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不医

　　张全，字仲景，医术超群，可说世人皆知。他自成名以来，便似居无定所，游医天下，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
　　据闻，张全有个规矩叫做“三不医”：一不医恶，二不医官，三不医蛮。
　　这安阳客栈中，众人听了张全之名，不免各个惊疑，七八人中倒有五六个，都在心中暗暗怀疑。
　　张全将地上那人扶起，道：“兄台请起。你手少阴心经曾遭重创，运劲之时，右臂剧痛，久不得治，被迫改用左手使刀，其中酸楚，哪是旁人能懂。”
　　行医之道，望、闻、切、诊。张全只凭一个“望”字，便将那人病症细细说清，听得客栈众人无不心下佩服，疑虑自也消了大半。
　　张全自包袱中拿出一应物事，命那人坐于凳上，当场针灸诊治。过不多时，便收了针。那人站起身来，微微运劲，果觉右手血脉通畅不少，疼痛亦是轻了大半。
　　张全此行，随身未携药草，便又拿出纸笔，开个药方，让他日后自去买药。
　　那人欣喜万分，不由跪地拜谢。
　　众人见此情形，心中对这神医身份再无怀疑，争相请求张全看病。
　　张全道：“治病救人，原是医者本分。但张某性子怪了些，倒有个‘三不医’的规矩。”
　　那个叫做周武的瘦子忙道：“张神医规矩，世人哪个不知。我周武……”
　　话未说完，张菱在一旁打断道：“既然知道，那还厚着脸皮求什么医？我爹爹那三不医之中，第一个不医的便是恶人。你们这几人，一个也不该救。”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无不心下暗想自己做过什么恶事，竟被张全知晓。
　　张全也不知这女儿如何晓得在场几人都是恶人，眉头轻蹙，盯了她一眼。
　　周武躬身道：“这位小神医，我周武混迹江湖多年，虽没混出什么名堂，倒也当真不是恶人。”
　　张菱噗呲一笑，道：“你们真是好笑，见着个人便叫神医。我半点医术也无，哪又是什么小神医了？”说到“小神医”三字时，倒不由得想起了先前那个背着药箱的少年。她顿了顿，又道：“你们一个个的，在这客栈里赖吃赖喝，吃完说走便走，让掌柜的喝西北风去？回来之后不想着付钱，却想着去抢别人药箱，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张全见女儿机灵古怪，伶牙俐齿，与她娘亲当年哪有什么分别，苦苦一笑，心头感慨万千。
　　众人闻言，立马将掌柜叫出，争先恐后结清饭钱。李老万却是带着青云洗澡去了，出来收钱的是他闺女，见到这许多银钱，乐得合不拢嘴来。
　　周武付完了钱，对张全父女抱了个拳，道：“神医，女侠，咱们求医心切，行事的确莽撞了些，还请网开一面，原宥则个。”其余几人也都过来求情。
　　张菱生平第一遭被人叫做“女侠”，心头乐开了花，道：“既然付过了钱，又不去抢药箱，爹爹你若是高兴，便治他们一治吧。”
　　张全微笑摇头道：“女儿倒吩咐起爹爹来了。”便此忙活个多时辰，将这七八人一一看过，忙完已是申时将至。
　　众人要付银钱，张全尽数拒绝，只是告诫众人莫要为非作歹。这七八人自然满口答应，又是一番感激，个个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张全好不容易忙完，回头一看，正见女儿吃吃而笑，问道：“你傻笑什么？”
　　张菱道：“爹爹虽然不坏，平日倒也不见如此好心，今天怎地忽然做起了救世菩萨？”
　　“不是你让我出手治病的么？”张全走回原桌坐下。
　　张菱摇了摇头道，“他们早先要抢药箱时，爹爹您便说要瞧病了。”
　　张全道：“‘医者仁心’，又有什么奇怪。”
　　张菱嘻嘻一笑，道：“爹爹嘴里说什么‘医术不分高低’，手上却是大展神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救治一通，分明就是叫人知晓：我张某人医术通神，那什么‘半日神医’，算是个，是个……”
　　一旁马奎接口道：“算是个屁！哈哈哈哈。”
　　张菱脸上一红，道：“爹爹，这不文雅的字眼儿，可不是我说的。”
　　张全白他一眼，道：“你倒真会胡思乱想，我出手救人，自有我的道理，怎会与那位‘半日神医’扯上关系？那位神医悬壶济世，是位高人，不可对他再有不敬之语。”
　　张菱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马奎道：“若不是张神医出手，我身上没力，药箱非被抢走不可，这份恩情，姓马的记下了！”
　　张全道：“马兄极是守义，张某心下佩服，那谈得上什么恩情。”
　　这时，李老万自后门回到店中，领着小叫花来到几人跟前，对张全道：“客官，这小兄弟洗澡时本已醒转，哪知洗到一半，又晕了过去，这时才又醒了过来。”
　　张全瞧了小叫花一眼，见他换过了新衣，对李老万道：“谢谢掌柜的，晚些与你结账。”李老万点头哈腰地去了。小叫花来到张全父女身前拜谢，肿着嘴嘟哝着谢恩。
　　马奎一拍桌子，道：“奶奶个熊，赶人走的是老子，怎不见你谢过。”
　　小叫花转身瞧了瞧他，见这人当真凶得厉害，低声道：“谢……谢过大爷。”
　　马奎“哼”了一声，又自喝起酒来。
　　张全道：“小朋友过来坐下罢。”
　　小叫花依言坐下。
　　张菱问道：“这位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道：“我叫青云。”
　　张菱听了这名字，瞧了瞧小叫花，噗呲一笑，道：“这么个文雅名字，摊上这样一张嘴，实在不大像样。”
　　张全不悦道：“又瞎说甚么？”
　　张菱吐吐舌头，又问：“哪个青，哪个云呀？”
　　青云低头道：“你笑我名字，我还是不说的好。”
　　张菱道：“哟，还挺有脾气。好啦，是姐姐不该笑你，我给你赔不是。”
　　青云瞧了瞧她，见她长得十分甜美好看，心中哪还有气，道：“我……这青，是青出于蓝的青，云便是天上的云。”
　　张菱奇道：“爹爹，还有‘青’这个姓么？”
　　张全点头道：“有的。此姓传闻源于青阳氏，郡出荥阳或洛阳。”
　　青云道：“伯伯懂得真多。”
　　张菱道：“那是自然，不然怎能治得好你这张嘴？”她转向张全道：“爹爹，他这嘴还能回复原样么，仔细瞧来，还挺吓人的。”
　　张全道：“不出三日，当能痊愈。”
　　青云道：“谢谢伯伯治伤。”
　　张全却摇了摇头，道：“我说的只是你嘴上这伤，可你身上那一掌，倒是麻烦得紧。能说说那掌印是如何而来么？”
　　青云一怔，摇摇头道：“此事，此事不能说的。”
　　张全道：“你不说出来，我可不知该不该治。”
　　青云道：“这伤很要紧么？我平日里只要不碰，便一点不痛，想来再过些时日便好了吧？”
　　张全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这伤随时可能取你性命。”
　　青云双眼一瞪，道：“当真？”
　　张全缓缓点头。
　　青云颇有些手足无措，道：“伯伯，您能治好这伤？”
　　张菱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爹爹是谁，只要你还留着一口气在，不对，便是你已没了气，他也能将你治得活蹦乱跳的。”
　　张全笑道：“胡吹什么大气，与阎王抢生意么？”
　　张菱嘿嘿一笑：“您这一说，我倒觉得您可以取个称号，便叫气死阎王。哈哈，这可比那什么‘半日神医’好听多了，人家一听名号，也该知道‘气死阎王’比‘半日神医’高明得多。”
　　张全板起脸道：“怎又扯到‘半日神医’身上去了？我适才怎么说的？”
　　马奎嘿嘿一笑，插口道：“我倒觉着，什么‘半日神医’，胡扯得很，惹得江湖上这许多人都在寻他，也没人真正见过，倒是搞出来一批江湖骗子，哪里像是好人。”
　　张菱闻言拍手附和。
　　张全摇摇头，又问青云道：“怎样，小兄弟，能说说这伤怎么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