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在猫与萤虫之间的选择

　　司辰抬起头看着那里，轻轻回答说：“知道。”
　　“我是那颗星辰，在人间的星辰；星辰是那个我，在天上的我。”
　　墨不逾看着她的干净绝美的脸庞，语气微涩：“你明白了，但我后悔了。”
　　他是星灵教最强的人。强大不只源于境界，还是启自内心。
　　但即便如此，他也后悔了。
　　司辰转过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眸子里都是星光。
　　“您不能后悔。您是星灵教最强大的人，您若后悔，会引起和当年一样的动荡。”
　　十六年前的那一场异象，对星灵教几近是毁灭性的打击。
　　永恒的星辰也会陨落，那他们为之坚持了数千年的信仰还有什么意义？星辰不再恪守秩序，那人间还需要什么秩序？
　　那一年里，无数星灵祭祀因信仰破碎而境界崩溃；无数星灵教士叛教而去，开始宣扬邪教；无数星灵教众锐挫望绝，甚至还有人因此而自尽身亡……
　　那一年里，教内最具天赋、被认作星灵教宗继承人的星灵教宗之子，为了寻求真相而下了星山。
　　那一年里，星灵教宗墨不逾有一次愁得连着三天吃不下饭……对他来说，吃不下饭，可真是一件极愁的事情。
　　在整部星灵教史上，那一年都是星光最为黯淡的时刻，连带着各国朝廷都不得不提前做好星灵教彻底崩溃后的打算。
　　直到转机出现。
　　墨不逾带着一个女婴回到了星山，告诉众人，星辰从未陨落，只是降临。
　　他怀中的女婴，就是降临在人间的星辰。
　　为此，他给她取名，“司辰。”
　　这件事在星灵教内引起了不亚于星辰陨落的轰动，这是星灵教内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所信奉的对象……降临了？
　　有人对此深信，因为这个女婴实在太纯粹了，纯粹到连星术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除了星光本身，还有谁能如此澄澈与纯粹？
　　也有人质疑，因为墨不逾可能做得到，因为他是天启。
　　天启究竟有哪些权能，这是谁也不知道的。或许，他能拥有这样的星光，也能赋予这样的星光。
　　于是有人认为这个女婴是墨不逾用来稳定人心的工具；有人认为她是离去的教宗之子的替代品，原品走了，当然得找一件替代品，才能实现墨不逾彻底把控星灵教的野心。
　　但司辰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用自己的纯粹。
　　从女婴成长为女孩，再到如今的少女，她都是这样干净而纯粹。像一捧清澈的溪水，令人一眼望去，便能看到心底。
　　她的，还有自己的。
　　她没有灵力，因为她不需要灵力。所有的星光灵气就像她的附庸，紧随她的意志。光过无痕，明灭一念。
　　她没有境界，因为她不需要境界。从她第一次接触星术开始，她就能施展所有境界的星术，就像星光在行使自己的权柄。
　　这样的司辰，没有谁会继续认为她是一件工具、一个替代品。即便司辰不是星辰本身，那她也应是星辰的馈赠。这是人间不应有的纯粹。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终将会和星辰一样璀璨！
　　于是伴随着司辰的成长，星灵教所有人的怀疑都平静了下来，所有人的信仰都稳定了下来。他们还有天上的一万四千七百二十二颗星辰值得信仰，还有人间的司辰值得期待。
　　但墨不逾看着她眸子里的星光，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期待的，是和星辰一样纯粹且秩序的你。但你第一次下山，便遇见了这样的困扰。人间是一个大染缸，在这个染缸里，你还能保持住自己的纯粹么？这样的你……会很累么？
　　与司辰在一起的墨不逾从来都不是星灵教宗，而是一位父亲。他只关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疲惫，只后悔当年从林子里捡到她时，把她带上了山。
　　司辰读懂了他的复杂，于是笑了笑：“您说一直困扰着我们的线团，另一端拴住的是人心，所以我应该变成喜欢线团的猫，这样才不会累。”
　　“但我不想变成猫，玩弄线团的猫就像是在玩弄人心。”
　　“我想变成一只萤虫，哪怕是夜晚，也能想在哪儿发光就在哪儿发光。您不用担心我，我会秉持自己的心意，就算累一些，我也能心甘情愿。”
　　墨不逾笑了笑，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纯粹。
　　他撑起身子，揉了揉司辰的脑袋：“没想到你会这么理解。我原来是琢磨着想让你像猫一样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玩，玩累了再吃，没心没肺好过日子。”
　　司辰皱起好看的眉弯：“您确定这不是在养猪？”
　　“主要是为了养猫新鲜新鲜嘛。猪的话你师娘在山上猪圈里养了这么多呢。看样子没当神棍这么多年，我跑业务本事也没生疏，连自家徒弟都没听懂。果然还是出来走走最适合我。”
　　“那……我以后也陪着您？”
　　“我看你是想跟着我到处混吃混喝吧？你可真是……太有眼光了！我品鉴美食那可是天下一绝！”
　　“是是是！师父最好了！”
　　师徒两人在山上吵吵闹闹。
　　其实，在猫与萤虫之间的选择，并没有那么难。
　　都是纯粹之人，谁又会想那么多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有不少人来到安村。
　　花真铃见到守在村口的司辰，一个蹦跳就扑进了她怀里：“司辰姐姐！我好想你呀！”
　　司辰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我也想你。”
　　不是什么客套话，司辰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她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近似的纯粹。
　　“姑娘！老子……我来赔礼了！被我撞伤的老爷子在哪？”那名体修汉子跟在花真铃的身后，双手各提着一只老母鸡，倒是做足了赔礼的姿态。
　　花真铃从司辰的怀里钻出来，雀跃地道：“对了对了！这大叔是来赔礼的，后面那帮子人是来修桥的。我哥昨天听说你在这里修桥，连夜找了一帮人来帮忙呢！”
　　“还有还有！”花真铃取下腰间一把匕首递给司辰：“这是我哥让我送你的！还挺漂亮，司辰姐姐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收下吧！”
　　“你不喜欢你哥？”司辰很容易察觉到一些细微之处。
　　“嗯……不怎么喜欢。他总是想得太多了，而且想的东西我很不喜欢。”花真铃皱了皱小巧琼鼻。
　　“就像这把匕首，他知道如果他自己来送，司辰姐姐肯定不会收的，所以干脆让我来送。”花真铃认真说道：“虽然是好意，但我还是不喜欢！”
　　司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揉了揉花真铃的脑袋，然后把匕首撇在了腰间。她不想让小姑娘为难。
　　让村子里正打算出门修桥的几个村民把花真剑请来的人带了过去。那里本来还剩下三五天的活儿要干，加上这些人，说不定这两天就能完工。
　　司辰带着体修汉子和花真铃去到老爷子家中。体修汉子把两只鸡递给老爷子的儿子儿媳，然后就蹲在他床铺边给他赔礼道歉。
　　“老爷子！前天是我对不住您嘞！我个糙汉子骑马不长眼睛撞到了您老人家，这就来给您赔礼了！等老爷子您身体恢复了，我教您一套军体拳强身健体，保证您长命百岁！”
　　不管是不是真心，反正体修汉子的表面功夫是做到位了。除了拎来两只给老爷子补身体用的老母鸡，还赔了不少银子，对这个小村子里的普通村民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等体修汉子和老爷子一家都客套完了，司辰才开口：“我们开始吧。”
　　把老爷子家里人和花真铃都请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病床上的老爷子、体修汉子，还有司辰。
　　逆衍之术在星灵教记载的星术中是最为高阶的一类，因为这是涉及到了因果的秘术。
　　若非是由司辰来施展，其他星灵祭祀非得到了昭昭先圣，才有可能学习此术。
　　当然，逆衍术不可能逆转因果，这是墨不逾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司辰只是用此术借体修汉子伤人之因，还老爷子断腿之果，稍稍将因果平折，以此加快老爷子的恢复速度而已。
　　屋子里金光四溢，充满着圣洁的气息。星灵教能在整片澜域都混得开，不得不说这卖相就加了不少分。
　　没过多久，金光逐渐黯淡，司辰抹了把额间薄汗，轻轻开口：“好了。”
　　这种涉及因果的秘术对她来说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哪怕身遭灵气为她所用，但自身魂意终究还是有些不足。
　　“星灵教的逆衍之术果然神奇！对我这种武道体修居然都能有所启悟！真是多谢姑娘了！”体修汉子对司辰作了一揖。
　　“不必。只是还请以后不要再随意伤人了。”司辰轻声回答。
　　“自然如此！”
　　只要心里还存着一丝善念，都会被那圣洁的星光洗礼。更何况施展星术的是司辰，她手中的每一道星术，都有着近乎于天术之极的纯粹。
　　“多谢祭祀姑娘！”老爷子对司辰感恩戴德。
　　“不用。接下来的几日还需多多休息，您的腿只是恢复速度快了些，可还没到能自然行走的地步。”
　　就像良医对病人的细细叮嘱，一向沉默少言的司辰也会在这种时候多说些话。
　　既然已经想好要当一只萤虫，那就至少要在自己乐意的时候，把该散播的光散播出去。
　　而星灵祭祀这份领域，她很乐意。。
　　至于原因？
　　大概……是为了昨晚的腊肉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