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这里开始

　　1998年10月25日，星期日，农历九月初六，晴。
　　秋天的晴，晴得无比震撼，万里碧空象被清泉洗过似的，只剩下圆得诱人的太阳疯狂地炙烤着大地，没有风，远处连绵的青山寂静而顽强地挺立着，苗家山寨依山而建的一排排木房子在烈日下仿佛睡觉了，平日里满寨子疯跑的小鸡小狗也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只有一阵阵知了的鸣叫在提醒着人们：这个世界是鲜活的！
　　今天，吴中要到远在省城长沙的益山营销公司报到了。
　　中午和家人吃饭的时候，想到今天就要离开家到外面去闯荡，吴中心里不禁有些不舍，有很多话想跟父母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低着头拼命把饭往嘴里塞，好象只要停下来，眼泪就会往下掉似的。
　　家乡的山水实在是太美，包括儿时的记忆都是那样的美丽，真让吴中割舍不下；而且他是个很孝顺的人，本来想好了从农校毕业后能努力工作让父母享享清福，可是这一走，想来以后必定是聚少离多了......
　　分别的场景都是一样的，都是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唯一与电视剧中不同的是，爸爸还一本正经地放了一挂很长很长的鞭炮。
　　“嗯，爸，妈，你们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好好干，不会给你们丢脸的！”在鞭炮声中，吴中向父母郑重地承诺，同时也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绩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从家乡白Y县到省城长沙只有汽车，而且没有高速公路，一般都要10到12个小时。吴中特意买了下午6点钟的车票，想着睡一觉也就到了。
　　这次同去的还有本村的刘汉玉，一个湖南师大市场营销系毕业生。他和吴中一同去县计委报的到，一同被分配到益山牧场，自然又一同被调派到长沙益山营销公司。
　　上车后，吴中跟刘汉玉聊了不久就闭上了眼睛，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家乡的一切哗哗远去，不知不觉中也就睡着了。
　　大约晚上11点钟，客车在中途停了下来，说是要吃个饭。吴中迷迷糊糊地跟着刘汉玉下了车，他其实并不饿，和刘汉玉一起草草地吃了个快餐后，就跑到车上继续睡觉。
　　又是一觉醒来，四周还是漆黑，车子熄了火停在路边，一问司机，原来还没到长沙汽车南站，说是去早了车站不让进站。
　　到了长沙汽车南站的时候，已是早上7点半了，算下来坐了13个半小时。
　　睡了整整一夜，睡是睡得够饱了，只是让吴中感觉全身酸痛无比。
　　吴中顾不上旅途的疲惫，和刘汉玉在车站旁边就近找了个常德牛肉面馆，问老板要了些热水，草草洗漱了一下，吃了一碗常德牛肉面，就背着牛仔包，坐上公共汽车赶往益山营销公司报到去了。
　　汽车南站距离益山营销公司所在地蔡鄂路有很远，到那里已是响午了，走进人力资源部的时候，吴中一看时间，正好10点26分，1998年10月26日10点26分，很巧合的时间，也很有纪念意义。
　　人力资源部的部长姓王，叫王玉玲，一个很漂亮的女孩，1米6左右，还没有结婚。益山营销公司成立没多久，规模还很小，这人力资源部里面连部长带员工就只有这位王小姐。
　　“王姐，我叫吴中，来向您报到了！”吴中自小练得一张甜嘴，微笑着一边跟王部长打招呼，一边把档案材料递过去，同时还递给王部长一块从家里带来的南岭苗家腊肉。
　　“呵呵，小吴呀，你这可是行贿哟！”王部长觉得吴中挺逗，也跟他开起了玩笑。
　　“哪里呀，王姐，这不过是家里的腊肉，呵呵，我要是行贿，也不会光拿块腊肉贿赂你呀！”吴中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你小子是块跑业务的料！”王部长笑呵呵地收下了腊肉，刘汉玉也趁机递上了档案材料。
　　“你们到对面那栋楼那个招待所去，要那边的陈姐给你们安排床位，拿这张条子去，等下还会有很多人来呢。”
　　“好咧，谢谢王姐！王姐，那我们走了啊！”吴中接过王部长递来的条子，背着牛仔包和刘汉玉去了对面那栋楼。
　　那个招待所其实是很多小公司包下来的宿舍，益山营销公司的员工也都在这里住。
　　“招待所”里面的条件很简陋，每间房有四张单人床，床很小，过道里晾满了衣服，有几个人正在生煤炉子做饭吃。
　　房间安排在302，里面已住了两个人了，也是今天来报到的，一问，还都是白Y县的，而且又是同坐昨晚那趟车过来的。
　　他们是从汽车南站一起打的士过来的。一个叫文书同，是退伍军人，另一个叫廖向军，邵阳高专毕业生。
　　虽然湖南人不太讲究老乡，但是在陌生的省城遇到了同样从白Y县来到同一个公司的人，终究还是倍感亲切，于是用家乡话聊开了，感觉挺投缘，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聊到这次报到的事，文书同说：“听说我们是要分到外省去，这一批有30来个人，可能会分到不同的省。”
　　廖向军很是感慨：“第一次参加工作，就要到外省去，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四个人能分到一起去该有多好啊！”
　　吴中自然也希望能分到一起，不过人生地不熟倒是不怕，好歹也算是到深圳打过工“闯过江湖”的了，只是好不容易在这陌生的长沙城有了几个新朋友，马上又要分开，确实有些舍不得。
　　下午没有事，就一起到长沙街头走了走，吃了顿香喷喷的煲仔饭，买了点生活用品，早早回招待所休息去了。
　　第二天，因为要宣誓，四个人很早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就到楼下的空地上站着，美其名曰“混个印象分”。
　　过了好一会，才看到陆续有人从招待所下来，排成几溜长队，四人赶忙站到队伍里。
　　7点半准时宣誓，由人力资源部的王部长领誓：“我们是益山现代先锋，我们天生就是坚韧不拔的人之精英，我们要做别人做得到的事，更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我们要保持一股一触即发的冲劲，一股一泄千里的气势……”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吴中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在深圳布吉那么多厂里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精神的员工，不禁暗自庆幸选择了上益山牧场。
　　宣完誓，队伍并没有立即散去。
　　各部门负责人，包括在长沙跑业务的各组负责人依次汇报昨天的工作成果和今天的计划，一个个一本正经，神情中全是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最后，从队伍里走出来一位大约40来岁，个头不高，有点瘦，但很精神的男人，只见他往队伍前面一站，眼睛往队伍中一扫，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做了一个立正的动作。
　　吴中暗想，这一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益山营销公司老总陈大毛了，以前只听说他如何了得，没想到真有这么威严。
　　“刚才，各位主管汇报了昨天的工作，也做出了今天的计划，你们做得很不错，辛苦了！”掌声一片！
　　“昨天，我们公司新来了一批员工，我代表益山营销公司欢迎你们，你们是益山的新血液，是益山的未来，希望你们加强学习，快速成长，为益山实现做中国奶粉大王的战略做出贡献！”掌声雷动！
　　话虽然不多，声音也不是很高，说得也不是很快，但是从陈总嘴里说出来，就象一团烈火，烧进了吴中的心里，想必别人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队伍散去，各自去吃早餐。他们四人一起到益山公司门口那家“正宗常德牛肉面馆”去吃面。
　　吴中请客，每人一大碗牛肉面再加一个虎皮鸡蛋，反正也是难得的缘分。
　　吃面时，四人聊起了刚才的宣誓。
　　“我们公司的誓词听说是企划部陈兵老师写的吧？这么有气势！真让人激动……要是能有机会跟我们公司陈兵老师学学，该有多好啊!”廖向军满口“我们公司”，想来刚才这十几分钟已经完全把他征服了。
　　“刚才那个人就是陈总呀？真有气魄！”刘汉玉一脸的敬佩和向往。
　　“今天还要培训呢，本来想去买点衣服的，看来去不成了。”文书同好象对刚才的场景没有任何感觉，不过也难怪，他终究是退伍军人，部队那阵势肯定比刚才要牛×得多。
　　“虽然我对营销和牛奶都不懂，但我觉得，有这么好的老总和这么好的员工队伍，益山肯定有前途，说不定会是牛奶行业的一匹黑马，我们在益山也肯定会有前途的！”吴中好象有点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了。
　　谈笑中，各自的面已吃了个精光。
　　培训就在公司二楼会议室进行。说是会议室，其实只有不到20个平方。没有桌子，只有板凳，一排排的板凳，有点挤，正前方有块黑板。
　　吴中不禁想起了在老家读小学的情景，也是木板凳，前面一块黑板，不过比此时还多了一张张没有抽屉的课桌。
　　会议室里黑压压的坐着三十多个人，大多是一脸稚嫩，想必都是这次新进益山的员工。
　　人力资源部王部长进来了，拿着一个文件夹，她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欢迎各位加入益山营销公司，从今天开始，大家要接受三天的岗前培训，然后再分配到各省市场。下面开始点名，张大为、李小玉、廖向军、刘汉玉、吴中……”
　　点完名，培训就正式开始了。上午是由长沙商场组负责人吴良进行终端分销培训，主要讲怎样选择分销网点，怎样选择铺货的品项，怎样谈判，怎样陈列等等，还讲了他亲身经历的很多案例。
　　一套一套的，听得吴中云里雾里，想起读书时也经常去逛商店，只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没想到把奶粉放到商店里卖，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门堂和学问，看来这跟养猪确实有很大的区别！
　　吴中暗自为自己的想法好笑，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嘛，以前没接触过营销，自然觉得新鲜，想来要是自己上台去给他们讲怎样养猪，一定也会说得他们连连点头。
　　既然自己能在万头猪场把333头猪养得那么好，肯定也能把营销做好！
　　接下来的培训课程是终端宣传、终端促销、导购管理、终端导购技巧、经销商管理、业务员日常拜访管理等等。
　　一连三天，听了很多前所未闻的东西，跟其他新同事一聊，也大多是云里雾里。
　　不过这也更激起吴中的斗志，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很快学会这些东西，要成为真正的营销高手。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马上到了分配岗位的时候。
　　这三天里，吴中和刘汉玉、文书同、王向军已经混得很熟，突然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不禁又有些不舍。
　　有句话说，“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分别的时间总是太长！”吴中也知道四个人不可能分配到一个地方去，只是非常希望这次分别后能很快再见面。
　　分配的结果下来了，吴中和刘汉玉一起被分配到江西。
　　这一次恰巧JX省经理肖有师（人称肖老师）在总部办事。
　　肖经理人不高，有点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推推眼镜。他当面挑中了吴中和刘汉玉。
　　廖向军被分配到了广西，文书同则去了湖北。
　　在下市场之前，他们去人力资源部办了相应的手续，交了2000元风险押金。
　　办完手续，吴中和刘汉玉跟廖向军他们道了别，就跟着肖经理一起到火车站坐车去了。
　　那时从湖南长沙到江西南昌没有首发的列车，只有一趟路过的T147，也只能买到无座票。
　　他们一行三人挤上了火车，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只能站在过道上。
　　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启动了，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风景，吴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这次前去江西，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正想着，肖经理拍了拍吴中的肩膀，“抽烟不？到车厢那头抽烟去。”
　　吴中正有此想法，就点了点头，叫刘汉玉一起去，刘汉玉说他不想抽，于是吴中就随肖经理向车厢一头走去了。
　　有时吴中想想也有点不对，觉得自己什么方面都还好，唯独被睡在下铺的兄弟教会了抽烟，仿佛一块白玉上面硬是留下了一个污点。
　　吴中接过肖经理递过来的一根烟，叨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给肖经理点着烟，然后再给自己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感着味道有点陌生，就拿在手上一看，是月兔烟。
　　吴中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烟，就问肖经理是哪里产的烟，肖经理告诉他说是江西本地烟，两块钱一包。
　　吴中不禁有点诧异，一个堂堂省级经理竟然会抽两块钱一包的烟？想起自己在学校抽的也是5块钱一包的硬白沙啊，虽然抽得不多，更多的时候也是和同学合伙买的，但低于5块钱的还真没抽过；而且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偶尔也会买包“555”抽抽，10元一包的。
　　不过吴中也不是不会做人的人，自然不会表露嫌弃的神色，还是很开心地抽着。
　　“小吴，你是刚毕业的，能不能吃苦呀？”肖经理笑咪咪的看着吴中，随口吐出了一团浓浓的烟。
　　肖经理在考验人了！吴中笑了笑，说：“肖老师你放心，虽然我是刚毕业，但我养过猪，也到过广东打工，自己也开过店，而且又是老农民的儿子，吃苦倒是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要做得开心和做出成绩。”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江西需要的就是能吃苦，能扎扎实实做事的人！”肖经理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
　　于是两人也不再说话，只管一个劲的抽烟。
　　抽完烟，回到车厢，刘汉玉正在发呆，也许也在想着自己的前途。
　　过了不到40分钟，火车到了株洲了，正巧有几个人下车，三人赶快坐了下来。
　　也许太累，肖经理坐下不久，就沉沉的睡了。
　　吴中问刘汉玉要睡不，刘汉玉说不想；吴中说我要睡一下，于是就闭上眼睛，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三天的培训真的很累人，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吴中醒来的时候，车正好停在一个车站，一问刘汉玉，说是到了江西宜春了，离南昌只有2个多小时了。
　　反正已是睡不着了，吴中就问刘汉玉：“下象棋不？”刘汉玉点头说好，但又问，“哪里有象棋？”吴中笑了笑，从行李架上拿下牛仔包，变戏法般拿出一盒象棋，两人在小桌上摆开战局，杀了起来。
　　吴中上学时酷爱象棋，也打过不少名谱，刘汉玉自然不及他的功力，加之刘汉玉满怀心事，连杀了几盘都是输多赢少。
　　吴中怕他尴尬，就跟他聊起了在广东打工的事，不经意间也就到了南昌了。。
　　南昌是终点站，因此也不急，吴中背着牛仔包，和刘汉玉跟着拥挤的人群出了站，随肖经理打了个的士，奔JX省市场部而去。
　　坐在的士上，吴中不禁长嘘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又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