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血雨之夜 前篇

　　雨越下越大，漫天雨声几乎盖过了世间全部声响，密集的雨滴如同一面水帘，遮住了所有人眼前理应可以看到的一切。尽管此时已经是深夜，尽管这里到处仍旧灯火通明，可不管光再怎么亮眼，仍旧有不被人察觉到的黑暗潜藏于一个个漆黑的角落里。
　　他一身黑衣，背着大剑站在大雨之中岿然不动，远远看着如同一座面无表情的雕塑。就在他前方不远处正瘫着一坨漆黑的物体，也许是人，也许是魔。只不过从这人魔不分的物体上却缓缓稀释出鲜艳的红晕，那奇异的红光一点点在雨水冲击下的水洼里蔓延开，如同一条条极细的红色线头。
　　他只是低着头，眼中神情复杂难懂，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动起来的意思，任凭那些鲜红线条触碰到自己脚下，并且在他身边逐渐荡漾开，仿若一条又一条红丝带。
　　不知为何，他眼中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难道仅仅因为雨水滴入眼中吗？他不清楚心中不断升腾而起的感受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那一刻，他的周边闪起一道蓝光，随着蓝光缓缓化作颗粒状散去的同时，他更是卸去一身高大外形，展现出一个银发，身穿黑色礼裙的娇弱少女模样。
　　她还是一动不动，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任凭衣服湿透并且紧紧贴在冰冷肌肤之上。
　　这时候，小猴子从她长长的银发内里钻出了头，马上就被雨水淋得满地乱跳，刚要冲天空发脾气，却见她脸上表情，当时就停下了所有动作，最后更连举起双手挡雨的念头都没有了。
　　它这才低下头，睁着一双发着金光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便从她身上跳下去，踩着水洼中的点点红色，抬起头，盯着面前那具躯壳看，不自觉地向它缓缓伸出双手，嘴里发出断断续续嗞嗞嗞的低声叫唤……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原以为费恩斯特被称呼为“不夜镇”，经历了各种彻夜狂欢过后，一大早镇上的人理应安睡，以至于所到之处均呈现出一片静寂景象才对。但卡奥斯却发现自己理解错了，这天才刚亮没多久，镇上已是一番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为什么，皆因这里毕竟是皮斯特帝国有名的贸易都市，所以此时的各个集市铺位早已经布满了玲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商品，更有懂行的人早早就来这里等着收货。
　　不过如此盛况对卡奥斯来说却是毫无关系的，毕竟她原本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利用费恩斯特的情报资源以找寻白晶武器源头。可前天晚上一番恶战过后，虽然解决掉罗恩一行人，捣毁了仓库里秘藏的白晶武器，但那些怎么看充其量都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大头显然并不在这里。
　　话说昨天好容易把豪休那个长毛怪安顿下来，卡奥斯转头就重新回去仓库，原本打算实地勘察一番，也许能发现点什么相关的蛛丝马迹，哪知道那里却被帝国的银翼骑士团给接收了。她一下气不过，正想找谁理论一番，可转念一想又是不妥。
　　本来就看那个叫巴利的小鬼不爽，一旦和他扯上关系，那不明摆着告诉文森特那个混蛋，自己到头来只是个无能废物，就这么点小事还必须借助几个凡人才能弄清楚问题的来龙去脉吗？她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而且到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行为真的很是匪夷所思。为什么非得追查这些东西的源头呢，目前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白晶武器就一定跟“狂神之血”密切相关，所以即便当真揪出源头也未必能够找到他们的大本营所在。难道自己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只是为了帮那个傻瓜解决他们人类自己犯下的白痴过错吗？
　　反正卡奥斯是越想越觉得心里不痛快，甚至打算就此罢手，选择直接离开了事。当她终于确定了这个方案后，便自顾自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就要往旅馆方向走。
　　冷不防刚转过身，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红色长毛怪在朝这边招着手，脸上依旧挂着没羞没臊的爽朗笑容。
　　“喂，尼诺，哦，不对，那个谁，你来了啊！”
　　豪休这家伙，怎么起来了？
　　卡奥斯是真不想和这家伙扯上关系，可耐不住对方死皮赖脸，才一下犹豫而已，他就已经快步跑到了跟前。于是她不得不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壮汉居然没事人一样站着，身上竟是看不到半点伤口。
　　想想也是奇怪，明明昨天回来时候，这家伙就剩一口气了，她见实在没办法，才帮他稍微治疗了一下。其实说是治疗也不准确，毕竟卡奥斯生来就讨厌治疗类别的魔法，所以其实根本就不懂得任何有效的治愈术，她那手法顶多算是施行急救措施罢了。
　　原本以为这家伙就算没死成，也得在床上躺上半个月的，没想到才过去一天时间而已，居然又变得这么生龙活虎，他的生命力简直比怪物还要怪物。
　　必须承认一点，卡奥斯实在不懂得应付这种没脸没皮的浑身肌肉的大汉，所以才打算趁着这货半死不活的时候赶紧走人的。
　　而且一说到豪休，卡奥斯就总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既然对方都看穿了自己并非其好友尼诺，而自己又那么讨厌他，不想跟他再有任何联系，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换掉这一身名为尼诺的黑衣剑士躯壳。
　　就算不换成别的躯壳，以原本少女的模样也足够可以蒙混过关的。可为什么自己还要套用尼诺的身形出来，如此做法对自己而言到底又有什么好处呢？反正她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到会否因为尼诺的残余意识作用，才变相逼迫自己非得用他的形象，仅仅就是为了多和豪休说一会儿话？
　　当然，这种观点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彻底否定掉了，因为根本就说不通，也完全不合道理。
　　见黑衣人呆呆站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豪休也觉得奇怪，却是马上咧嘴一笑，随手一丢。卡奥斯条件反射性地拿右手一抓，便接住了一个小布袋，布带里还接连传出好几下金属物体碰撞的颤音。
　　“这是说好的帝国方面给的奖金，你我各占一半。”
　　卡奥斯手指捏了捏布袋，又抬头看了豪休一眼，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见他这副模样，豪休眯了眯眼睛，没好气地说：“怎么，就这还嫌少啊，我们以前不一直都是奖金对半分的吗？”
　　然而当这句话从豪休口中说出来的瞬间，显然他就已经后悔了，脸上表情僵了足足有三秒钟后才哈哈哈大笑出声，边笑边说：“不好意思，你又不是那个家伙，果然因为你和他外形打扮实在太像了，所以一个不小心还以为尼诺就好好地站在老子面前呢。”
　　一笑完，他赶紧掏出墨镜戴上，虽然嘴巴一直咧开好像在没心没肺地笑着，可那双红色眼睛即便有黑色镜片遮盖也无法掩饰其中细微的情感波动。
　　看到他这样，卡奥斯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你和他真是交情不浅，人都死了，还能把他记得那么清楚。”
　　豪休这才收起有点不自然的笑容，淡淡说：“没办法，当今世上能碰到一个知己实在太困难了。不过像你这样的，老子都不认识却第一时间便可以选择相信，甚至把自己身家性命全交托到你身上的，也是极为罕见的吧。”
　　“也对。”卡奥斯冷冷应道。
　　“总之奖金就这么多，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就只能等魔法议会那边的奖金发过来，老子到时候再多分你一点咯。”
　　对此，卡奥斯显然并不在意，但又好像注意到什么，便随口一问：“你这么一早起来，难道就为了把钱给我？”
　　“也不全是啦。”
　　豪休刚要说，翻了翻眼皮就看见远处一辆载物马车缓缓来到近前。卡奥斯往马车上一看，见那上面满满当当塞足了各种木箱子和大木桶，虽然不能确认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但仅仅一丁点气味流出来，她就已经大概弄清楚了。
　　这里面装的大抵都是一些蔬菜和干肉类，以及一些布制品，应该是衣服之类的。另外，还有些比较零碎的木制品，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多半是木制儿童玩具一类。
　　正当卡奥斯还无法理解这些不同类别东西是怎么凑到一块的时候，马车上一个瘦小的商人打扮模样的男子就跳了下来，一边干搓着双手手掌，一边冲着豪休笑盈盈地说：“老板，您要的东西我都备好了，现在就给您送过去吗？”
　　“对，现在，马上，他们都快等不及了。”此时的豪休倒是收起一贯的不着调模样，语气很是认真地说道。
　　“好，那是没问题的。不过，老板，有件事情还得商量商量。”商人嘿嘿笑道。
　　“商量什么？”
　　“是这样的，最近世道不太平，老是有些什么军团在境外作乱，我们运输货物也是要担一定风险的，所以如果按往常的价钱显然有点不够。”商人照常陪笑道。
　　“那要加多少？”
　　“比往常多加一倍吧。”
　　“你说什么？”
　　豪休一听，顿时火起，堪比商人头颅大小的一只手伸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差点将他整个人都给高高举起，可抖动了几下后终究还是忍住没下狠手。
　　“老板，我们做生意的也很困难啊，毕竟您是我们老主顾了，所以这些年都没怎么加价，但现在实在没办法啊。”
　　豪休咬了咬牙，才说：“这样，你先送过去，过几天，我再把剩余的钱给你通通结清了，行不行？”
　　商人一听，脸上挂着的诚恳笑容一下子就全没了，便是皮笑肉不笑地冷冷说：“老板，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看您这一身行头也不像是缺钱那种人，何必就为了这么点钱来为难我们这些跑腿的呢？”
　　“你……”
　　正在两人争持不下之时，突然一小袋东西直接就砸在了商人头上，他都没来得及叫疼，却是抢先一步双手捧着，然后赶紧解开袋子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可刚要说什么，不料脚前咣当一声巨响，随即感觉一股疾风袭来。一时间，那扑面而来的气流竟然不断用力撕扯着他的脸皮，以至于两片嘴唇都被彻底翻起，露出了完整的一排牙龈。
　　待疾风一过，他这才缓过气来，却没办法说出半句话，可刚一睁眼便见一把大的出奇黑亮过分的剑就倒插在自己面前，而大剑之后更是闪动着一双血红色的目光。当时就把他吓得不轻，整个人往后一退，进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样子显得极其狼狈不堪。
　　愣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可抬头一看，就见一高大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单手轻轻松松就将大剑拔出扛在肩上。
　　“听着，这些钱都可以给你，但以后你必须按照这家伙的要求完成运货任务。如果让我知道你没及时送到，到时候你可以好好期待一下我怎么用它来招待你。”说罢，卡奥斯故意用大剑敲了敲自己肩膀，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颤音。
　　可就是这么细小的一串声音，已经足够把小个子商人吓破了胆，赶紧连连道是，起身飞快跑到马车上，然后驾着马朝着镇外飞奔而去。
　　看到这里，豪休愣了一下，好久后才露出了一脸为难神情说：“那可是你的钱，没必要……”。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既然你把钱给了我，我就有充分的处决权，你现在才心疼未免也太晚了点吧。”
　　卡奥斯这一席话让豪休几乎无言以对，只得笑着说：“那好，多余的话也没必要说了，但作为感谢，至少让我请你吃顿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