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下湾

　　千坊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袁彻会激活内心深处至阴至狠的一面，虽然他知道这一面一直都存在于袁彻心里的某个角落，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不免为之战栗。
　　“小千，事关太子储位，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有半点差错，你明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冰冷，面无表情。花千坊听得出，这已经不是朋友间的请求，而更像是来自兄长的托付。
　　千坊一直以来都是习惯于听从袁彻的建议来决定如何处理一些事情，而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的要求，从袁彻嘴里讲出来，还是第一次。如果说他先前态度多少还有些轻漫，那么在听到袁彻这句话的一瞬间开始，已经荡然无存了。心念及此，身体也不由得正襟危坐了。
　　很明显，袁彻接下来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可能生死攸关。
　　“二哥，于私，你我是莫逆之交；于公，更是有共主之义。事情要怎么做，你说吧，弟虽死不辞。”
　　“我要你进宫一趟。”袁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花千坊，接着嘱咐道：“务必要亲手交到梁公公手上。”
　　“看来二哥早就准备好了，那我就放心了。”千坊一看有信，知道袁彻必是早有了谋划，心下顿时轻松了不少。
　　“小千，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啊。”
　　听到袁彻这么谨慎，千坊刚松下来的神经不由得又绷紧了。
　　“你就不要回府了，我让静水和深流陪你同去，事情办完，你径直回府，让他们两个回来报信，这几日，你就不要过来了，有事我会让雨十七通知你。”
　　“二哥放心。”千坊说完，转身出了书房，静水和深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候在外面了，三人三骑，径奔皇城去了。
　　玉川皇城码头上朔二十里的样子，江水在这拐了两个弯，回旋的水流在这里冲刷出两个不大不小的湾岸。因为离皇城码头特别近，而地价相对要便宜很多，所以很多走水路的大商家，都把货物先存在这里，再用小船分批倒到码头上去交易。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商家和船家的聚集地，最后竟自然而然成了一个跨越玉川两岸的市镇。上游的叫上湾，客栈、酒肆、赌坊、妓院这些东西一应俱全，比起那皇城里面的来，怕是也毫不逊色。下游的自然就叫下湾，因为离码头更近，所以多是仓库。上下湾虽同属一镇，却隔着玉川，往来只能搭船。上下湾人不是没钱修桥，而是一来江面宽阔，施工困难，二来是图个两湾分工明确，一边是吃喝玩乐的休闲之所，一边是安全至上的库房重地，各得其所。
　　白天，大家都忙着进出货物，都集中在下湾忙活，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人们就都搭船过到上湾来消遣一下，喝点酒，解解乏；赌两手，碰碰运气。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发现昨天在下湾赚的钱，大都扔在上湾了，然后再回到下湾继续干活，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所以上下湾有句顺口溜，叫做：
　　下湾的货，
　　上湾的酒，
　　今天没了明天有。
　　江湖第一大帮派——千帆会的总舵，就设在上湾。
　　说起千帆会，那还要从现任帮主萧靳的爷爷说起。最早，萧靳的爷爷萧大成只是个玉川码头上的一个苦力，当时的码头还没有现在的规模和成色。萧大成身材高大，有把子力气，早年习过些拳脚，加上为人豪气仗义，所以，身边聚了一些讲义气的穷兄弟，有龙头，有兄弟，时间长了，慢慢就成了个帮会。后来兄弟们凑钱买船，自己从外埠趸货，贩运到皇城出货，渐渐地壮大起来了。
　　萧大成去世后，儿子萧岚继承帮主之位时，码头附近地价越来越高，仓储成本日升，加之帮里涉足的货物和买卖越来越多，所以萧岚就另辟了上下湾这块宝地，几年间，平地拔起一座集镇，帮会迅速壮大，并正式定名为千帆会。
　　后来朝廷中有人看着这块肥肉眼热，一度想通过河道衙门和水运司的官府势力来压榨千帆会，双方时有冲突。当时袁彻的父亲庆国公袁晏正兼任京兆尹，上书皇上，仗义直言，认为上下湾本是不毛之地，全赖千帆会之力才有了今日的气象，官府加以辖制没错，但不该与民争利，否则，两下角力，内难得税收之实，外徒披争利之名。所以，朝廷对其应予以扶持和鼓励。后皇上委派袁晏全权处理上下湾事宜。袁晏经与萧岚协商，在上下湾设京畿直隶衙门，征十一税。萧岚感念袁晏保全，自是处处协办，朝廷由此喜得一处名正言顺的税赋重镇，上下湾事宜自此得以圆满解决。萧岚敬重袁晏公正廉洁，袁晏欣赏萧岚英雄侠气，虽是官民有阶，朝野有别，两人却成了至交知己。。
　　到了袁彻和萧靳这一辈，两家已经成了世交，两人虽家世出身不同，但却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秉性相近，意气相投，关系比老一辈还要亲近不少。
　　上湾作为大魏最大的水运集散地，可谓是占尽地利，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的三教九流，每天，来自朝野的各路消息在这里会散。千帆会就设有专门收集各种情报的分舵——高觉堂，堂主就是号称“千帆九桅”的第九桅——陆夏。陆夏本是鲜卑望族之后，祖辈因朝廷党争失败，险遭灭族，父亲这一支侥幸避祸江南，得以延续。也许是因为家族遭际的缘故，陆家的家训里第一条就是“不问仕途”。所以陆夏虽然天赋异禀，博闻强记，却与功名无缘。后来在一次游学途中，与萧靳邂逅，两人一见如故，加入了千帆会。此人学贯古今，更通晓各地风物，所以，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到了他这里，经过他拨茧抽丝后，很可能得出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结论。在“九桅”中虽然年纪最轻，却是帮中公认的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