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节 暗语

　　郑鸣瞧着奇怪，不由再问一句：“莫非其中有何隐情，竟令曾千户如此为难？”
　　曾一叶听闻此言，再不敢犹豫，赶忙说道：“上使奉旨前来，小人岂敢有欺瞒之心，只是此处人多眼杂，尚请大人移步一叙，不知可否？”
　　“哦……”
　　郑鸣倒也随和，将圣旨重新收回楠木匣中，便随曾一叶走出屋门，一路来到屋后一个偏僻角落，方才停下脚步。
　　“钦差大人容禀，三保公麾下潜军确与小人有些来往，但他们藏身何处，小人委实不知。”曾一叶忽现现出一副无辜表情。
　　“平素既有来往，却又不知他们身在何地，这似乎与理不通……”郑鸣顿觉诧异，不由得反问一句，“此等说法，曾大人不觉滑稽吗？”
　　“是了，不怪大人生疑，这话听来，便是小人也觉不妥，只是小人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欺瞒上使，还望大人体察！”
　　见曾一叶满脸委屈，一番话说得苦情至极，并无一丝假意伪色，郑鸣也觉无奈，不得不再问一句：“即是如此，你们之间如何交往，又所为何事？”
　　“大多为些火炮船舶修造之事，安不纳岛上木材虽也有些，也能自己造些打渔巡哨的小船，却无建造大船的样式法度，每有战船大修抑或需要添加新船，便要有求于他们。”
　　曾一叶脸上浮出一抹难色，“加之本岛至今不曾发现铜铁矿藏，添置兵器、制造火炮这类事情也要仰仗他们方能成行！”
　　“哦……”郑鸣听完，却是不忧反喜，“如此说来，他们造船铸炮很是高明咯？”
　　“自是船坚炮利，手段非常，绝非寻常工匠可比！”曾一叶一句赞完，忽又举起手臂，望着木屋方向一指，“这第三件事，却与这些流民人口有关。”
　　“此话怎讲？”郑鸣不解其意，又问。
　　“安不纳岛正处南洋要冲之地，向北经由吕宋，可达大明与琉球日本诸国，向南则可经行满剌加咽喉要道去往西洋，西北有大泥暹罗，东南有爪哇泗水，因此来往船舶常年不绝，随之也有许多生计无着的流民一同漂来。”曾一叶接着解释道，“再有就是与大人同船而来的难民那般，被人专程送来这个岛上……”
　　“哦，曾千户是说，本官得以到达此岛并非偶然，反倒是早有安排咯？”郑鸣诧异出声，将曾一叶打断。
　　“是了，确实如此。”曾一叶点完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是天长日久，数目越积越多，每有流民被辗转送来，总要为他们安置生计，安不纳岛虽也不小，却是多为丘陵山地，中央更是不见天日的瘴疠密林，难以开垦耕种，养活不了这许多，好在潜军那面乐得接收，我等只需将流民暂时聚齐，等待他们来船接走便好。”
　　“如此说来，潜军那面人口必是极多咯！”郑鸣难掩兴奋，赶忙追问。
　　“按理应是不少，但下官既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也从未亲眼见过那面来人，因此不知实情如何。”曾一叶老老实实的答道。
　　“从未谋面？”郑鸣大感稀奇，立时再问：“那你们如何联络？须知大海茫茫，总不能凭空托梦吧！”
　　“托梦倒是不必！”曾一叶仍旧一本正经，“只是每每本岛有何短缺，便会将所需所求写成书函，放到约定好的一个无人小岛上，届时自会有人来取，待到他们将船炮造好，自会按时送来，我等只需再去那个小岛，取回船炮就好！”
　　“当今世上竟还有这等交往之法！倒也别出心裁，十分新鲜，本官见识了！”郑鸣一面点头，一面又问，“既有这般周折，难道你们不曾尾随在后，找到他们藏身之地，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自然跟踪过，只是他们十分小心，每次出航总要选在夜晚之时，归途更会兜上几个圈子，因此总是跟丢，最后索性就不跟了！”曾一叶语气中现出几分无奈。
　　“竟是这样？”郑鸣感叹一声，又问，“你们可是定时去查看书信？多久一次？”
　　“三月一次！”曾一叶答道。
　　“还要这么久？”
　　得知那支潜军人口众多，又能建造坚船利炮，这些都是干成大事的必备条件，郑鸣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此时却听曾一叶这般说辞，郑鸣不禁大感失望，“如此说来，本官若要见到他们，需要再等上三个月咯？”
　　“不必，说来也巧，两月之前，小人刚把一封求造二十门佛郎机炮的书信放到那个小岛上，至多再过半月，他们便会有人来取信函！”
　　曾一叶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如今又有这一百七十八名吕宋岛流民到来，除去本岛留了二十多人，其余也要他们接走，既是大人要找他们，小人今日便让人再修一封书信，放入小岛约定之处便是，想来他们知晓朝廷上使到来，定会现身接旨！”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千户大人了！”郑鸣对曾一叶的主意十分满意，不由夸了一句。
　　“不敢，不过小人分内之事罢了！”曾一叶赶忙逊谢一句，随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再次开口道：“大人，若说小人半点不知他们行迹，似乎也有不妥，只因小人祖父……”
　　话到嘴边，曾一叶忽然踌躇起来，但见郑鸣正盯着自己，曾一叶只得往下说去，“小人祖父当家之时，曾用书信再三询问他们藏匿之地，许是再难回避，于是回了一句暗语，只是小人愚笨，至今无法解开。”
　　“什么暗语？”郑鸣立刻来了精神。
　　“君如明烛煌煌，掩我踪迹茫茫，烛火愈亮，我愈安详。”曾一叶略想一想，便念了出来。
　　“明烛，踪迹，光亮，安详……”郑鸣闻言大惑，不由抬头望天，陷入沉思之中。
　　曾一叶不敢出声，只得静立一旁，直到过了许久，见郑鸣仍是两眼发直，一动不动，曾一叶不知就里，生怕这位京城来的钦差新来乍到，万一出了什么毛病。
　　于是曾一叶只得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得试问一声：“大人！”
　　“嗯……”郑鸣一下醒悟过来，“何事？”
　　“此时距约定之期还有些时日，小人想请大人前往安不纳岛检阅一番，也好鼓鼓岛上军民士气，不知大人允否？”曾一叶小心翼翼得说道。
　　“那是自然，本钦差身负巡抚南洋之责，安不纳岛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不知路程需要几日？”郑鸣慨然说道。
　　“此去不远，不须一日便能到达！”曾一叶答道。
　　“如此甚好，但听千户大人安置便是！”郑鸣点点头，说道。
　　“今日便去可好？”
　　“悉听尊便！”
　　“大人仙乡何处，只从口音听来，倒与小人相距不远？”
　　“千户大人好耳力，本官虽居京城，少时也曾游学闽粤，倒也懂些个那边的俚语乡音……”
　　两人一面下山，一面随口交谈，自然早已有人去取那口楠木匣子，一起送来，待到海边，早有一艘帆船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