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

　　入夜时分，便是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或者说只有入夜，青楼的营生方才算真正的开始。这个时候百官下朝，脱去一身官服下了马车往某个巷落里一钻便到了温柔乡，一日的辛劳在一番云雨过后虽然不可能得到真正躯体意义上的放松，但想必在精神上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除去官员外，在千殿试前后，从全国各地而来的那些豪门富家公子抵达长安的那一日也大都会去那些街头巷落寻早已耳闻已久的红倌人，加上其他各色人事，种种原因加起来，长安的青楼生意向来是极好的。就拿长宁街的这家当月楼来说，每天从当月楼北边尽头的那家郑氏烤鸭铺点亮头灯开始，当月楼的大门便不断会有人进入，显得极为热闹。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当班的老鸠早早的把大门开好，二楼的姑娘经过一日的美梦精神也已经养得极好，此刻大多施施然地出了自己的房，在二楼的回廊间娇笑着逗弄着，阵阵苏媚入骨的笑声传来街上，也便免去了宣传揽客的过程。
　　这个时辰还早，姑娘们无事可做，便只能倚在栏杆上说笑逗弄着，目光再时不时往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瞟上两眼便又回到了话题中。这些姑娘无一不是常年不离这数米宽的楼阁，又哪里会有什么新奇的话题说去，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些陈年旧事，沦落风尘前的那段时光。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姑娘们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前三寸小桌上倒是早已堆满了壳好的瓜子壳。当月楼深居长宁街中，生意要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晚些，姑娘自然不用急，不过像今日这般聊性如此高涨却也是少有的情况，就像是又难得的碰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
　　“看那公子在红掌事面前折腾了半天了，倒也是静得住性子。”
　　“若不是静得住性子，或者说单纯到了极点，又怎会跑到咱这来只是买个饭吃。”二楼出，一名红装姑娘话语落下，马上四周便是传来了一阵赞同的娇笑声。却说着，马上便有其她姑娘接道：“我们这楼又不是设在闹市，可不是随便乱晃便能晃进来的。再说了，这街里饭馆不知多少，怎的这公子偏要跑我们这来？依我看啊，指不准他是瞧准了我们楼里哪位姑娘，在这装清纯呢。”
　　此言一落，诸女之间安静了那么一瞬，目光尽数下意识地往走廊尽头的那间紧闭的房门望去，神色有些复杂。片刻后，最先说话的那位姑娘摇了摇头：“看着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看打扮应该是来参加今年千殿试的书生，只不过肯定不会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哪里会有那么多心思？而且你们也都看到了，红掌事给他的那杯茶水他可始终未喝过一口。”
　　没想到女子会这么为那书生说话，立马便有人起哄道：“珑姐，指不准人家是为你来得呢？”
　　被称为珑姐的女子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也不作什么争辩，将手中残存的瓜子碎屑排掉，便倚着栏杆偏头往楼下望去。这个时候楼里除了伙计与那名书生之外再没有了其他人，她的注意力自然便是落在了下方那个书生的身上。看着红管事执意劝茶，她也是不理解到了极点。
　　不过便是一个穷酸书生，红管事又何必费这个心神？虽然说让一个人进了楼里买了菜就走显得总觉得怪怪的，但也不是大事，按理来说也不会为难才是。更奇怪的是那书生，既然只想买个饭菜便走，被红管事纠缠了那么久却是连一点火气都没有，显得极为耐心，难道这书生真如先前那姑娘所说是装出来的？而红管事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方才会纠缠不放？这个书生看着面生，却生得也算有几分样貌，他又是来找谁的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她轻咦一声，便看见那书生竟是绕过红管事，在一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再拆了桌上的饭盒，便这么吃了起来。整个过程书生都显得极其自然，看不出半点不自在。
　　也便是这样，珑姐方才有机会看清令这个书生坚持的饭菜到底是什么，一看方才知道，原来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清灼生菜盖一个荷包蛋，便连油水看得都少的可怜。可纵使如此，那书生依然吃得很香，就像是在吃什么山肴野蔌一般。当然不是因为看着吃起来很不雅，而是因为这个书生吃饭的时候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些什么。
　　珑姐便这么看着书生吃饭，到后来愣了神，浑然未决自己已经失了礼数过了本分，知道腰间被人狠狠的扭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暗自里有些微恼，心想吃饭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呢？
　　一旁的姑娘家可不会这么想，红裙姑娘看了打趣儿道：“姐姐心动了过些时候下去问问便是，不过现在可是到了饭点。”
　　“我可不是婉儿你，哪有那么容易心动。”珑姐装作恶狠狠地回了一句，目光却是下意识地收了回来，皱眉想着似乎的确到时候了。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拎起一边楼里伙计先前不久送上来的饭菜，便往走廊尽头走去。她的房间在走廊另一头，此去自然是给别人送饭。现在楼里的姑娘基本都在走廊上，也只有一个人需要送饭。
　　便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到了门前，珑姐轻轻敲了敲门，又伏在门上说了一句“青莲，我是陆玲珑”，过了一会，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吱呀一声木门便被推开了。
　　开门的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这般年纪在楼里已经算是最少的。少女身着一身及地的碧蓝长裙，浑身散发着一股好闻却又不刺鼻的淡淡丁香味，一张小脸眉宇间显得有些疲惫，却依然看得出那抹少女的青稚，算不上多好看，只能说让人感觉很亲近。少女对着陆玲珑行了一礼，接过陆玲玲手中的饭盒后，陆玲珑不忍道：“每天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如何是个事？在晚上演出之前，总当不嫌与姐姐们聊下天。”
　　十五岁的少女是楼里的乐妓，此时听得陆玲珑今日突然说这话，不觉以为对方误会了什么，略带几分慌乱道：“姐姐误会了，青莲身体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待着。”
　　“知道你没这个意思。”类似这样的劝说曾经也有过很多次，陆玲珑也不再坚持，只是道：“好生把饭吃了，准备下今晚的表演吧。”说罢，陆玲珑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现在楼里来了个与你年龄差不多的书生，看着有些意思，青莲你若是觉得闷了出来看看也好。”
　　随意的一句劝说，也不知是哪里吸引到了少女，令她没有一时拒绝，而是微低头应了一声，然后便又退回了房间去。
　　木门合上。
　　陆玲珑看着合上的木门，又回头看了一眼下方正在吃饭的书生，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却又无法清楚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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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到了。
　　这个客人的嗓门实在是有些大，在夜晚的长宁街上回荡着，配上说话的内容，实在是放荡不羁到了极点。
　　“红老婆子呢！今天那个玲珑姑娘我是要定了！”
　　因为这个人声音实在大得很，再加上已经是当月楼的常客，陆玲珑在二楼微羞一笑，施然然下楼去，正想着这个客人生得颇俊的面容，面上便带上了几丝得意。不仅如此，便是她身边的姐妹，听着门外那似乎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大嗓门，都对陆玲珑生出了几丝羡慕。谁都知道这种公子哥最好糊弄，借着拖到房里一阵，再谈天许久，一夜便算过去了，可以说算是轻松了。便是如此，陆玲珑才没有急着摆什么架子，很快便做出了回应。
　　正这般想着，陆玲珑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位白衣飘飘的俊俏公子哥，却是发现这公子站在了门口，身体在街头灯光的打照下显得有些僵硬，目光死死盯住堂内一个桌子看，嘴巴张得老大，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把客人吓到可不是什么好事，陆玲珑颦了颦眉，顺着门外的目光向自己身边望去，想着莫不是百日里伙计落了什么脏东西住堂内？
　　陆玲珑身边东西都没有，有的只有当月楼的主人红管事，以及红管事身边一个同样因为门外的大嗓门的而扭过身去，继而同样像门外那人一夜，僵在了椅子上的书生。
　　便在这时，门外的声音又响了。
　　“凌…….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云放下筷子，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认真回道：“肚子饿了，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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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们，云哥，救命恩人，我萧火十这辈子没求过别人，我今天就求你一次。”萧火十与凌云坐到一块，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凌云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一下。脸上泪眼汪汪，真的是看得可怜得不行：“今天的事你可不能去和青石园里的人说去。”
　　凌云有些不解：“莫不是你以前来这里……..做那事的时候，便没人发现过？”
　　听到凌云的话，萧火十不由暗自恼火，想着四方院里除了你我还有谁会来这里，怎么可能被发现。哪知以前看你仪表堂堂，今天却在当月楼中确认眼神，真的是没有遇上对的人……
　　想是这么想的，说出来的又是一回事：“今天你这顿饭我请，怎么样？”
　　听他此言一出，凌云突然感觉有些怪异，怎么好像我与这人的交情便始终在餐桌上呢？不过我向来不喝酒也不会吃太多肉，应该也不算是酒肉朋友。
　　于是凌云毫不犹豫地答应：“成交。”
　　萧火十几根生菜叶子能值几个钱，脸上不由一点点放松下来，一扭头先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再看不见，再度回复英雄本色:“不过我今天来，也主要不是干那事的。”
　　凌云闻言不语，心中默道那你先前何必喊那么大声。
　　见到凌云神色，萧火十便有些恼火，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指着二层楼的最尽头的那间房间道：“看见那间房间没有，我今天便是为她而来。你可别以为那房间里的人儿跟先前的玲珑姑娘一夜，那是个乐妓，听闻一尾横笛吹得极妙，今日本公子特来听听。只不过听闻那姑娘性子孤僻，除去表演时外，根本就不愿出她那屋子，今天恰好碰上佳人演出，岂能不来？”
　　听着萧火十的话，凌云方才明白了一些。先前吃饭的时候，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二层楼那些姑娘干了些什么他还是留意到了些，其中自然便包括陆玲珑为那间房间送饭的场景。先前他还想着是不是被关在了楼里，如今看来原是另有缘由。
　　“一顿饭不够表达我的诚意，这样吧，今晚这表演，也有我请了，怎么样？”
　　凌云略作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在他看来，就算在青楼里看表演，重点也应该是表演二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着那间木门，突地生出了些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