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淮山旧事

　　尽管时光已经过去许久，但记忆中有些事、有些人
　　依旧是难以忘怀。
　　这么多年了，有太多的人离去。
　　或许，生命中会遇到有些人、有些事，哪怕最后戏终人散，也是命中注定的。但我依旧不愿放下。
　　一转眼，时光已经掠过了九十年，这九十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对你的承诺，哪怕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你对我的意义从未变过。
　　不知何时，淮江山上枫树林中已飘落下片片落叶，一抬头，便能看见高大的枫树上坠满黄叶，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金色光辉。一阵清风吹过，缭乱了白发，地上落叶翩翩起舞，如天辰河中一阵漩涡，卷起记忆的波澜，缓缓冲开记忆的阀门，几千年前的懵懂少年，萍水相逢，而后是几百年的相识相伴，形影不离，然而，任何事物都经不住岁月的消磨。哪怕时光流逝，当年的一切都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间，但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时光却依旧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事。
　　记忆里，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丝质道袍，加上华发垂肩，长须飘飘，更加显得仙风道骨。他还像平时一样，依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手里端着一杯清茶，唇边一抹淡雅的笑容，看着朱案上的残局，仿佛成竹在胸。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天蓝色长丝袍的人，手里正举着一枚黑色棋子，脸上神色凝重，目不转睛的盯着棋局，似乎举棋难定，一番深思后，一颗黑棋终于尘埃落定。随着棋落声响起，蓝衣少年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恭喜你，又输了”，白衣道士微微一笑，棋盘上一颗白棋从天而降，成功堵住了对方最后的退路。
　　“喂喂喂，你说好的让我一局，怎么能出尔反尔！”蓝衣少年一脸的不高兴。
　　“嗯，有吗？”白衣道士不怒反笑，但看到对方脸上的恨意，又立刻转变了态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本来就有。”蓝衣少年一撇嘴，目无表情的瞪着眼前这个宁死别人不死本人的好道长。
　　“哦，若我说我忘了你会信吗？”白衣道士脸上春风满面。
　　“信，现在你说你是开天辟地的大神我都信，只要你赶紧帮我把这事解决掉。”蓝衣少年一脸的无奈，当真是交友不慎啊。
　　“好吧，看在好友你如此诚挚的恳求下，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次吧。”白衣道士说话的同时，手中广袖一挥，朱案上的棋盘就被撤走了…。
　　……
　　在梁丘暮的记忆中，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那时候，自己总会时不时地来找那家伙的麻烦，不是今天有事拉他下山，就是明天闲得无聊偷偷从府里溜出来找他下棋、品茶……当然，走的时候还不会忘记去他的长须上拽一把，而那长老也从不生气，还笑吟吟地亲自送他下山……
　　一想起当年，坐在棋局面前陷入回忆中的梁丘暮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但那始终只是回忆，已经无法挽回了，而这抹笑容，也只能是一绽芳华，转瞬即逝。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一天——
　　“老道，今天我既不是找你下山，也不是来找你下棋的！你赶紧来看下这个。”门外传来那个依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爷的声音，只是与平常相比，今日显得格外急切。
　　“外面那位道友，此处是无为清修之地，还请慎重。”听到这么急切的语气，白衣道士依旧八风不动。
　　“我说你这老道，出大事了！”蓝衣少年一把推开门，快步走到白衣道士跟前，脸上焦急无比。
　　“这位道友，下次进来的时候麻烦力道不要用得这么大，贫道这门可消受不起。”正在闭目养神的白衣道士也不去看那蓝衣少年的脸色，甚至连眼都没睁一下。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注意。”蓝衣少年满脸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淡定。
　　“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虚承真人睁眼看向梁丘暮，并用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
　　“老道，你还是这么淡定啊。”梁丘暮也不跟他客气，还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坐下了。
　　“这位道友，请注意称呼啊，”虚承真人淡然一笑，同时广袖一挥，案上凭空出现了一壶清茶和两个茶盏，“嗯，确实是好茶。”虚承真人先是给梁丘暮斟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把茶端到鼻端下晃了晃，细细品过这茶的清香，又把这茶端至嘴边轻抿了一小口后由衷地发出了自己的感慨。
　　“嗯，确实，茶倒是好茶，只是，前辈，你能不能先看一下这个，然后再评论这茶如何？”梁丘暮也将茶轻抿了一口，说完后将一封信递到虚承真人面前，“这是我在半路上截到的。”
　　“嗯？这是，”虚承真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在拆开信封的同时，脸上神色大变，“南垚的字迹，怎么会……”
　　“怎么，你认识此人？”梁丘暮一阵惊讶，没想到自己半路上截到一封信，还遇上故人了！
　　“不错，纯钧剑就在此人手中。”虚承真人拿着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里隐隐泛起泪花，那种穿越了亘古时光的痛，再次涌上心头。
　　“前辈，消息来的太过于突然，你先别冲动，我会去查明此事，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梁丘暮对虚承真人的身世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此刻见他再次陷入仇恨当中，立刻放下茶盏转移了话题。
　　梁丘暮虽然有所担心，但他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关于这位好友的身世，他也听过一些传闻。据说虚承真人曾是义渠国的皇子，在他七岁那年义渠国发生了一场政变，当时的镇国大将军突然以回京见驾为由，调动手下大军包围皇城，而义渠国的大军有一半以上都在梁州作战，根本调不回大军救援，只能靠禁卫军保卫皇城。义渠王明白皇城是守不住了，当晚就派人冒死将一个皇子送出，三天不到的时间里，皇城就失守了，叛军杀入皇宫，血洗皇族。而那个皇子，就此下落不明。
　　很多年过去，那个皇子依旧毫无消息，所有人都认为那个皇子已经死了。
　　但民间也有另一种说法，说那个皇子并没有死，而是拜入槐江山门下，修仙练剑去了。本来梁丘暮也不信这种说法，但是在两百年前，他遇见了虚承真人，才相信了这个说法。而虚承真人，也就是眼前的这个白衣道士，义渠北溟。
　　纯钧剑乃“天下尊贵无双之剑，”亦名“纯钩”，据传为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外观精致华美，观之令人赏心悦目，是义渠国失传已久的镇国神剑。剑在，天下皆安；剑失，天下大乱。
　　如果，没有那封信……
　　每当梁丘暮想到这里，总是会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我们是否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千年前的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但是有些事情，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即使是轮回，也泯灭不了的。
　　年少时，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离开去外面闯荡。本以为三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看破凡尘，可十年过去，他不但没有看破红尘，反而越来越迷茫。就在他即将陷入深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槐江山微明长老虚承真人。
　　闲暇时的虚承真人，的确跟传闻中的一样，除了“妖魔乱世定要除之”以外，几乎什么事都与贫道无关，哪怕是门派中之事只要不会被灭门也毫不过问。虽说虚承真人早已不问世事，隐居后山，但凡槐江山弟子见到他，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还记得第一次跟父王上山的时候，父王就带着他去见那位早已不问世事的槐江山微明长老。当时正好赶上虚承真人出关，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那天父王和虚承真人谈了很久，他就这么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等着，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父王才从虚承真人的屋里出来，而父王身后则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
　　那道人手执一柄拂尘，仙风道骨，白发飘逸，这是梁丘暮对虚承真人的第一印象，以至于这个印象此后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让他们一次次相遇，一次次携手。他和虚承真人也就在这一刻相识。
　　“这位道友，我看你天赋过人，要不要拜入我门下啊？”
　　那时候的虚承真人经常会这样问梁丘暮，而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始终是心高气傲，每次对虚承真人的回答都是：“本王爷自幼天资过人，将来还要继承王位，没工夫搭理你。”
　　听到梁丘暮的回答，虚承真人也不生气，还经常在他遇到困难时出手相助。渐渐的，梁丘暮对虚承真人有了好感，几乎一有时间就来找他“麻烦”。于是时间就这么走过，一转眼便是两百多年。
　　这两百多年来，梁丘暮都在跟虚承真人学剑修仙，在外界看来，梁丘暮就是虚承真人的“高徒”。可梁丘暮就是不愿意喊虚承真人一声“师父”，虚承真人也毫不在意，有时甚至和他平辈相称。直到虚承真人羽化时，梁丘暮也只是喊了一声大哥，连那句“师父”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口……
　　虚承真人，师父……
　　在梁丘暮的记忆中，这是他一生中难以放下的执念。
　　如果当初没有那封信，虚承真人的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如果当初他不把那封信交给好友，虚承真人也不就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
　　哪怕再多的回忆也挽回不了曾经那段平静的时光。
　　哪怕再多的愧疚也改变不了曾经那段苦涩的时光。
　　槐江山，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地方。
　　槐江山，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地方。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记忆被深锁，被怀念。
　　想起你，思念犹如夤夜里一片银辉洒向人间，而泪水已经划过脸颊。
　　想起你，思念犹如清晨里一缕朝霞穿过云层，而记忆已经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