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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持续的痛感渐渐消散。苏天松开手，扫视了一圈车厢的状况，接着蹲下身，用手指蘸了少许地面上几近凝固的血浆，放在舌头上品尝了一下。
“是真正的人类鲜血没错。我为什么会觉得有违和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苏天随手将血迹在墙壁上蹭抹干净，开始对车厢内的人类肢体进行计数。
“六只手、八只腿、肾脏、肺腑、结肠……”隐约间，苏天突然意识到是什么细节带来了强烈的违和感。
“头……没有头颅！？四肢、躯干和内脏都在，但是没有头颅。一个都没有，为什么？”
苏天思绪中闪烁过之前看见的白纸涂鸦……
——“海星”……？
他警觉地抬头望向车厢的尾部。然而，虽说供光已经恢复，但由于距离的关系，七号车厢的尽头依旧被遮掩在浓郁的黑色雾气之中。看不真切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蠕动”着。
“等等，先判断一下状况……”苏天止住了直接迈步前进的冲动，左顾右盼了一番，片刻后，他在一滩血浆中找到了一根符合自己条件的人类右肢——断口处于肩胛骨位置，总体形态至少还算“比较完整”。
苏天脱下身上的西装，取出其中的手机和其他小物件揣回身上，再用衣服包裹着将这根右手给拿了起来，以创口朝向自己。接下来，他先是用食指戳进不平整的断面血肉中，搅拌了一下，将血迹放到眼前端详了片刻；之后，他又用食指和中指按压了几下手臂的肱二头肌，感受了一下柔软度。
“血液凝固程度不高，尸体还残留有体温，肌肉并未来得及僵硬——死亡时间粗略估计在半小时以内。死因并非为遭受了何种利器的切割，而是直接被‘撕扯’开的，因此伤口才会连皮带骨，都显得如此‘毛糙’……”
大致观察完了整只手，苏天回头重新审视了一下整节车厢的这幅血腥‘绘卷’，作出了自己的推断。
“似乎存在某种‘远超常人的力道’，通过无规则施力的方式，同时杀死了七号车厢里所有的人。这也能够说明为什么在场的满地残骸会同时存在诸如扭曲、撕扯、折断等众多伤口特征……”
他沉吟了片刻。
“但，这依旧没有解释为什么现场并未发现头颅。甚至连‘大脑’或是‘眼球’之类的器官也不存在。是被‘凶手’带走了吗？有可能，比如‘凶手’是僵尸，单纯地非常喜欢啃脑花，于是带走了所有头颅作为零嘴……”他止住发散的思维，下意识地望向正前方，“话说回来，从死亡时间来看，待在七号车厢的我处境也非常危险，殒命的可能性很大。那么，要赶紧离开吗？”
只想通了部分关节的苏天依旧显得有些蠢蠢欲动，他在原地迅速盘算了一秒钟，直接作下决断。
“不。有做尝试的条件。”
苏天呼出一口气，用脱下的西装紧紧地将那只带血的右手包裹成了一个长条状的物体。紧接着，他后撤了两步，背部靠上通往六号车厢的连接口处。其左手搭上了门把，随时准备关门跑路一气呵成；抓着包裹的右手则向后拉开，再倏然往前抡出一道圆弧。
啪嗒。
包裹着手臂的西装在空中划出一条射角颇低的抛物线，坠落至车厢中节，溅起一片血花。
苏天捂住口鼻，并屏住呼吸，于原地缄默等待。车厢内黑雾静谧地弥散又聚合。
一秒。十秒。三十秒。
“没有反应？风险评级降……”苏天觉得心里大致有数了，准备向前一探究竟。然而，就在他迈开步子的下一刹那，其右脚却生硬地僵停在了半空。
“——等等！”
嘶……
一阵阴冷的风从七号车厢的尽头处吹拂而来，轻柔地抚上苏天的脸。
似乎身体里面有根“弦”逐渐绷紧，刺骨的寒意直从脚底一寸寸攀上脊柱。
暴露在外的皮肤自发地战栗起来，瞬息之间，苏天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发毛的“被注视感”。冷汗直从他额头渗出，缓慢地顺着脸庞垂落。然而在这种紧张的状况下，脑海里居然开始产生昏昏欲睡的困倦。
耳畔，扭曲又恍惚的低语若隐若现。
“觐见于主。伏行者长眠不朽……”
苏天用力地掐住自己的手背，以疼痛维持清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雾气倏然流淌起来——
车厢的末端，一枚“眼球”从深邃的黑雾中缓缓探出，悬停在西服上方，朝下注视。
“眼球”的大小与人类头部相差仿佛，通体白色的球体上密布狰狞的血丝。原本该是瞳孔的正中央深深凹陷出一道口器，外布环形利齿，内部则盘踞着蠕动的口腔壁肉。
苏天注意到“眼球”似乎观察了他的西服一阵，然后夸张地掀开自己的“嘴”，将整个包裹一口吞没。隐约可以看见一根粉红色的“视神经”链接在“眼球”的后方。
“存在某种操控关系吗……？”他吃力地思考着。
咔哒。咔哒。咔哒。
仿佛咀嚼般的，让人不适的碾磨声响从“眼球”中传出。片刻之后，它喷吐出一滩混合着黑色布料的“肉糜”，车窗再度被漆上一层“涂料”。
紧接着，吱——
那种高频率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再度响彻在苏天耳畔，这一次的音量明显高昂了许多。所有的黑雾开始“震颤”，不，与其说是雾气在震颤，不如说，整个车厢都开始“震颤”起来……
——七号车厢的晃动逐渐剧烈，苏天不得不紧握住扶手以稳住身形。然而即便如此，也仿佛骨架都要被颠簸得散乱。
他只能降下一些身体重心，以维持住稳定的前视目光。
吱——
尖锐的刺耳之音仍在持续轰击着耳膜。在苏天的视野之中，从第七号车厢的末端开始，铝合金质地的电车外壳逐渐向内凹陷、挤压、撕裂，最后消失不见……
地面向前坍塌，与满厢的残肢断臂共同溶没于黑暗中。
距离逐渐缩短，颠簸缓缓平息。正在吞噬列车的所谓“存在”，终于从朦胧的雾气里一寸寸浮现——
鼓胀纷乱的复眼。
蠕动盘缠的口腔壁。
难以名状的怪异模样。
它仿佛一只中央长着嘴巴的“海星”，以五只角状触手黏着在车厢外侧，好似折纸般轻易拆解着列车的外壳。密密麻麻的眼球“镶嵌”于它的吸盘与口腔之中，所有的眼球之上又生长着新的口腔，粘稠的黑色雾气从其中喷吐而出，消解着那些被破坏的金属材料。
目睹此般异常的下个瞬间，苏天的脑海一阵胀痛。
【理智-4】
强烈的昏厥感袭来。
色彩开始错乱。
眼前的画面仿佛渐渐扭曲、变形、重构。
在他的视野之中，那只从“海星”腔壁中延伸出的“眼球”幻化为了一只洁白且充满神圣光辉的“手掌”，正在安抚车厢内冤屈而亡的魂灵；其背后的口腔倘若天堂之门，明亮澄澈；周围的血肉腐沼也好似镀上了一层纯净的亮金色，展现出圣洁的光辉。
诡异纷呈的场景。既惊悚又鲜明的对比。带来尤甚的冲击性。
苏天下意识扶住自己的额头，以免身躯不慎软瘫下去。
这反射性的动作导致原本持握着把手的五指松离，门轴转动，铁质的边缘轻轻撞击在车厢的内侧。
吱——哒。
沉闷的撞击声在静谧的车厢之中显得格外醒耳。
而或许是因为声响所致，那只由眼球幻化为的“手掌”微微偏转，似乎注意到了这边。
它在空中顿停了半秒，紧接着开始轻缓地，朝着苏天这边“飘荡”过来。
“不好……”
想要重新握住把手稳住身躯，腕臂却使不上力。想要提起足腱奔逃后退，脚步却迈动不开。
仿佛有结团的蛆虫于口腔中蠕动。大脑中充斥着呕吐的欲望和恶心错乱的感觉。
是怪异在靠近的缘故吗？
念头像是暴露在低温中的水银般缓缓凝固，苏天察觉出自己的思绪似乎正在变得愈发困顿阻涩。换言之，连这种“察觉”都比平常迟钝了许多……
“怎么……办……”
手腕的动作愈发僵硬，指尖与额头肌肤紧贴的部分仿佛传递出灼烧般的幻觉。腕臂的肌肉一寸寸绷紧，却如同厚重的弓弦般难以拉动，原本脱臼过一次的中指骨节隐隐发痒，扶住额头的右手反射性地抽搐起来。
颤抖的肌腱并非来自神经的指挥，而是身体的应激本能，因此未受到困顿的干扰——
随之浮现的恍然明悟似乎同冷汗一齐渗出脑海！
“是……刺激……要……制造……疼痛感……”
思维愈发阻涩地运转着，苏天扶住额头的右手五指一寸寸倒弓而起，青筋突绽。
他使尽全身的气力，以指甲在额头上划拉出一条伤口。
嘶……
【健康-0.3】
鲜血顺着脸庞淌析而出，仿佛冰镇的凉水从头浇下。苏天打了个寒颤，迅速地恢复了一定的知觉。
脖颈衬衫的领口处早已被冷汗浸透，喉舌却来不及大口喘息。他猛地拉下把手，拖着门扉以奔逃的步伐迅速倒退。
一步！两步！关门！
砰！
门关闭的同时，身躯也因难以自持的惯性向后摔坐在地上。
原本延绵不绝的困倦感如潮水般褪去，思维迅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苏天偏过头，在走道上干咳出几滩青绿色的消化液。如同将溺之人被救于海，从关闭门扉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困顿、压迫、阻涩和呕吐的欲望都开始逐渐消散。
虽不知怪异的生物是否懂得开门，满脸是血的上班族好歹狼狈地将自己重新关回了六号车厢。
“显然，直视那种生物会导致受到某种精神上的干涉。以后需要更加注意这种影响……”
苏天没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想法，只是抹了抹脸，深呼吸了几次，撑住地面缓缓起身。
就在此时，他察觉到自己打湿的衬衫内侧口袋内，装着的某个物体膈应了他一下。
“这是……？”
他将手伸进衬衫口袋，触摸到一片滑腻的表面。
“——纸？是我刚才从玻璃上撕下来，放进口袋的那张。”
站立起的同时，苏天将那张A4大小的纸张从衬衫的内兜抽了出来，舒展而开。
原本纸张上的图案骤然发生了变化——
长着嘴的“海星”向下平移，“吞没”了“蛇”的尾端，即“第七节车厢”。一滩红色的涂料被“海星”从口中“喷溅”了出来，使洁白的纸面染上狰狞的血点。
苏天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连接口的门扉玻璃，没有想象中的破门或是撞击，七号车厢的灯光已经全然熄灭。雾气似乎愈发浓郁了，玻璃中的画面重新被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苏天连原本的车厢轮廓都无法辨清，只能看到自己反光的脸庞。
“原来如此，一旦‘海星’吞噬了一节车厢，这张图画就会产生新的变化？”苏天看着白纸的涂鸦再度固定不动，小声低语道，“目前来看，‘海星’会逐渐地从后往前吞噬列车——这既是一种‘无法回头’的限制，也是一种时间上的警示……”
“得加快进度了。”
苏天将白纸重新折叠，准备揣回兜内。然而，就在他刚对折了一次之后，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背面也有？”
他将白纸翻转，发现其背面亦出现了之前不曾见过的，新的图案——
一枚歪歪扭扭的长柄钥匙。
“钥匙？”苏天下意识开始思考，“这标识着，之后也许存在某种需要我用钥匙打开的锁……”
“然而，只是单纯的钥匙图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本来，玩家如果见到了锁，自然会联想到需要一把钥匙。”
“这么说……”
苏天心里一动，将捏住白纸的两只手掌上提，朝向车厢顶部的灯光。
在这个角度下，A4纸纤薄的厚度使其透光而过，能够朦胧地同时看到正反两面的图案！
“钥匙的位置在……”苏天虚着眼辨认了片刻，“第三号车厢？”
“应该是正确的情报，如若不然，暂时无法联想到谜题其他的含义……”
念及此处，苏天将A4纸折叠好揣回衣兜，开始迈步朝五号车厢跑去。这段距离并不长，苏天一边奔跑的同时，一遍以体感进行粗略的测距。待到接近连接口时，他大致判断出来：一节车厢的长度约在三十米左右。
“很不对劲……这不是極京的正常电车该有的车厢长度，其他州的规格也不符合。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正常的车厢就是了。长度难以作为参照，无法确认其他节车厢的情况是否一样。毕竟，出现了各种意味上的异常状况……”
思索之间，苏天将左眼靠至门扉，透过玻璃，能够看出第五号车厢依旧保持良好的内部光照。然而，一如既往地，苏天没有看见里面存在任何一个人。
四周重归静谧。死寂无声。
他拉下门把，好似揭开尘封的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