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和景明

　　阳春三月，卞州城内一片繁华景象，城中人来人往，集市上吆喝声此起彼伏。街上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各类菜蔬在集市边上一字摆开，走着走着还能时不时地看到有很多人围在一起，人群中有耍杂戏的，还有很多在大魏没有的稀奇物件，可谓是琳琅满目。集市上的客栈、小摊、茶馆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每家客栈门前都站着一位脸上带着笑容，手里拿着毛巾的店小二，一看到有人来就急忙招待客人进店，好像还怕客人跑了似的，刚送进店一位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招呼另一位客人进店……
　　“大哥你快看！”拥挤的人群一个身穿粉色对襟纱衣，头梳双髻的俊俏小姑娘正用力扯着一个身穿天蓝色褙子，头戴玉冠，面庞温润如玉的少年的袖子往一处画糖人的地方走去。蓝衣少年一双丹凤眼中目光有如一泓清泉，面对眼前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蓝衣少年只能无奈地叹息，但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十分温和。
　　“你喜欢糖人？”一路上都被拽着袖子走路的蓝衣少年在糖铺前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还在拉着自己袖子的小姑娘。
　　“嗯，”小姑娘抬头看向蓝衣少年，还把头重重的点了一下，“大哥，你给我买一个好不好？”小姑娘甜甜的声音和大大的瞳仁里充满了恳求和期待。“好不好嘛，大哥……”小姑娘双手轻轻摇着蓝衣少年的袖子，尤其是最后那句，连旁人听了都会心疼。
　　“好啊，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蓝衣少年笑着蹲下来，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头，眼里充满了宠溺。
　　“嗯，谢谢大哥！我想要一个小白兔。”小姑娘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如果在平时，父王是绝对不会给她买糖人的，二姐也不会，可今天跟她出来的是大哥，刚回府不久的大哥。
　　“老人家，麻烦您给画个糖人，”作为庆安王府的小王爷，梁丘暮对于长辈，说话还是十分客气的，这也是王府的家教和礼数。“画一个小兔子。”梁丘暮说完后取出一锭银子放到老人手里，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议论。
　　“这，这位公子啊，您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小老儿找不起呀！”画糖人的老人一看手里的银子，立刻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老人家，不要紧的，剩下的您也收着，我和舍妹就住在这卞州城中，以后我和舍妹还会来您这的，到时候还得来麻烦您，您就收下吧。”梁丘暮看出了老人的为难之处，干脆拉起老人的另一只手，又取出一锭银子放到老人手里。
　　“这……”老人直接被惊呆了，这位公子是多有钱啊，一个糖人也就几文钱，给了一锭银子不说，还又给一锭！
　　“爷爷，您收下吧！”小郡主甜甜的喊了声爷爷，“我大哥说话算数，您放心。”说完后又看向梁丘暮，“大哥，我们买了糖人后再去街上看看好不好？平时他们都不带我出来玩。”小郡主一脸憋屈地说着。
　　“好啊，你说去哪都好。”梁丘暮笑得无比温和，他当然知道妹妹说的“他们”是谁：平时父王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家里；母亲又体弱多病，多年未曾出过王府；大姐已经出嫁了，平时很少回娘家一次；二妹被母亲管的极严，几乎都待在闺房里……所以，四妹喜欢有人陪她出来玩也是正常的。
　　“少爷，小姐，你们的糖人好了。”不一会儿，卖糖人的老人就将两个精致的糖人递上。
　　“嗯？这么有两个？”梁丘暮和妹妹各接过一个糖人，看着手里栩栩如生的糖人，一阵疑惑，我不是只要了一个么？怎么会多出来一个？
　　“公子不必惊讶，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画糖人，您和小姐对小老儿慷慨相助，必是慈善人家，再看您和小姐的穿扮，非富即贵，而您和小姐虽是大户人家，可依旧对小老儿以礼待人，来日定是人中龙凤。”老人家饱经沧桑的脸上出现了和蔼的笑容，那深邃的目光中难以掩饰心中的感激和欣慰。
　　“老人家言重了，晚辈若不是今日与舍妹约好了时间，定会找家茶馆与老人家把盏言欢。”梁丘暮淡然一笑，说实话，他对这位老人还是颇有好感的，从他那一番话中就可以听出此人学识不凡，能遇到这样的人，也算是一场缘分。
　　“哈哈哈，小老儿能得公子此言，此生足矣！”老人开怀大笑，回想他这一生怀才不遇，穷困潦倒，本以为此生就此度过，可今日竟遇到知音，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前辈，晚辈耽误您时间了，而舍妹也急着去逛街，晚辈就不叨扰您了，就此别过。”梁丘暮朝老人拱了拱手后就带着妹妹离开了。
　　“果真是人中龙凤。”望着兄妹两人离去的背影，老人也顾不得生意不生意了，直接收摊就走人。
　　“大哥，你快看那边！”小郡主一手拉着梁丘暮的袖子，一手指着离二人不远处的一处人群中，那里人声嘈杂，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给我放手！”
　　“放手啊！”
　　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又一声的愤怒吼声。梁丘暮立刻带着妹妹挤进人群中，“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梁丘暮俯身拍了拍小郡主的头，“听话啊，大哥回来给你买糖吃。”说完就挤进人群中围。
　　被围在人群中的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女孩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他手里拿着一大把糖葫芦，而那女孩则死死抱着男子的大腿不肯放手，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周围的人对着那两个人指指点点，可就是没人敢上前说句公道话。
　　那男子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众口铄金，想赶紧走人，可那女孩就是不肯放手，一阵无奈之下，开始对女孩拳打脚踢，周围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恶行，实在是天理难容！”一位与梁丘暮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出来仗义执言。
　　“哪来的毛小子，你最好滚一边去！”络腮胡的男子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向那少年甩出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位少侠说得好！仗义执言，理应如此！”梁丘暮也顾不得身份了，直接往人群中喊了一句，无私的发表了自己对那位少年的评价。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敢管老子！”络腮胡的男子一脸蛮横，丝毫不把小王爷和那少年放在眼里。
　　“如此不把大魏律法放在眼里，别说是让官府来管你，就是随便找个小孩子都能管你！”少年义正辞严地说道。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魏律法如山，容不得你如此放肆！”梁丘暮也附议。
　　“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今天谁能拦我！”络腮胡男子无比嚣张地将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孩一脚踢出几丈远。
　　“你干什么！快住手！”梁丘暮和少年几乎在同一时间把这句话大声喊了出来。
　　“哼！”络腮胡男子一脸不屑，双手环胸地站在一边看着梁丘暮和少年去扶那个女孩，在场的所有人也围上去看那个女孩的状况。
　　“孩子，你没事吧？”
　　“孩子，要不要紧哪？”
　　……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向女孩询问着，扶着女孩的梁丘暮更是一脸焦急，“这位少侠，麻烦你帮我扶一下。”梁丘暮抬头看向少年。
　　“没问题，交给我吧。”少年从梁丘暮手里接过被踢得昏昏沉沉地女孩。
　　“有劳了。”梁丘暮起身向少年行了一礼，而后走到络腮胡男子面前，“孩子这么小，你都下得去手，实在是天理难容！”
　　“那、那又怎样！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先前还气焰嚣张的络腮胡男子一看梁丘暮不但没有被自己吓到，反而还毫无畏惧的朝自己走了过来。说实话，他也就会点拳脚功夫，万一哪天要是真打起来，他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别过来，你，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可叫人了啊！”络腮胡男子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梁丘暮，连忙出声恐吓。
　　“哦，是吗？”梁丘暮脸上露出一副好奇地神情，看得对面的络腮胡男子有些瑟瑟发抖。这本来是个让人觉得很轻松的神情，偏偏让那络腮胡男子觉得这副神情怎么哪看着这么别扭呢？
　　“你、你别过来，我可真叫了啊，你……啊！”最后那句你别过来还没来得及说完，络腮胡男子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原因无他，事实终究是要用行动证明的，对吧？
　　等围观的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络腮胡男子已经趴在地上了。
　　这少年胆子太大了。
　　梁丘暮这一义举过后，在场众人纷纷在心中吐槽着这句话。之前他们不敢站出来并非是因为他们真的胆小怕事，而是因为这络腮胡男子真的来历不小。这络腮胡男子名叫宗政泽，是当今大魏王朝边疆第一战将宗政聿之子，一个月前奉圣諭随父进京见驾。不知道是不是半路上出什么事了，父亲刚正不阿，儿子却蛮横无礼，才没来卞州几天，就把整个卞州闹了个鸡犬不宁，官府也不敢管。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宗政泽一脸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怎么在这卞州还有这么胆大的人！
　　“不知道，”梁丘暮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还趴地上的络腮胡男子，“但我知道你触犯了大魏律法，即使官府不愿意管你，也迟早会有人来管你。”
　　“连禁军都不敢管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宗政泽！”
　　宗政泽一脸愤怒的看着梁丘暮，我爹可是大魏边疆第一战将宗政聿，你敢惹我？
　　“没听说过。”梁丘暮听后假装沉思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我爹是宗政聿！”宗政泽见情况不对，赶紧把他爹的名字喊了出来，希望对方听到自己亲爹的名字后会有所顾虑。
　　“哦，原来是宗政伯父的公子啊，”梁丘暮一听，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我听父王说待会儿宗政伯父会来王府，这会儿应该到了。”
　　“宗政兄，方才多有冒犯之处，多多见谅啊。”梁丘暮拱手赔礼，“要不，我带你去王府坐坐？”
　　看着梁丘暮一脸“诚恳”地邀请，宗政泽虽然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后背已经是冷汗淋漓了。说什么赔礼道歉啊，明明就是为了突现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度，还什么带我去王府，分明就是想公报私仇，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了，非废了我不可！
　　“怎么，宗政兄不愿意？”梁丘暮见对方半天都没个回应，又再次发出“邀请”，“可令尊大人也在呢。”
　　“那个，我还有事，就不便打扰了，来日我定会亲自去府上拜会王爷。”宗政泽吓出一身冷汗，明知道我爹在你还想拉我去，你想害死我你才高兴是吗？
　　“嗯，如此也好，那时候也不早了，宗政兄早点回去休息吧。”梁丘暮想了想毕竟他也是宗政聿的儿子，总得给人家个台阶下。
　　“好，今日多有冒犯，也请见谅，告辞！”宗政泽从地上站起来，向梁丘暮行了一礼后准备转身离开，大中午的你让我回去休息，你敷衍谁啊你。
　　“且慢！”宗政泽刚跨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还有事？”宗政泽一回头就看见梁丘暮向自己“友好”地伸出右手，什么意思？宗政泽一脸茫然，你说你要向我行礼你就认真点，你伸只手出来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宗政泽更看不懂了，先是伸出一只右手，现在又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他想干什么？要不，自己也把手伸出去？宗政泽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自己的手伸出去一半了。等等，这手刚伸出去就觉得好像哪不对劲。梁丘暮原本伸出来的右手是微微握拳的，可现在他的手背一翻，五根手指慢慢松开，空空如也的手掌向上摊开，像是在索要什么东西。这下宗政泽更疑惑了，平时都是别人差我东西，怎么今天……
　　“宗政兄买糖葫芦还没给钱吧？还有刚才……”梁丘暮笑容可掬的说着。
　　“啊？对对对，还没给钱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
　　”宗政泽一拍脑袋，你好歹得过且过吧。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自己出钱了，“够了吧？”
　　“哎呀，宗政兄真是出手大方啊！”梁丘暮接过宗政泽黑着脸递过来的银票随便拿出几张一看，都是五千两的，不禁心生敬佩，当真不把自家的钱当回事吗？
　　“宗政兄请便。”梁丘暮头也不抬的数着手里的银票，“哦，对了，过两日我也会亲自去拜会宗政伯父的，还麻烦宗政兄回去后替我先向宗政伯父问好。”
　　“哈好说。”宗政泽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一声“伯父”“兄长”叫的真是亲切，让我当街道歉不说，还让我花了这么多钱，还什么过两日去府上拜访，你可真会折腾人。一想到这些，宗政泽心里就来气，恨不能立刻离开卞州，过两日来拜访，我恨不能你两百年之后都别来。
　　“好了。”梁丘暮看着宗政泽愤愤离去地身影，转身走到少年和女孩面前，将手里的银票分成两份分别递给少年和女孩。“小姑娘，这些钱你拿着，快去找你的家人吧，不然他们该着急了。”梁丘暮拍了拍小姑娘的头笑着说。
　　“这些钱还是给小姑娘吧，我拿着也没用。”少年将手里的钱放到小姑娘的手里，“还有，这位少侠方才将钱拿给我，这是置我于何地啊？”
　　“这位少侠莫怪，只是少侠今日帮我一个大忙，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并无他意。”听到少年这样说，梁丘暮面露愧色，刚才确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路见不平，仗义执言，何来感激。”少年转身就要离开。
　　“少侠留步。”一看少年就要离开，梁丘暮急忙出言挽留，“方才有所冒犯，请见谅，还没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字姓只是寥寥几笔，哪怕刻得再深，也经不住岁月的消磨，所以我的名字就不必过问了。”少年头也不回地往人群外走去。
　　看着离去的少年，梁丘暮脑海浮现出一个人，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回过头才看见身后还有一大群人，就招呼他们散了。
　　“走吧。”待到人都散了，梁丘暮走到小郡主面前，牵着小郡主的手走向繁华的西城。
　　“好一场春雨啊。”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春雨，梁丘暮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本想今天早早起来练功，却不曾想竟看到了今年第一场春雨，这是大魏王朝立国后的第二十场春雨。
　　伴随着天边传来一声惊雷，亮白入云的闪电刺破苍穹，窗外风声呼啸，天地间风起云涌，春雨越下越大，大魏王朝百废待兴，一切都将迎来一场新的变革。
　　半个时辰过后，雨声渐渐小了，只有瓦沟里还滴着水，外面依旧寒风凛冽，似乎这便是这场春雨最后的帷幕。
　　“今夕何夕啊？”梁丘暮看着远处的山，一场春雨过后，梁丘暮才发现这山河是如此的壮观。。
　　“三月初三。”进来送水的下人看着手持经卷，伫立窗前的小王爷，报出了今天的日期后毕恭毕敬地出去了，走的时候连关门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了小王爷的清静。
　　“雨后初霁，山河壮丽，”梁丘暮喃喃自语着，“枯木逢春，春和景明。”梁丘暮看着阳光照耀下依旧清新脱俗的万里山河，不禁大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