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冢

　　夜浅的确实被毁了，地狱之战太过惨烈，作为主战场之一的冰封峡谷几乎成为一片焦土。那里曾经覆盖着千年白雪，如今只剩下战火连天的痕迹，崖壁崩裂，将原本狭窄的峡谷拓宽了一倍有余。
　　夜以安抚摸着崖壁上粗砺的裂痕，密密麻麻，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粗绳大网，将整个峡谷都笼罩进去。她转回头冲碧落笑了笑，“这里原本是很好的。”
　　崖壁经过万年雨水风雪的洗涤，变得光滑，凹凸不平的石棱正是最好的攀爬场地。裂缝里生出嫩绿的枝芽，数十年之后也许会变成一棵茁壮的歪脖子小树。冰封峡谷中四季如冬，天气极寒，四处流落的是永不化的飘雪。夜以安向远处的河岸指了指，言语间流露出自豪，她一直没有忘记这是她的家，哪怕已面目全非，“原来那里有个茅草屋，我和夜浅就住在茅草屋里面。那条河道是通往大海的，据说水会汇到东方去，每年六七月的时候都会化冰，虽然水温不高，但是能在里面捕到鲱鱼。”
　　碧落捧起了一点焦土，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有散不去的血腥味，“现在没有雪了啊。好可惜，这个季节，原本应该会很漂亮的吧。”
　　夜以安点点头，眼中怀念转瞬而逝，“嗯，像童话里的冰雪乐园一样。”她走的步伐稍稍加快了一些，碧落仍沉浸在物非人也非的感叹中，见此连忙多跟了几步，很小心的疑问道，“是地狱的……成果？”
　　夜以安笑的有点讽刺，“不是。这些都是天使的好作为。”
　　碧落明智的闭上嘴，禁言了。她虽然自持东方身份不方便参与地狱之战，也无意八卦两族之间的战事，偏偏精灵族消息转播最是灵通广泛，她无奈之下听了一耳朵去。
　　天使族前些年连续堕落两名炽天使，死亡一名，实力大大受损，开局被抢了先手，哪怕有上帝圣光加持，前期大多数战区也全部处于劣势，节节败退。战况惨烈，天使族输人又输阵，丢了脸面，竟打着光明必须战胜邪恶这种冠冕堂皇的幌子，出动了早被西方几族联合起来禁止的圣光炮。
　　最后，自然是地狱败了，但天使族赢得不但不光彩，而且直接违反了守约。可他们是西方第一大族，有上帝圣光护佑，战后恢复极快。其他种族被祸及池鱼，经过一轮元气大伤后，没人再敢当出头鸟讨论动用圣光炮的问题。
　　走到河岸边，碧落蹲下身，伸出手来，将平静无波的海水搅起一片波澜，“冰化了。”
　　夜以安在她旁边也跟着蹲下来，语气落寞，“可惜没有鱼了。”
　　圣光炮被禁止的原因并非威力巨大，否则大部分镇族神器都要over。被联名禁止的主要原因是圣光炮在使用后，周围温度会急剧上升，环境也会遭到圣光排出的污秽污染，整个生态环境都会毁于一旦。只是这些后果，急于胜利的天使族永远不会在意。
　　夜以安重新换了个地方安置夜浅的遗骨，不过仍在峡谷中，没有带到别的地方去。碧落有问她要不要将夜浅带回东方，毕竟她生于东方，落叶归根，也是常理。夜以安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拒绝了。
　　夜浅生前一直想要在西方扎下根来，想要在西方建立宏伟基业，虽然夜以安不能明白她的坚持，但她仍然很尊重她的想法。夜浅做事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她总有自己的理由，她虽然不知道，但也不会去干涉，自作主张。
　　这次的，夜以安拜托碧落帮忙加固了外面的保护结界。
　　她虽然继承夜浅五千多年的修为，不代表真实水平就和夜浅当年一样了。首先修为和修行时间不能划等号，她的修为是传功得来的，不属于她自己，很虚浮，其次夜浅仙逝的早，很多术法她都还没能学，保护结界这种事交给碧落来加固一下是目前最保险的方法。
　　没什么好推辞的，碧落爽快的答应下来，“你想要多坚固的？”
　　夜以安听着笑，“我要多坚固你就有多坚固？那我要最坚固的，撒旦来了都打不破的那种。”
　　碧落说，“行啊行啊，给你撒旦也打不破的结界。”她撒撒嘴，有点无赖，“反正撒旦也不会没事跑到这个地方来度假。”
　　再次埋葬了夜浅，夜以安站起来。长时间的蹲坐让血液不畅，猛的一下起身头晕目眩，她轻微的晃了两下身子，突然不知道干什么好。
　　西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了，回东方，也许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夜浅从前说人要多历练，四处走走，淌淌凡尘，世俗，红尘，多结识些不同的人，学不一样的武器，这样才能强大起来。西方除了刀剑就是弓，族群之间界限分明，她或许是时候去东方故乡瞧瞧了，“什么时候走？”
　　碧落算了一下时间，“今天就可以启程，不过脚程要快一点，交界森林九月不允许进出。如果最近没有空的话，只能等十月左右才能前往东方了。”
　　夜以安不知道交界森林还有这样的规定，觉得很稀奇。碧落告诉她是因为东方的中元节，进去之后会和鬼魂相互打扰。西方的幽灵一族从来过着与其他族群无异的生活，是也夜以安难以理解，干脆拍板道，“那今天就走吧。你有没有问题？”
　　碧落摇摇头。她本就是孑然一身来到西方的，除了那串被她收走的信物珠子，全身上下也没什么东西，更不需要收拾。
　　两个人做出发的决定做的很快，脚程更快，夜以安天生速度便比常人要快，跟上碧落也毫不费力，甚至还能空出脑子，用剩余精力去想些别的问题，“你当时说，你在来的路上收到了阻拦，这才耽搁了不少时间。那些人，是夜浅的仇人吗？”
　　碧落没有隐瞒，直接摇头道，“不是，都是东方人，应该是我的仇家。”
　　夜以安沉默了一下，“你在东方仇家很多吗？”
　　碧落仔细想了一回，十分诚实的回答道，“如果和普通的仙人来比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多，毕竟大家都是江湖上混口饭吃的，有时候你抢了别人饭却不自知，很多仇都不知道是怎么结下的。但是如果和你来比的话，那可就真是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所以其实也没有很多。你在我这里，应该还算是安全的，毕竟我修为并不低。”
　　夜以安却被她这一番话弄得愣神，“我从来没去过东方，怎么会与人结仇？”她思虑一下，补充道，“我和夜浅长相也并不相似，只要你不说，她原来的仇家应该也找不上我来。”
　　除了白皙的肌肤，她和夜浅长得真是没一处像。夜浅说因为她是混血儿的原因，她的长相更偏西域，不像东方人。从前她的战友们来家做客时，也曾打趣他们俩虽然都是美人，却一点也不像母女。
　　小孩子啊，还是见识太短浅。碧落噗的一声笑了。
　　夜以安更加懵逼，见她笑的欢快，连飞行的速度都慢了两份，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忍不住有些恼火，“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碧落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你不知道神仙都是有气息的吗？亏你还是一只妖。”
　　对啊，还有气息，夜以安咂舌。自小和一群天使打交道，气息这种东西对于被圣光洗礼过的天使来说全然不存在，他们每个人都沐浴着一模一样的圣洁之气，因而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想不起还可以用气息分辨身份。但她依旧有一处弄不明白，“夜浅曾经，结了很多仇家吗？”
　　她很讨厌夜浅对她练剑时的严厉逼迫，可一码归一码，作为女儿，她也很清楚夜浅是个如何的人。为人圆滑，不至于因刚硬而得罪出仇家，修为只算是中等偏上，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不会被人嫉妒，待人又和善，怎么也不可能结上一鞭炮的仇家吧？
　　岂料碧落非常认真的，重重点了两下头，“很多，很多很多仇家，大概能有三分之一个仙界吧。”
　　东方人口可比西方多多了，三分之一个仙界，大约比一整个西方人数加起来还要再多一点。夜以安瞠目结舌，连舌头都差点没捋直，“她、她从哪结来这么多仇家的……”
　　碧落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早些就知道，你和其他的人不一样么？到了仙界，这种差距只会越来越明显。你在西方没有受到很大的区别对待，但在东方，你要做好与大部分人为敌的准备。”
　　不一样。夜以安在心底叹了口气，身份是上天决定的，她没有办法更改。尽管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特殊。
　　两人之间又只剩下陌生的沉默。。
　　太阳落山，碧落找到一处小山洞，在附近拾了些柴火，打算在这里点起篝火歇一夜脚再赶路。她无聊的用一根湿树杈拨拉火堆，忽然起了兴致，歪头问在一旁剥兔子皮的夜以安，“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我们不过第一次见面，我也只是给了你一件信物，你就无条件的全部信任我了，这不合常理啊，万一我的信物是从别人身上偷来的呢？”
　　夜以安处在一片黑影里，手法麻利，瞧不清什么神色，“因为我没有别人可以信任，况且也没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东西。”她的声音比白天略低沉一些，随后轻快的笑道，“你既把我担心的都问了，那我就更没什么可怀疑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