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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来之，则安之。
对于短短几个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生活，叶轩也只能感叹一声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然后默默接受，消化着身体内斑驳庞杂的古怪能量。
至于叶长天，本就觉得亏欠了儿子的他很不不在乎朝廷会不会对叶轩的蹊跷遭遇有什么揣测猜忌。所以除了影子一如既往的跟在左右，便没了什么其他举动。分布在大梁西南各地搜寻小世子踪迹的便装铁骑也在叶九带领下，陆续返回了北疆边境。
时节已是初春，熬过了一个严寒漫长冬季的兽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这种情况也很自然的使朝中许多对北海王的异议闭上了嘴。他们的锦衣玉食，高官厚禄，还要几十万将士去保护。
北地迎来了新一轮的不安，不知这场关于生存资源争夺的战争，双方又要死多少人。
冰雪世界的黑云压城的紧迫气氛，还远远感染不到远在东海畔的富饶青州。
这里，众多大港口仍旧是每日发船无数，做着一本万利的进出口生意，银浮于世。即便是普通的市井百姓，也衣食无忧，称得上富裕。
这天清晨，第一艘携带者满仓瓷器丝绸的百丈海船刚刚离港。一把粗陋黝黑的柴刀就跟着主人走进了这座青州第二大城市，烟海城。
原定于离开梁州第一站的地方，却因为一系列措手不及的变故，生生延迟了五个月。
叶轩的母亲，那位上马可提刀杀敌，下马可相夫教子的巾帼王妃，其母族就在烟海城。
当年还只是一名七品校尉的叶长天拉着自己的队伍征讨吴越，途径此地，在城外寺庙为自己的兄弟们祈求平安。
城中首富的千金第一次离开闺阁，在丫鬟的陪同下游览城外风光。时至黄昏，尚未尽兴的小姑娘进寺为高堂烧香求福。
一个是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用性命拼军工的武夫；一个是二八年华，情窦初开的富家千金。
缘分这种事，往往如此，叫人说不得，讲不明。
王妃的父亲不喜欢叶长天，虽然没能拦得住女儿。但对于这个板上钉钉已成事实的女婿，老爷子还是很少来往，即便到了后来叶家封王依旧如此。而且封王后，老爷子对夫妻两个的事情过问的更少了。
叶轩九岁那年，王妃重伤不治，叶家与这座城就彻底断去了联络。
不知是该说老爷子顽固还是夸他深谙人事。
就因为他对叶长天的冷淡，朝廷上下骂北海王骂的最凶的时候，程家在这青州的生意，还是做的顺风顺水，没人刁难。
进城前，叶轩就换上了一身没那么寒酸的衣服，把那柄表里不如一的刀藏进了背囊。
虽说因为常去北疆受风雪催，面皮不显得过分细嫩。衣服也并非十足的奢华，但多年来养成的一身勋贵气质，还是引来了不少侧目。
按照幼时还算清晰的记忆，叶轩走到了东城一条宽敞的巷子口。
巷子南没有门，巷子北只有一座三阶座大广亮宅门，石头瑞兽分座两侧，正上方悬挂着程府牌匾。
一条巷子，只一家姓。
整条巷子早就在太阳尚未升起之时被家丁仆役洒扫干净，平整的街道一尘不染。
程府大门敞开，两名护院佩刀而立。以王妃母族的地位，这种佩刀行为不算逾矩。换做其他人，或许还可能觉得不够威风。不过以叶轩姥爷这些年的做派，恨不得与北海王这尊大佛毫无瓜葛，就不稀奇了。
见到叶轩靠近，两名护院警惕起来，单手扶刀，跨出门槛，四只眼睛盯着靠近的人，尤其是背上那个细长的行囊。
叶轩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泰然自若的走上台阶，在第二层站定。拱手道:“烦请二位对内通禀一声，就说有程老爷的近亲前来拜会。”
这般人家的门神，哪那么容易打发。
左边面白无须一人皱了皱眉，显然并不相信叶轩的说法。但还算脾气稳重，刚要开口询问，右边火爆性子的黑脸壮汉就粗声大气的吼道:“你说是近亲就是啊。哄谁呢？程老爷心善，你这种招摇撞骗的，我们见多了，每个月打死两个也不算多。”
说完，不耐烦的驱赶叶轩，“快滚，别逼我们动手。”
面白无须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似乎觉得同伴态度过于不善。但又很快消失不见，毕竟这么些年上门打着亲戚幌子骗吃骗喝的，什么人都有，什么样的也不缺，真的倒是没有一个。再看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就更不像了。
听着暴躁的声音，叶轩微笑不语。
对于被拦在门外，他早有心理准备。原本他离开梁州的时候，还带着母亲留下的，象征着程家身份的玉牌。
可惜的是，玉牌没有乱尘剑那样幸运，没有留在渊禾山脉外的客店里，进入地底熔岩世界的那晚，随着其他衣物化为了尘埃。
后来影子倒是带来了一封父亲亲手写的信，歪歪扭扭的字很有辨识度。但叶轩没有急着拿出，而是取出来另一样托影子千里迢迢从自己王府的房间带来的小玩意儿。
叶轩从小到大，就来过姥爷家一趟。
那年他五岁，母亲在一百轻骑的护卫下回乡探望父母亲族。大哥，二哥年长没有跟来，叶寒山还不存在。
懵懂的小男孩还不了解父亲与姥爷之间的隔阂，只是天真的知道那个老人是自己很亲很亲的亲人。
说来稀罕，不同于之前两位少爷。程老爷子对这个小外孙表现出来难得的喜爱。亲自带着他转府中的花园，甚至破天荒的亲手用竹子做了一只竹马。
也就是从那天，叶轩知道了，这位威严的老人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厌恶。
因为老人做好竹马交给他的时候，偷偷跟他说。
“你要快快长大，骑上这匹骏马，为你父亲分担啊。他这些年不易。”
眼瞅着这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把手伸进怀里，两个带刀护院如临大敌。生怕他掏出什么神兵利器，干净利落的解决两人，闯进府宅。
可当那东西真正掏出来，两人不禁愣了。一只平常人家哄孩子的竹马，能怎样？
“我没有撒谎。麻烦您二位拿着这个，给程老爷看上一眼，我相信他会见我的。”
半信半疑的接过来这只泛黄陈旧的竹马。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生出同一个想法。宁错信不错行。
这个年轻人毫不因为他俩的恐吓退却，还底气十足说了那样的话。没准真的是主家的亲戚。与其一棒子打死到头来让人记恨穿小鞋，不如送进去让老爷看看，哪怕错了，以老爷的宽厚，也不至于受什么罪。
“等着。”
黑面壮汉留在门口，白面无须的单手托着竹马进了门，走向程家老爷子待的书房。
书房中，两只檀木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三教九流乱不挡。一张从江南购来的上品宣纸铺展在案上，精巧的镇纸放在一旁。丫鬟早磨好了墨，悄悄退出去，关上门。
房间正中，古稀之年的老人，须发花白，提着一只狼毫，任由墨汁滴落在纸上，怔怔出神。
府中下人都知道，老爷子每日如此。有时候会写下一些毫无头绪的东西，有时候则呆到墨干，纸透，然后放下笔，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带着竹马前来的护院碰上此境，十分踌躇。老爷之前就吩咐过，他在书房中写东西的时候不许打搅。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让那门口的年轻人改日再来，房中传开了程老爷的声音。
“有什么事？”
“回禀老爷，门口有一位年轻男子，说是您的近亲。还带了东西，说你看了就会见他。”
“哦？什么东西？”
“一只竹马。”
半晌，屋子里传出笔落之声，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拉开，老人探出手将竹马一把抓过，细细观察了许久。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