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种拳

　　一日忙碌，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间，就寝的号角吹过不久，张生如约来到营房门口，大牛早已在门口焦急等候。
　　对这样一个守规矩的人来说，公然违反军令，有些做贼般的心虚，张生领着他往流水营的僻静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宽慰着他自己早已跟教习打过招呼，并不会有人寻他问责。
　　二人走到营地最深处，入了一道深且宽的壕沟里，尽管张生已经跟大牛说过多次无事，大牛仍有些害怕的低声问道，到底有何事需要自己帮忙。
　　张生对这样的害怕也没有办法，毕竟让一个人去打破守了多年的规矩总是不容易的。只是再三的确定四下无人后，收起平日间有些玩世不恭的轻佻模样，看着大牛的眼睛一脸正色的问道。
　　“大牛，你老实跟我说，你可曾有过修行？”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突然听到张生这般认真的发问，大牛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回过神来，有些落寞的自嘲笑笑，说道。
　　“别人都觉得我胡大牛有些憨傻，但这些天下传说我还是听过一些的，只是我这般出身低下的普通人，哪有那福缘去学过那传说中的神仙本事。”
　　张生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大牛不会骗人，至少不会骗自己，看着他的样子，心中还是有涟漪轻颤了一下。
　　从很早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至少没有绝对的公平，特别是针对这些默默无闻的普通人。
　　就像他虽然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但从小就有一个把自己看得比命还重的姐姐张弥，还有十数个把自己视如己出，真心爱护的长辈。
　　就像自己从开智就接触的习武识字之类的寻常事，在那谷外一水之隔的山村就已经算是一份上天垂怜的福缘，更不用说自己从小学习的各种本事。
　　虽然家中的长辈从未清楚的跟自己说过习武和修行的区别，但他已经这份年纪，对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认识。习武就是习武，如那些庄稼汉有时练习的拳把式，就算倾尽一生，日日刻苦，顶过也就是能打赢五六个常人。又比如流水营平日训练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制敌杀人技，跟这寻常武夫的拳把式又有些区别，两军对垒，并非是一对一的单独打斗，除了自身过硬的本事，更重要的是在那兵荒马乱的战局中跟同袍的配合，说不得还要看自身有几分运气。
　　有那勇猛过人的悍卒，在冲锋的过程中就被一箭射翻在地，连对敌人挥剑的机会都没有，也有那表现平平的军士，杀红了眼，超常发挥左闪又避的在那乱局中歼敌数十。
　　他们训练的都是那些以命换命的技巧，与那些看家护院的拳术终归是不同的，在那战场上，多杀一人，就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而修行，就像大牛说起的那般，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是传说般的存在，能搬山断河的修行者在他们眼中与那故事中的神仙大能并无区别。毕竟你练武一生，将自己练成铜皮铁骨，最多能几拳打断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要想一拳击穿甚至击碎一块坚硬的山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二者之间有着本质差别。
　　每个人的出生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有人生下来就是那富贵之家的公子少爷，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出门有奴仆拥护，一生荣宠。也有人生下来就一贫如洗，命贱如草，万般努力还是敌不过生活的恶意，早早因饥饿或者各种意外离开人世。也有那仅一墙之隔同时出生的两个幼童，一个生下来就是贵人，另一个一生努力也注定只是能成为一个能干的家奴。
　　生命是公平的，每个人都能自由呼吸，睁眼看那山河湖海，感知这人间喜怒哀乐，拥有活下去的权利，但生活不是，生活中处处有规则，多数人的生活只是活在他人制定的规则里。
　　而修行者为何这般稀少，如凤毛麟角一般，除了自己出生的起点能否接触到这个层面，还要看个人的根骨天资是否具备踏上修行大道的本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有人领路，就算你家世根骨都占，用银钱关系铺出一条通天大道，没有良师领路，最终也会庸碌一生沦为凡人。
　　天下之大，生灵万万，有多少适合修行的天才，因为没有遇到福缘归为凡尘多不胜数。毕竟那传说中失足跌落山崖偶得一本绝世古籍或有一枯灯老者困崖底百年传授毕生神功，而后开启一生风流的故事只是说书人嘴里的桥段。
　　当然，张生知道流水营里的军卒里肯定藏着早已踏入修行大道的修士，说不定还不在少数，只是营里最重要的是砺心，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不得使出来，再显赫的家世也不得显摆。
　　入营不谈修行，相互间不问来路，不看过往是营里的另一条铁律。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各有各的福缘，说不得那些传说能上天入地的神仙还没有你我这些凡夫俗子过得快活。我有一些家传的本事，并非那故事里的神仙本事，一人独练遇上了瓶颈，想请你帮忙一起参悟一下。”听得张生如此说，大牛也没有多想，理清思绪，就看着张生在一侧摆开起手式打了一套拳法。
　　大牛一连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出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张生的拳收放自如，行云流水一般极具美感，甚至那拳锋处还有一丝丝拳意流转。
　　张生收了拳，呼出一口浊气，走向大牛，轻问道：“可看出些问题？”大牛摇摇头，张生也不气馁，继续说道。
　　“那你再认真看几遍”随后便再次打起了拳。反观大牛这边，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得一头雾水。直到张生再度停下来问道：“这次可看出一些问题？”大牛还是摇头。
　　张生似乎早已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于是不再急着练拳，反而看着大牛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之所以看不出问题，可能是因为你对这拳法不了解。这样我这里有一套练习呼吸的法子，配合着这拳法你先尝试着练一下，可能练会了就能帮到我。”
　　“可这是你家传的拳法，怎能轻易传授外人？是否也要问问家中长...”大牛一脸为难，有些拿捏不定这件是好是坏，不过还未说完就被张生打断。
　　“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学，不碍事，再说了你想不想帮我？就不怕我练着练着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大牛被张生的说法吓了一跳，只得点点头。
　　“那就用心练，看好了。”
　　...
　　今夜张生没有练刀，只是一遍遍的给大牛演示拳法，看到他打得不对的地方，还耐着性子的不停纠正指点。一直到深夜，才将那套幼年时练习的呼吸法和拳法，灌入了大牛脑中。
　　大牛学得很认真，练得也很认真，初入修行大道的他并不知道今日得到了什么，只是一心想着要认真练，早日能帮上张生，哪怕张生已经说过练习此拳法可能走火入魔甚至半路夭折。
　　看了一眼天色，夜很深了，张生也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于是约了大牛明日继续，便回了营房。
　　如果直接跟大牛说送他一场造化，那按这憨厚汉子的脾性一定会拒绝，不得已只能用这憨笨办法。因为他清楚，不过是好是坏，只要说成自己需要的帮助，大牛肯定不会拒绝。而且这修行法门和拳法并算不得多高明，老刀客说过这仅是踏入修行道路的基本功，大牛已经近三十岁的年纪，已经错过了最好的修行年龄，修行功法不见得品阶越高越好，更重要的是适合，只是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只是他哪里会想到，武圣用在他身上的启蒙功法，又怎会是普普通通那般简单。
　　二人走后，不远处箭塔内有个身影也随即一闪，消失在了夜色里，二人并不清楚，老将军八颗牙在此处看了二人一夜。想着自己的孙儿长大了不少，有情有义，心怀善意却善施有度，很是欣慰。
　　往后几日，张生依然在流水营中神出鬼没，而大牛的拳法和那呼吸法门也逐渐摸到了门路，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好的精气神，还有平日间似乎有使不完的强大力量，这个憨厚的汉子终于有些明白过来，随即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只是有些憨厚，但是并不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平日间生活如常，对其他人只字不提。到第八日，张生因为事情实在繁多，便不再陪同大牛练拳，只是叮嘱了他继续用心，不管如何疲累，都得想尽办法练拳过完，且一日不可停段。。
　　理解了张生的良苦用心后大牛也没有说破，因为这般恩慧犹如再造之恩，不是几句感谢的言语就能抵消的。
　　只是将这份恩典深藏于心，在练拳的时候更加隐秘，也更加用心，然后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将最好的那颗青果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