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语楼主

　　入夜，月黑风高。
　　风语楼的顶楼上一须发花白的老翁负手远眺，在黑夜中依然掩盖不住他面上岁月的痕迹，但是身形却挺直，他眺望着远方，目光中透射出沧桑。
　　“楼主，今天楼中来了一少年和一女子，说是奉枫林山庄庄主之命来求见。”楼中的掌柜上前禀道。
　　上官锦“哦”了一声，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似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又接着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属下已安排他们住下。”
　　上官锦回过身，在身旁的茶几上倒了两杯茶，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肖掌柜，你安排他们明天到‘百晓阁’见我吧！”说完又把另一杯茶递给了肖掌柜。
　　“楼主……”肖掌柜脸色一变，想要再说什么，上官锦右手一摆，阻止他再说，然后又长长输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该来始终会来。”上官锦的目光中突然迸射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但只一瞬便消失。
　　上官锦示意肖掌柜退下，然后又转过身，负手凭栏，望着远处夜空中的一点星光，目光好像弥漫在想起了远方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时间仿佛久远到他自己也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袭青色长袍，一髻散在双肩的长发，一柄傲视武林的龙雀刀，单是驾驭这柄神刀便足可令江湖群雄莫敢仰视。
　　“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好血噬杀，可谓之为魔。”大夏龙雀刀乃上古神兵，相传为夏朝帝挚所造之青铜巨刃，刀身上纹有古蛇图腾，，此刀制作极巧，下为大环，以缠龙为之，其首为鸟形。但就是这样的神兵却仿佛被冠以诅咒般，“好血噬杀”。
　　上官锦凭借一身高深武功硬是驾驭了龙雀，然后不断挑战江湖各门各派，凡不敌者，杀；不战者，杀。那一瞬，从西域到中原，龙雀噬尽了鲜血，龙雀主人的双目亦如血般殷红，江湖谓之为“刀魔”！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西域和中原欲除之而后快的魔鬼。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几乎沉浸于杀戮当中。直到突然有一天，那个叫风语的女子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那一次，那个双目如血般可怖的男子执刀立于关外，风沙卷起，烟尘滚滚。他被西域十二鬼魅中的十一人团团围住，西域十二鬼魅本十二人，虽谓“鬼魅”，实际并非为恶，只因相貌丑陋，行踪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是以为名。但是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分别使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棒。日前上官锦与十二鬼魅中的“刀鬼”决斗，在斗了三十回合后，上官锦使一招“抽刀断水”，龙雀刀划过“刀鬼”的脖颈，瞬时身首分家。他的另外十一个兄弟听说“刀鬼”被杀，一路从西域追至关外，誓报此仇。
　　只见上官锦手中龙雀一摆，陡然间一声龙啸，大夏龙雀半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枪鬼”等十一人见势立即纷纷足尖轻点狂沙，同时跃开。上官锦趁势跃至半空，居高临下，手中龙雀再次划出一道金色的圆弧，伴着可怖的龙吟，奔向场中的十一个鬼魅。
　　“龙雀刀法”第三式——“龙行于渊”！
　　十一鬼魅欲避已是不及，急忙各自出招——“追魂枪”、“夺命剑”、“流离戟”、“刑天斧”、“断肠钺”、“鱼肠钩”、“五脏叉”、“锁骨鞭”、“金刚锏”、“轰天锤”、“七魄棒”，十一道赤焰同时迸射而出，瞬间“崩”一声巨响，狂沙如海浪般被卷起千层浪，顿时黄沙漫天，竟分不清南北。
　　但狂沙顷刻间褪尽，只见上官锦依旧持刀而立，十一鬼魅也稳住身形立于场中。随即又是一声声断喝，上官锦以一敌十一，丝毫不落下风，一道道金色弧线，一声声哐当的兵刃相击……整整三天三夜，上官锦身受重伤，终于败下阵来。
　　大夏龙雀第一次从他手中脱落，倒地的一瞬，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再次染红了龙雀的刀刃，第一次吞噬主人鲜血的龙雀安静地躺在狂沙中享受着血腥。虽是如此，十一鬼魅也是个个遍体鳞伤，鲜血滴在狂沙中。但是他们仍拖着残躯逼向上官锦。“剑鬼”右手举剑，对准上官锦心脏便要刺入。
　　上官锦自知命数将尽，这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么？也许，用杀戮开始的一切终究还是要用杀戮结束罢！
　　就在长剑将刺入心脏那一刻，狂风中陡然传来一句“住手”的一声娇喝，随即一条雪白长绫如玉龙般缠绕，“剑鬼”只觉右手一阵剧痛，手中长剑已被抽走。
　　十一鬼魅一惊，只见一白羽素衣，长发飘逸的女子如天上的仙女般从天而降，挡在了上官锦的身前，对着十一鬼魅说道：“这个人已经身受重伤，你们何必取他性命？”
　　“你是何人？竟敢管我‘西域十二鬼魅’之事？”枪魔厉声吼了一句，那面容狰狞真如鬼魅。
　　“他乃是杀尽西域和中原高手的‘刀魔’上官锦，姑娘可知？”斧鬼说道。
　　“我乃药王谷赛华佗之徒风语，不管他是何人，都不能伤其性命。”
　　“药王谷……”十一鬼魅相互一望，没有想到药王谷的人会出现在关外。
　　这药王谷本是隐居于世外，潜心研习药理，从不与外人来往，但是却秉持医者父母心的情怀，每月十七均会派谷中弟子出外替贫苦百姓治病。当年邢枫与人魔少室山下一战几乎丧命，是赛华佗用换血之法将他救了过来，而更令人奇怪的是，这所谓赛华佗竟是一女子。
　　恍惚间，上官锦趁着此时，暗调内息，陡然跃起，右手手掌往狂沙中一挥，龙雀仿佛是听到了召唤般冲上半空，回到主人手中。上官锦趁势挥刀，使尽最后一丝气力，刀刃仿佛汇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般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仿佛将整个大地都要吼穿！
　　十一鬼魅登时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已是不及。只见上官锦一声断喝，龙雀同时往下一劈，仿佛巨龙破空般嘶吼着迸射出一道金黄色的弧线，落地的一刻好像是把整个大地都分裂开似的，狂沙席卷，天地瞬间晦暗如夜，只听见一声声痛苦的惨叫和血肉撕裂的声音，狂沙中弥漫着血腥。
　　“龙雀刀法”第十式——“龙湮雀没”！
　　那是“龙雀刀法”最后一式，非生死攸关不用也。
　　风沙消弭殆尽，只见场中躺了十一具死尸，个个面容狰狞，双目圆睁，死状可怖，仿佛是死不瞑目。风语则被迫退出了丈外。上官锦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目光近乎呆滞，仿佛失了利齿的猛虎。落地的那一刻，他用刀强撑着身体，单膝半跪着。
　　风语见场中无端躺着十一具死尸，想到刚才本想组织那十一个人杀他，没想到却反而害了他们，内心不禁自责，便冲上前嚷道：“他们并没有杀你，你为什么非要杀了他……？”话还未说完，上官锦陡然站起，龙雀轻声一吟，风语还没来得及反映，便感到脖颈一阵阴冷，一把锋刃就夹在脖子上。
　　“再啰嗦，信不信我连你也杀……”上官锦面容苍白，但语气仍旧冰冷。
　　“你要杀便杀！”风语语气坚定，双眼紧闭待杀，丝毫不惧眼前这个所谓的“刀魔”。
　　上官锦望了一眼面前这个白羽素衣的女子，干净的脸庞荡着几根发丝，在风中轻拂，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胭脂的香味弥漫在他的鼻尖。
　　“……”上官锦正要说话的时候，陡然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登时天地倒转，眼角余留女子美丽的脸庞，手中龙雀一松，便昏倒了过去。
　　风语睁开眼的瞬间，眼前的男子已经昏死过去，望着他俊朗的脸上仿佛布满了冰凉，嘴角溅满鲜血，白衣长袍几乎沾满了鲜血。想来他也是江湖杀戮的受害者，于是她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扶他上马。
　　“……”上官锦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躺着一张茅草铺成床上，一白羽素衣的女子正好走进门来，看到他醒了，脸上竟浮现微笑。
　　“你醒啦！”风语乐呵呵的说道，“你可知你昏睡了多久？整整七日呢！”
　　“你为何救我？”上官锦半天了才崩出一句话来。
　　风语“呵呵”一笑，说道：“我们药王谷向来救死扶伤，又岂会见死不救。虽然你杀了很多人……”风语想到七天前的一幕，脸上止住了微笑。
　　上官锦想到七天前的生死之战，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当时慷慨赴死的坚决，内心不禁一恸，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只能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哎，你别乱动！”风语急忙制止他，“你的外伤虽然没有大碍，但是你内伤尚未痊愈，你那最后一刀拼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内力，非得有三年五载不能恢复。”
　　“我的刀呢？”
　　“你是说那把大夏龙雀吧！”风语似乎对一切都很熟悉，“那是一把‘杀戮之刀’，好血噬杀。”
　　“你知道？”
　　风语“噗嗤”一笑，得意的说道：“我们药王谷虽然从不卷入江湖纷争，但是我师父赛华佗却喜欢搜集江湖奇闻轶事，并加以记录。所以，虽然我不曾卷入江湖，但对江湖之事比你知道的还多呢！”风语一边说着，突然鼻尖一酸，眼角竟流出两滴泪来，“可是，三年前师父去世了，便再也没有人跟我讲江湖上的故事了……”
　　风语想到自己从小被师父收养，想到在师父身边研习医理，有时候贪玩打碎药罐子，师父总罚她跪在师叔墓前思过，她从未见过师叔吴雪薇，只是听师父讲过师叔当年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而死。但是每次跪不到半天师父就心疼了，就让她回去了……每每想到师父，她便不自觉的泪湿眼眶。
　　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在面前流泪，上官锦竟有些不知所措，本想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让她想起了不开心的事，但是话到嘴边却始终吐不出来，只好又咽了回去。看着她的泪水蹚过脸庞，那一刻他冰冷的心仿佛雪遇熔岩般被融化了，眼神中的血好像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竟是无限的柔情。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风语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怔住，脸颊突然热的发烫，泛起晕红。
　　“大夏龙雀是一柄不祥刀，你还是不要用了。”风语劝道。。
　　“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龙雀陪在我身边，我可能早就死于非命了……”上官锦淡淡的说，脑海中浮现十年来的杀戮生活，心中突然充满了哀伤。
　　风语望了一眼面前这个被称为“刀魔”的男子，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柔情，如娇花照水，但是却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哀伤，竟让她的心不禁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