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债累累第三章

　　我是第一次来彩票投注站。觉得很新奇。
　　很小的一间屋子，墙上挂满了带方格数字的大牌子，地上堆满了废彩票，中间挤满了人。
　　全部都是男人，中年秃头老男人居多，还有不少老头。唯二的年轻人是我和张书诚。
　　居然有人拿着打草纸和钢笔，在纸上罗列着复杂的数据和公式。一边推演一边给周围人讲解。看那股认真劲，仿佛一群数学家在试图解证哥德巴赫猜想。
　　“我要一张，你要一张。”张书诚对我说，“我们一起发财。”
　　“行吧行吧。”我答应着，纯粹是为了糊弄应付他。早点结束这事，然后回宿舍。
　　张书诚找老板要了张纸，在上面刷刷刷刷刷，飞速写了230个数字，递过去十块钱。
　　“你看你写的贼快，胡编的吧，怎么不认真考虑一下呢？”我忍不住问张书诚，“你看其他买彩票的老鸟都在用概率学知识进行缜密的推演。你好歹也是大学生。”
　　张书诚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不说话，因为他酒劲还没消。（他这个姿势显得屁股格外翘。）
　　老板又递给我一张纸，让我写230个数。
　　“写那么多数字太累了，能机选吗？”我问老板。
　　老板点头，我于是要了张机选的。
　　所谓机选就是电脑随机抽，算是最不靠谱的一种买彩票的方式了。
　　开学以后事情多了起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破事，上过大学的都知道。于是我很快将这件事忘于脑后。
　　十天后彩票开奖了。由于国际时差的缘故，开奖时正是凌晨两点五十。
　　开奖那天晚上，张书诚的床铺一直咯吱咯吱响，他辗转反侧，睡不着。
　　“你怎么了？有心事？”我关切地问。
　　“能不能发财，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今晚开奖。”张书诚哽咽着说。
　　我很想骂他傻x。为了这种事睡不着觉，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杞人忧天。
　　张书诚实在睡不着，起来开了瓶啤酒喝，坐在一片黑暗里默默地等待。每隔几秒他就叹口气。不时烦躁地抓挠头皮。
　　“你为何叹气？为何抓头皮？”我询问。
　　“忧心忡忡，压力极大，紧张万分。”他用三个词回答我，语气并没有开玩笑。
　　我心说你特么有什么好紧张的啊！你这份认真劲儿和心理压力简直莫名其妙好吗？七十亿个数字抽230个，概率到小数点后十几位，能中奖就见鬼了吧！
　　我不再理他，很快就昏昏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我忽然听到呜呜的哭声，悲凉哀怨，仿佛古代志怪小说里的女鬼。我被惊醒了，伸头一看，张书诚在哭。
　　“你哭啥？”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张书诚用纸巾擦鼻涕，伤心欲绝，“开奖结果出来了，230个数，我一个都没选中……”
　　我叹气再叹气。我完全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没有安慰他，因为无法想出能安慰他的话，毕竟我不知道他为何悲伤。我花几分钟习惯了他的哭声，然后昏昏睡去。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并没有。
　　恰恰相反，它才刚刚开始！
　　周六的下午，我独自撅着屁股在宿舍阳台洗衣服。
　　张书诚出去陪他的小女友玩耍去了。
　　没错，就是他在胸前挂牌找到的那个小女友。这么长时间了居然还没分手。反而越来越恩爱。叫人咬牙切齿。
　　洗一件运动服外套时，我按习惯掏兜，以防万一有什么东西落在兜里被水泡了。
　　果然兜里有张硬邦邦的纸，掏出来一看，是我那张机选的彩票。我都快把它忘了。
　　我下意识地想把它窝成团扔掉。
　　忽然一个想法打中了我的脑子，“万一它选对了一两个数字呢？”
　　我掏出手机来，查询这一期的彩票开奖号码。
　　第一个数字：66500
　　我看我的彩票，第一个数字，66500！
　　我龇牙咧嘴地笑，按照规则，中一个数字，就可以兑一美元，大概六块八毛五人民币。
　　再看第二个数字：700000000
　　我看我的彩票，第二个数字，700000000！
　　我笑出声来，中两个数字，可以兑十美元，我回本了，还赚了！竟有这样的好事？
　　我赶紧把手上的水珠在衣服上抹掉，怕把彩票纸泡坏了。
　　彩票和钱都有共同之处，两者本身都是一文不值的纸，因为上面的花纹正确，就开始身价激增。
　　我继续往下对号码。
　　我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心脏开始兔子似的跳。
　　前十个数字，全对！
　　前十五个数字，全对！
　　前二十个数字，全对！
　　当发现前三十个数字全对时，我的手脚已经开始冰凉，脊柱像是被冻住了。同时冻僵的还有全身上下的皮肤和肌肉！
　　分明宿舍里的暖气很暖和，从窗户照进来的太阳也温暖灿烂。之所以浑身发冷，是因为我意识到有叫人惊悚的事发生了！
　　连对三十个数，这概率已经可怕的吓人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中奖规则，三十个号码对，奖金3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05.5万元！
　　如果买房子，一室一卧的钱出来了！
　　如果买车，奥迪R8，低配的保时捷911，奔驰G500或者AMGGT，都可以考虑了。
　　我平复情绪，继续往下看。
　　不看不要紧，越看越吓人！
　　前35个数字，全对！
　　前45个数字，全对！
　　前55个数字，全对！
　　我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像是手脚都变成了石头。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往上跳，上跳，像是内脏全都要从我嘴里跳出来。
　　奖金已经来到了整整2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370万！
　　一线城市一套大房子出来了！一辆声控启动的迈巴赫也出来了！如果创业，二层的火锅店也可以开张了。或者农村远郊的小工厂投建。
　　我觉得我是冷静的，因为我面无表情。但我的心跳速率至少提升了一半。
　　前60个数字，全对！
　　前70个数字，全对！
　　前100个数字，全对！
　　我满头都是汗，汗浸湿了我头发。身上也变得燥热黏稠，想必内衣也被汗水泡透了。
　　我听说曾有一个宇航员出舱行走时出了事故：身后连接飞船的长带子膨大到一米粗，导致他无法回舱。眼看就要死在太空，宇航员用特殊方法挤小了带子，成功返回舱内。由于在舱外的生死关头过于紧张，宇航员在舱内脱下靴子时，发现里面足足有一升的汗液。
　　我把我的鞋脱下来，果然，虽然没有夸张到出1L汗，但袜子已然湿透变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