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是那个好人

　　1:15，李嘉树又失眠了，这是他从源世第一次解梦后连续第二天失眠。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后就了无牵挂了，但源世发生的事情就如林墨所说那样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就像是复制粘贴的操作般一点也没差。
　　放在书桌上的《源世札记》，手里的铜制铃铛都在提醒着他源世的存在，虽然书可以还给屈萧然，铃铛可以扔进垃圾桶，但关于源世的记忆他忘不了。大脑不是电脑，没有主动删除记忆的功能，况且真的要忘记庄柔吗，源世里也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决，绘源众似乎对自己十分重视，自己体内的两个源种是绘源众必须找到他的关键原因吗？而且丢失的那些记忆碎片，似乎也与源世有着重要的关系。
　　“有很多人回来了，”林墨在李嘉树走前对他说，“也有很多人根本不愿意离开。”
　　“为什么？”李嘉树盘腿坐在归门前，这个摆设着财神爷的神龛就是六号归门了，据说绘源众的每一个归门都被设计成了这样的神龛，铃组的每一任组长都把这样的归门视作财运的象征。
　　“因为许多人在这个世界能活得更好，何必要浪费时间回到真世呢？既来之则安之。”林墨解释道。
　　李嘉树无法反对林墨的观点。入梦者在源世天然就受到普通源世人的尊崇或畏惧，更为强大的源种赋予了他们更高的能力和权力，所有的入梦者在真世有着自己的身份，但并不是所有人在真世都位于社会的中上层，很多入梦者在真世的生活可能并不如意，甚至还有些人因为死亡永远都回不了真世了。但在源世，就算不加入绘源众这样的大组织，也能在各大城市凭借源雾带来的能力过上很好的生活。
　　谁不想以更高的起点过一段崭新的人生呢？
　　“劝我留下的话说的有些刻意。”李嘉树讪笑道。
　　“我觉得你会回来的。”林墨的语气非常肯定。
　　“理由呢？”李嘉树拿出铃铛准备摇响。
　　林墨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非要说理由的话，是责任吧。”林墨是在指庄柔么？自己在源世的朋友，也只有庄柔对自己最重要了吧。
　　他缓缓摇响了手里的铃铛，霎时间消失在源世之中，这次没有机场崩塌那样恐怖的景象。李嘉树正在家中午睡，源世发生的一切在铃铛摇响的那一刻涌入了他的脑海，就像是分解开许久的两股绳重新捆在了一起。
　　现在两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李嘉树了，一个生活在真世，却已经清楚地知道源世存在的李嘉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李嘉树从源世的回忆中拉回来——谁会在大半夜给自己打电话？
　　李嘉树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首都的号码，看来可能是自己的哪个大学同学：“喂，哪位？”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李嘉树有些惊讶，大半夜的林染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不过说起来这两天林染好像确实和自己聊得更频繁了点，对源世的事情也更感兴趣了些。
　　“林染吗？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又有什么关于源世的事情要问我吗？”李嘉树猜测。
　　“不是不是，”电话那头的林染明显在偷笑，“找你有别的事情，源世的事情我还不至于打电话来问。”
　　“什么事情？”李嘉树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染顿了两秒，吐出一个李嘉树只在言情剧里经常出现的词汇：“约会。”李嘉树差点没抓稳手机，约会？等一下，要冷静，要冷静，越是出现这种反常识的事情就越要冷静。
　　“还在吗？”林染问道。
　　李嘉树回过神来：“在的在的，那个，怎么突然说要约会？我们似乎不是那种关系……”
　　“普通约会。”林染显然是想解释一下，但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普通约会”这种说法，“反正你明天上午十点有空的吧，直接来我家楼下好了，你高中来过我家的，应该知道地址。”
　　林染没等李嘉树答应便挂掉了电话。李嘉树呆呆地放下手机，这让他想起了高中时期的一些事情。
　　...
　　宁州高中是定海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每年的一本率都近乎百分百，而且一届学生里总有十来个考上清北这些顶尖名校的学生，所以定海市的家长都挤破头地想把孩子往里面送，但最终依旧是靠中考成绩说话。
　　李嘉树高中成绩不好，但他初中毕业考是全校第三，稳稳进了宁州中学，被挂在学校的红榜的显著位置，当然李嘉树不会关注他的名字有没有在红榜上，毕竟只有家长会对红榜上的名字议论纷纷。
　　“唉，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李嘉树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转着笔，眼睛盯着试卷上的数列题，这是今天的数学作业，他只会第一小题。
　　“为什么别人知道你来我家找我补课的事情。”同桌林染掐断了李嘉树的吟诗，她盯着李嘉树，像是在审视犯人。
　　“啊，好像就跟几个哥们说了一下，怎么了。”李嘉树摆摆手，解释道。
　　林染扭过头不理他，后座的男生戳了戳李嘉树的背，挑了挑眉：“听说有好几个喜欢林染的男生知道她给你补课，非常生气。要我说我也总感觉你们俩不正常，天天吵来吵去的，你是不是？近水楼台，我感觉你机会很大啊。”男生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林染听见了，她斜着眼瞪了那个男生一眼。
　　男生的话李嘉树也不是没有听懂，追林染的男生从高一开始就有不少。
　　林染确实挺漂亮的，学习成绩好又会打扮。高一时代表新生发言的时候，台下几百个穿着秋季运动风校服的新生，只有她梳着很好看的麻花辫子，穿着小皮鞋，身上穿的不是丑陋的秋装校服而是小西服配百褶裙的正装校服——在高中后三年的要求正装出席的场合，学校的女生也大多都是小西服配秋装裤子。
　　李嘉树喜欢林染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好像自己一直和林染有些“冤家”的意思。自己和林染从初中开始就同校，高中又成了同班同学，还是同桌，缘分好像是有点奇妙。不过说到底自己的恋爱经验也是为零。
　　如果入梦者在真世和源世的妻子不是同一个人犯不犯重婚罪呢？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自然而然地生发。李嘉树扇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想法过于卑劣。
　　...
　　林染把头探出窗外，李嘉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临近年关，李嘉树偷偷换上了一套准备过年穿的新衣服，但没舍得穿那双高价在转卖平台收来的限量版运动鞋，本来为了今天的“约会”他是打算穿的，但穿上以后想了想还是换成了另一双鞋。
　　“还是这种衣服穿着舒服。”李嘉树踢着路边的灌木丛，薄薄的积雪从枝叶间抖落。在入梦的过程中好像归门会帮自己换上源世的衣服，倒不用担心自己穿着奇装异服或者赤裸着身体出现在归门处，不然那可就有点像是行为艺术了。
　　“中午好，李同学。”林染也换了一套衣服，穿着棕色的大衣，蹬着有跟的靴子，使得李嘉树只比她略高一些。她的脸上画了淡淡的自然妆，微笑的时候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让人看了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不过李嘉树知道林染的性格，笑起来看上去很好接近，实际上也是个毒舌属性点满的冷面人物，在学校时也没人敢轻易招惹她，据说小学时还练过一段时间跆拳道。
　　林染打招呼的方式让李嘉树一时不知道该伸手还是该sayhi。
　　“你也好你也好。”李嘉树选择放弃肢体动作，“所以今天要去哪儿？”
　　“你定？”林染露出玩味的微笑，斜着脑袋看着李嘉树，每次她摆出这样的表情李嘉树都会觉得自己要大祸临头。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头：“这个，刚下过初雪，外面好像有点冷，不如按老套路看个电影吃个饭？”
　　“老套路？”林染微眯了一下双眼，“你在大学谈恋爱了吗？”
　　“没有没有，我什么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嘉树有些慌张，耳朵瞬间红了，“我是说电视剧电影上的那种套路，不都是吃饭看电影的吗？而且是你约的我，我以为你定好了。”
　　林染笑着拍了一下李嘉树的肩，显然这又是个恶作剧：“开玩笑的，走吧，我在高中对面的猫咖定了位置，顺便有些话想跟你说。”
　　“原来是猫咖么？吸猫也还行。”李嘉树装作无事发生地看了一眼表，“下次可以考虑柴犬咖啡店，我觉得也不错。”
　　猫咖离林染住的小区不远，两个人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几分钟就走到了。门口的店员查看了林染手机上的预约信息，笑盈盈地把两个人请进店铺。两个人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套好鞋套后就进了店。说是咖啡店，实际上来这里玩的人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店里这些或是可爱或是高冷的猫星人，再加上开在高中对面，生意一直挺好，假期如果没有预约的话，是需要等位很久的。
　　“新开业的吗？我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还没有这家店。”李嘉树摸了摸身边这只名叫“coco”的布偶猫，不过那只猫的眼神似乎不是很友好。
　　“嗯，前年开的。”林染双手捧着绘制着招财猫头像的咖啡杯，“假期的时候我会过来玩。”
　　“说是约会，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李嘉树和那只白色布偶猫对视，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实际上是不敢看林染，按照通俗的剧情走向，“有些话说”一般来说可以等同于三个字或者四个字，在没确认关系前四个字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对面坐着的是林染，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不可能。
　　林染突然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把脸凑了上来，看着林染凑上来的俏脸，李嘉树的防线瞬间崩溃，这剧情怎么和源世里发生的某个片段很相似啊！
　　“你知不知道……”
　　“喵——”林染的话被一声猫叫打断，紧接着李嘉树就被突然暴躁起来的coco吓得惨叫，他刚刚不小心摸到了这只布偶猫的肚子，然后就被这猫的爪子虚晃了一下，coco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随即飞快地跑开，显然是对李嘉树粗糙生疏的按摩方法表示了不爽。
　　“别怕。”店员小姐姐很快过来准备安抚coco的情绪，“猫咪只是不喜欢客人摸他们的肚子，因为肚子是猫咪比较脆弱的地方，客人您没有受伤吧？”
　　李嘉树刚从一瞬间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被猫咪抓伤，但抬起在半空的手突然停止了摆动，店员的话非常耳熟，他一定在哪里里听到过的——
　　“别怕。”
　　“不会的，我们只是在降落。”
　　“攥紧它，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
　　该死，自己居然会忘记这件事，李嘉树面色凝重，转过身盯着林染的脸低语：“我差点真的忘了那天的对话，你也是入梦者。”
　　林染也是一怔，随即苦涩地笑了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情的，本来以为你忘记了这事情，装得还很累。”
　　“不对，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寻音，如果我们同为入梦者，我应该能听到寻音。”李嘉树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林染的表现明显证明了她是入梦者，不然不可能在他使用铃铛时还和他共享归门的空间，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算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但我的源种非常虚弱，即使我不刻意压低源种的活跃度，寻音的声音也几乎是听不见的，也因为源种虚弱的原因，我的源雾回复速度很慢，导致我每次能使用归门的周期也是很长的。”林染解释道，她拿出了自己的铃铛，距离她上次使用归门回到真世已经快一周的时间了，但铃铛上依然泛着代表危险的红光。
　　“怪不得最近一直找我聊天，但对我说的源世的事情却没那么感兴趣，毕竟你也是去过那儿的人。”李嘉树一瞬间想通了之前的很多事情，“所以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身份，在图书馆遇到屈萧然的时候你也没有表明你的身份，而且他既然允许你进他的办公室听我们的谈话，想必你们也是认识的吧，所以你也是绘源众的人。”
　　“嗯，你说的基本都正确。”林染喝了一口咖啡，“原本带你去源世的计划里是没有我的，只有林墨参与，由他把你带到源世，但因为，因为一些原因我也参加了其中，而且绘源众里只有少数人知道我是入梦者，计划中真世的我也不应该在机场出现，也不该在你通过归门时贸然出现对你说那些话，但出于一些考虑，真世的我也来到了机场。”
　　林染见李嘉树没有开口，便继续说：“我哥哥也并不知道你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并不是计划里的一部分。而我在此后向你努力隐瞒身份也是为了一些重要的考虑，不过我知道你在第一次解梦后总会想起在机场的那段对话的。”
　　“所以为什么要主动找我坦白你的身份，你完全可以等我自己想起来了再解释，更何况我有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想不起此事。”李嘉树的身边换了一只性格温和的异国短毛猫，而coco在很远的地方趴着，眼睛盯着窗外的马路。
　　“只有在我说出自己的身份后你才会更相信我。”林染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悲伤，李嘉树不知道悲伤的情绪从何而来。
　　“相信你什么？”李嘉树疑惑。
　　林染看着李嘉树，一字一句地说道：“听我的，千万不要再去源世。”
　　“林墨是你什么人？”李嘉树并没有直面回应林染的要求，“没猜错的话他是你的哥哥吧。”
　　林染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李嘉树会一转话锋：“是的，他是我的哥哥，不过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很久了，但他一直很照顾我。”
　　“他和你说的截然相反，他说我为了责任一定会回来。”李嘉树看向窗外，一对情侣牵着金毛犬驻足在猫咖的橱窗外，温顺的金毛和coco四目相对，一个眼神友善一个眼神凶狠，“他还说绘源众都是好人，好人说的话为什么会相反呢？所以现在，你们谁是那个好人。”。
　　林染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相识了许多年的男生突然质问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就像是一杯没有加糖的黑咖啡：“我更想你相信我，但他说的也没有错。”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不过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而李嘉树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店员还以为他们俩是正常的小情侣吵架：“林墨是个很好的人。另外，虽然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是入梦者了，但我一直没有跟我哥哥说，直到他自己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