经调好的白色水粉颜料，专心致志拿着画笔上色。
　　叶宸阳拿起抹布往上面倒了水，擦起已经蒙了灰的桌子。一开始教室中安静至极，后来便听见了顾嬴华的叫苦不迭。
　　长平里的学生一般分为两部分，一半是靠实力考进来的，另一半是家里有钱，拿钱买进来的，他是后者。他打小在家没干过活，都是保姆干的，现在擦个桌子蹲下又站起，苦累。
　　“微微啊——来来来，我们商量一下换个工作好不好？”顾嬴华笑眯眯的，拿着一团纸慢慢摩平上面的褶皱。高令仪闻言，便给了聂夙微一个眼神，示意不要管他。
　　聂夙微会意。
　　叫唤半天对方不回应一句，顾嬴华忿忿不平，又把看起来已经变得平整一些的白纸揉成一团，泄愤一样扔在地上。
　　要说那两位是来拖延进度的，的确不假。高令仪本就是没有多少话的人，叶宸阳是八棍子打不出一声儿来的，从进教室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也不用太过刻意提醒。
　　其他两个就说不定，谈天说地无所不聊。常常惹得高令仪忍无可忍，抓几颗粉笔头分别向他们脑门掷过去。可惜粉笔头不是篮球，每每不是砸偏就是用力过猛擦着人家的鬓角飞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接受同学的嘲笑。
　　外面日头正盛，吃完中午饭的学生分成一拨一拨回宿舍。聂夙微看了看外面的天，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一粒粒汗珠，询问是否需要带饭。
　　原本死气沉沉的都顾子华立即精神起来大吼说要红烧大排炸鸡腿以及油焖大虾，叶宸阳随便。高令仪托着下巴想了想，不用了，我等会儿回寝室泡面。
　　黑板报也已经差不多，万事俱备只欠风来把颜料吹干。守在这儿吃完午饭之后，打招呼各回宿舍午休。负责一切的高令仪锁好了窗户拉上窗帘，看了看周围把教室门锁上这才放心离去。毕竟现在的人为了抢风头，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长平中学的宿舍环境好。面积小了些，但是标配的上床下桌四人寝室，同时有个小阳台和一个卫生间，配个空调冬暖夏凉。高令仪推开门，一阵凉气扑面而来。
　　“小高回来啦——”
　　苏晓熙的声音里带了些愉悦，她玩着手机翘着二郎腿。长发染成偏深的酒红色，耳朵上戴着流云耳坠。皮肤白皙，一双棕黑的桃花眼下有一颗泪痣。腰肢纤细胸部饱满，双腿修长笔直。穿着白色t恤，外套不好好穿着露出肩膀。奇异的衣着打扮与寝室内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但没人敢管。
　　——因为她是校长的独生女。
　　高令仪闷闷的“嗯”了一声就再无下文。苏晓熙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道：“刚刚老班在群里说了，下午去教室，抽签选同桌。”
　　苏晓熙向来如此没大没小的，老班是对班主任韩念妩的称呼。韩念妩研究生刚毕业不久，分配到长平高中部来带这一届的高一（6）班。这个年纪的女子总是浪漫而富有情调，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也是容易的事，这次选同桌，她便选择了抽签的方式，由自己决定谁是谁接下来一年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