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海平看着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夏语轩，笑着说道：“不用打扮成这样啊，老婆，都快晃瞎了我的眼了。”
　　夏语轩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笑，“好好开你的车吧，这油嘴滑舌的毛病，我看，也得给你治治了。”
　　江海平刚想挂档，忽然一拍脑门，懊恼地说道：“看我这记性，最重要的一件事差点给忘了，你看见我放在门口的那个黑的公文包了吗？”
　　“我看你放门口，就顺手给你拿下来了，喏，”夏语轩指了指后座，然后问道：“你不是同学聚会吗？干嘛还要拿你上班的包？”
　　“这你可不知道了，”江海平把后座的黑包拿过来，仔细地翻着包里厚厚的一沓资料，“我不是想要找简宁投资吗？上个月我就把材料给他的秘书了，后来简宁说是需要再补充一下，再上他们的股东会，我这是交给他的。”他把公文包重新放到后座放好，说了一句，“一切就绪，开拔上路。”就发动汽车，直接把车开出了车库。
　　“我说，就你那个同学简宁，真的有像报道中说得那么神吗？”夏语轩看着自己手机里的导航，问着江海平，“走三环，三环不堵，”她说道，“什么商界青年领袖，华尔街最看好的中国投资人之类的，他真有那么大本事啊？”
　　“这人吧，”江海平打着把上了三环，“就是关键的时候你选对了，这以后的路，就完全不一样了。你看我们宿舍这几个人，二十多年了，当时我们毕业分配，都是想去大国企，挣钱不少，饭碗也牢靠，要不就去外企，多挣点钱，只有他，既没有考研，也没有去国企，而是去了那个中国经济战略研究所，然后去的华金，有了这些资本以后，就接着在各大银行的投资部当高管，一直到现在出来，成为天使投资人，当然，他有背景，也有运气，不过还是得有眼光，这是我觉得他和我们最不一样的地方。”他拍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说道。
　　“不过，我觉得你们几个人当中，给我的感觉，除了陈默还有点你们上学时的影子，剩下的你们几个，都是人到中年了，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点事，赚钱，关系，孩子，移民的，也没什么意思。”夏语轩有点怅然若失地说道。
　　“怎么没意思啊，”江海平反驳道，“我们说的这可都是人生大事，不说这个，说什么？跟陈默似的，写诗写到喝西北风去啊？”
　　“有那么严重吗？“夏语轩怀疑地问道，“我看每次聚会，他不都是乐呵呵的吗？”
　　“嗐，那怎么办？还跟我们这里哭穷？他可拉不下这个脸。大家过去都是一个宿舍的都一样，现在差别这么大，嘴上不说，心里可跟明镜似的。”
　　“那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也没人说帮帮他啊？”
　　江海平看了夏语轩一眼，说道：“谁说我们没帮他？帮也得分什么人什么时候啊，你看那次，我就说他写的东西跟不上现在的潮流了，跟我急得跟什么似的？”
　　“看不出来啊，你还知道现在看书流行的潮流啊？”夏语轩有点刮目相看地笑着道。
　　“那是，穿越啊，宫斗啊，霸道总裁，小白兔逆袭啊，”说到这里，他得意看了夏语轩
　　一眼，“怎么样？你老公不落伍吧？”
　　“你还真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似的，”夏语轩笑着道，“哎，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是多平易近人的老板啊，”江海平说道，“我们那里大部分都是小年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生活压力大着呢，可真不像我们那会儿，得多了解他们，才能管理好队伍。”
　　夏语轩听了江海平的话，似乎心里一动，她犹豫了一下，说道：“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和咱们那时候，可真是不一样了。”
　　“是啊，他们更多的是想着如何生存，如何在这个城市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江海平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手指着前方的一片林立的高楼大厦，“就像动物世界里的食物链，你必须找到你能到达的地方，并且，尽可能的往上走，才不会被更凶猛的动物吃掉。”
　　夏语轩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怔住了，她看着江海平，慢慢地道：“你这话，我怎么觉得，跟我向病人家属宣布病情时那么。。。，”她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你是想说残酷，是吗？”江海平说道。
　　“对，残酷。”夏语轩怔怔地回答道。
　　“老婆，那可不一样，你在医院里救死扶伤，看到的，不过是人生理上的残酷，我说的，可是生活中的残酷。”江海平说道。
　　“医院里，也会有你说的这种情况，但我觉得那都是极端的现象，是因为生老病死触发的，不是日常生活中的。”
　　江海平笑笑，转过头看着夏语轩，说了一句：“其实那些，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被你忽略了而已。”可能是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转为轻松，“而帮你忽略了这些不好东西的大功臣，是谁呢？”他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夏语轩笑得眉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我就偏不说是你。”她笑着道。
　　江海平也笑着道：“你就亏心吧。”
　　两个人笑了好久，夏语轩接着问道：“对了，简宁这个新娶的女明星，结婚的时候，怎么没听说你们宿舍的人去啊？”
　　江海平笑笑道：“那时候大家都挺忙的，而且他那个婚礼，明显就是一个噱头，打知名度而已。简宁和我说，是那个女明星要搞成这样的，我们找机会再聚。他本来不是一个高调的人，找这么一个，估计少不了花边新闻。”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忘了，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江海平搜肠刮肚地想着。
　　“好像是叫郝思嘉吧？说是艺名，我就记得是这个名字。”夏语轩说道，然后笑着说他道：“还说你跟小年轻打成一片，人家叫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翻翻娱乐新闻，她可是经常上热搜的。”
　　“都是花边新闻吧？”江海平笑着问道。
　　“嗯，什么都有，”夏语轩说着打开手机，说道：“人家是明星，这个是必不可少的，知名度肯定是要有的啊。”
　　“你看这一条，这是标题啊，”夏语轩看着手机念道：“郝思嘉见到这位男士，为何痛哭失声？”
　　“啊？”江海平一愣，差点没扶稳把，“他们结婚不还没多长时间吗？这么快就出事了？”
　　“你听后边的啊，”夏语轩笑着说道：“近日，影视圈当红流量，一线女星郝思嘉，与金融才俊简宁新婚后，回到郝思嘉的家乡上海，当她来到家门口的时候，竟与一位男士深情拥抱，并且痛哭失声。据小编了解才知道，这位男士，是郝思嘉小姐的父亲，因为思念女儿，在门口等候，而因为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的郝思嘉，看到父亲已经苍老的容颜，才发生了刚才感人肺腑的一幕。”
　　“我去！”江海平和夏语轩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标准的标题党啊，你可得留好了，我回头把这条给简宁看看，然后再发一个今天的，标题是这样，金融才俊简宁密会五男。下面是内容啊，近日，在北京一处私密别墅，著名的天使基金投资人简宁，在别墅与五个男人谈笑风生，勾肩搭背，举止亲密，让人生疑。”
　　两个人说着，笑得都快岔了气了，夏语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哪里就你们五个啊，还有我们家属呢？”
　　“后来小编又发现有五个女人进入别墅后，不知所踪。”江海平一本正经地学着新闻播报的口吻说道。
　　“去你的吧！”夏语轩笑的都快倒在江海平的怀里了。
　　简宁坐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后看着电脑上的股市行情，然后皱着眉头拿起了电话。他低声地用英语简单地问候了两句，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司徒嘉慧出现在他的书房门口，简宁看见她，做手势示意这个电话很重要，司徒嘉慧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什么事？”简宁打完电话出了书房，到厨房找到正在安排菜单的司徒嘉慧。
　　“我想问问，这个菜单是不是合你们同学的胃口？”她说着就把菜单递给简宁，简宁随便看了一眼，说道：“你安排吧，吃过我们学校食堂的胃，他们吃什么都行，没什么讲究。噢，许钧年家里就是开餐馆的，做得用心点。”
　　“好，你就按着这个菜单做吧。”司徒嘉慧对厨师说道。说完，她跟着简宁一道走出了厨房。
　　简宁看她跟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想，今天是你的私人聚会，也是第一次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们，我们结婚也没有请他们，所以今天我就让没有事的人都先回去了，就我们俩，和你的朋友们，这样更显得我们有诚意。”
　　“好，你安排吧。”简宁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说道：“估计他们也快到了。”
　　“还有，简宁，今天下午的事，我。。。，”司徒嘉慧欲言又止。
　　“你是简太太，只要你做好你应该做好的事，你就永远是简太太。”简宁看着她，轻声说道。
　　司徒嘉慧久久地看着他，“简宁，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丈夫，而不是一个永远猜不透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嘉慧，”简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永远不可能猜透别人的想法，我们，也都只能面对现实。”
　　陈默地铁上，收到了他的编辑给他发来的一条信息：因稿酬支付奖励有所调整，下月将按新的调整办法支付稿酬，后面附着的是调整的明细。
　　陈默仔细地看了一下调整方案，自己的稿酬可能又要被进一步压缩，只有全部更新完，才能得到一次性的稿酬支付。他暗暗想到：这下水电费，怕是又得下个月交了。
　　坦白地讲，陈默并没有充分估计到自己辞职的后果，他想着靠着过去的积蓄和房租，还能够过得去，后来写了不少东西，也慢慢有了一些稿酬，但是始终是杯水车薪，无法完全依靠自己的稿费生活，所以一直有一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可以当做家的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决心，也足够努力去做这件事了，但是已经快十年了，他依然毫无起色，不要说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仅仅靠稿酬，他甚至连糊口都会成问题。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按着自己的鼻梁。
　　要不要再次做一次改变，让自己放弃这个看起来依然是十分虚幻的梦想？毕竟他是Z大的，出去找工作还是会找到的，起码过日子没有问题，但是，他已经走到现在了，他真的就要这么放弃吗？但是前面的路途，却又似乎太过遥远。他想起了江海平那次和他的争论，那是陈默少有的几次和他们的正面争吵，也许就是因为那次，他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真正的理解他，即使是你认为他是你的哥们，更让他认清了一点，不要去挑战人性，因为输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你自己。
　　事情的起因，是在年初的聚会上，陈默说起现在自己写的东西，他说得很是兴致勃勃，但应者寥寥，当陈默说，自己已经一小部分的读者群，也有长期看自己小说的人时候，江海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都是什么人在看你的小说？”
　　“应该都是些文学爱好者，或者是喜欢读书的人吧？否则，他们不会看我的书。”陈默也确实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
　　江海平他们纷纷嗤之以鼻。
　　“现在大家想看的，都是爽文！傻小子逆袭迎娶高富美，腹黑领导最后被整得满地找牙那种，你搞那么多纯文学的创作，真的没什么市场。“江海平说道。
　　“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吗？”陈默有些怀疑地问道。
　　“现在的人看不看爽文我不知道，但是我是没时间看书，每天回家折腾孩子还不够忙的。”赵照喝着酒说道。
　　“我就不爱看书，那四年都是被逼的，我回了家，和老婆看看电视连续剧挺好，又促进了家庭和谐，还大发了时间。”石远征大概是喝多了，说话和江海平一样粗声大嗓的。
　　“那你们也会看爽文？宫斗？像是《甄嬛传》那样的？”陈默问道。
　　“挺好看的啊，你还别说，我告诉你啊，”许钧年突然来了精神，“我这些年看的书，除了和餐馆有关的，就是看了这一个。”
　　“我没说不好，我的意思是，”陈默很郑重地问道：“就是比较像你们这样的，除了爽文那种，别的就根本不看了？”
　　“看那些东西，纯粹就是耽误工夫，”江海平不耐烦地说道，“一天跑在外面，下了班还要应酬，打开手机，谁不是看能让自己爽点的东西？”
　　“要是连你们这样的人，都不太会看我的小说，那我这小说，还真就没多少人看了。”陈默很是失望地道。
　　大家笑着喝酒，说陈默你可算是开了窍了，早就想劝你了。
　　“但是这不能说我的小说就没人看了，”陈默还在争辩着，“我坚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需要有我这样的小说的。”
　　“那有什么意义吗？都没人看，你写多少年了啊？咱们是哥们，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吧？”江海平说道。
　　“其实，这也是看个人的选择，”一直没有说话的简宁说道，“陈默觉得自己喜欢干这个，他辞了职写小说，我想他也一定考虑过这种情况。”
　　“选择也要看现在的趋势啊，他都写了这么多年了，不是兄弟我说实话啊，”江海平似乎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你怎么也得能靠它为生，再说你喜欢这个东西吧？在生存面前，其余都是次要的。”
　　“我觉得海平说的没错，陈默，也是要好好想想了，难道，你就想这么一直写下去？”赵照也问道。
　　“我承认，我现在这小说的确没能养家糊口，但是，”陈默毫不退让地说道，“我说的是但是，只要有一个人看我的小说，我就会写下去。我是不会写那些爽文的，不是因为我写不了，是我不想写，这是我写小说的底线。”
　　“你现在连生存的资格都成问题了，还谈什么底线？”江海平说得已经很不留情面了。
　　“生存和有意义的活着，对我来说，我选择后者。”陈默看着江海平，静静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两个人因为喝了酒，容易呛呛两句，但是陈默这样的脸色，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难看。
　　“我想，海平想说的，现在看书的，更多的是在现实中需要安慰的人，你的小说也会有人看，但是，很有可能，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写给他们看了。“简宁最后说道。
　　其实比起江海平的话，简宁的话，更让陈默意识到，他前面的无止境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