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揭露

　　钢铁长城的死期将至，尚处于懵懂之中的贵族阶级与热昏了头的底层民众都还不了解大难临头，只有参与战斗与调度的人才对当前的危机能一窥究竟。
　　谁也不相信那些甚至连语言都退化得只剩宗教呓语的野蛮人能打败飞天遁地的星球政府舰队和雇佣兵联军，当然战死的人在最后一刻深信不疑了——他们知道了自己所对抗的不单单是那些莽夫和龙类，他们真正的敌人已经在文明人的脑海中蛰伏了百年，今日才显露真容。圣徒，科学家们敢称之为文明——只要是坚信科学的人就不会承认凭借肉身能控制乌云与闪电，唯有神秘高深的技术才能做到。
　　一个巨大的阴谋论在星球政府的指挥层蔓延开，四百多年前地球人的殖民似乎是侵犯了一个当地种族，而这个种族已经发展出了相当的文明，数个世纪过去他们的实力今非昔比——更有可能之前三十年内乱战争中的野蛮人入侵插曲就是前兆之一。
　　这是个谁也不敢细想的猜想，大家更愿意相信圣徒是畸形的野蛮人变种，但真相总是那么残酷：这或许说明在宇宙近郊中除了人类这个大种族之外存在智慧文明的概率比预期的大得多！在整个星际的尺度上，需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对手也许就不止地球人类这个群体了。
　　但是燃眉之急急需解决，哪怕是“反击计划”也暂且被最高裁决及执行会议搁下了，转而交给总统全权负责。现在正统人类与新人类的共同任务是抵御由圣徒带领的野蛮人骑兵战团的进攻。
　　轻松突破机械防线后，第一批骑兵战团长驱直入，数个撤离延误的村庄小城已经毁于一旦，沦落为尸山血海。为了保证钢铁长城的充分准备，星球政府派出了多波次的自杀式阻截舰队，幸而圣徒并未再次展现威力，单靠投石车依然很难歼灭飞船的。安札带领的战时临时集权政府与“千纸鹤”形成了更深入的合作模式，前者向后者支付适额佣金，后者提供业已成形的“卡拉什”技术；同时“沙漠蛇”和木象的改造者取得了联系，前者从战场上向后者运送尸体，后者则贡献出初代无意识的仿生人军队。
　　莫泊桑大沙丘阴暗处。
　　沙瀑黑走上前拥抱了千里光，二者如隔三秋紧紧相偎。
　　一天前，地龙城。
　　木象带着沙瀑黑拐入一条小巷，进入了密室。主人对这个大名贯耳的陌生人的到来表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但是并没有过多纠结。
　　木象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沙瀑黑接触这个神秘的科学家，他期望与之合作并铲除早已埋下的祸根——他的仿生人军队，日后战争结束也许他会和“沙漠蛇”二分天下，对而攻之。一如既往地，来者的意图对他来说不言而喻，其率先开口说道：“没什么好谈的，我的立场是没有真正的结盟，即使我们今日合作共谋，明日我许会轻易背叛。”
　　“我的想法就是改变你的立场，只有最基本最有保障的利益才会打动最自私的思考者。”
　　“哦？那是什么？”
　　“我要让你明白，‘沙漠蛇’并不执掌政权，这只是个应运而生的抗体以消灭某些不应存在于世的错误。当暴政结束，我们就会沉默——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在将来和你分庭抗礼。”
　　很明显沙瀑黑已经提前了解了这个神秘的科学家，所以对于木象与之的谈话并未表现出惊奇与疑惑。
　　“呵呵呵呵，我怎么知道今后你们不会像今天一样企图推翻我呢？你怎么保证你们今后不会服从于我可能建立的政权呢？”
　　“那就要看你了。你说过你有个伟大的梦想，而那不是‘反击地球’，那就是最坏的梦想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点从你和政府的相处态度看得出来。想必那会是个企图把世界变得更好的想法。”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揣测罢了，呵呵，不要妄自揣度别人的内心，这是在残酷世界生存的根本——那些一眼便看透的家伙现在都死了！”
　　“的确，所以可以说我是在赌博啊！一个世纪大赌，我想知道这么做值不值得。我估量着，哪怕如今‘沙漠蛇’依然不具备与星球政府对抗的资本，所以我想与你结盟，最坏的打算也不在于你身上呀。”
　　“有一分道理，不过我想告诉你：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世界的交易网络错综复杂，就像深不见底的洞窟里缠绕满了粘稠的蛛丝，一旦深陷难以逃脱。与你们合作是我早有的意向，不过最近我才有了与你们形成平衡的实力。”
　　“没错，就是因为你曾经说过我才来找你，只不过今天我要把此事提到台面上来。”
　　“好，那么既然你这么决定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不过首先，请你们移步。”
　　二人在主人的引导下离开密室，来到外面的正街上。就在这条街上沙瀑黑曾经在此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飞车追逐，尔后被效力于“千纸鹤”的机械战警维德抓走了。一辆黑色肃穆的传统汽车停靠在路边候着，这时一名着正装的保镖打开门请二位上了车。
　　木象没有多问，沙瀑黑也识趣沉默，但是不久后他们发现了驾驶座前方向盘中心竟然是“千纸鹤”的标志。他们被出卖了！
　　即使今日我们合作共谋，明日我许会轻易背叛.....这句话萦绕在耳畔，没想到这句警告立即成为了现实！
　　木象使了一个眼神，沙瀑黑领会拔出“惊喜”.....“不用辛苦了，二位，我们没有恶意。”
　　一直坐在副驾驶低着头的风衣男转过身，裂开嘴笑了笑，是维德！
　　一是因为被眼前这个人给镇住了，没有胜利的机会；二是因为至少这个人曾经放过自己一马，也许会是好人，二人停下来手头的动作。
　　“这条街道是否熟悉？”维德学会了故作戏谑：“那时的你还是个傻不愣登的愣头青.....咳咳，说说现在的情况吧，你们随我们去‘千纸鹤之楼’见一个人，放心，你们熟悉的人。”
　　几个人名迅速轮转：千里光？不，他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不应该让我们专门坐车去见他；风眼，这女的难道还在和“千纸鹤”合作，那这不就相当于是为其打工了嘛，她还说自己是自由身；难道.....南希，这种卑鄙的戏码层出不穷，也许他们绑架了南希想从自己身上套点什么东西——毕竟这个唯利是图的组织什么都干得出来；安札！安札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她的身份极为特殊，主张捉摸不定，她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理解.....
　　车轮停了下来，街区的行人驻足观望，他们捕捉到了这次特殊的出勤，不一会儿他们得到了回报——见识到了“沙漠蛇”的总司令与精神领袖沙瀑黑。但是那些平头百姓的目光不比寻常那般醉眼朦胧，而是变得庄严有神，似乎未卜先知想更进一步目睹一次历史性的会晤或是见证一次爆炸性的秘密揭发。沙瀑黑的胸口忽被攥紧，他惊慌地扭头看向某个方向，所有人都带着一种仰望与敬畏的眼光看着他，成功与担忧交融的不真实感如潮满溢。远方高楼的红蓝闪光与地洞底部的喧嚣模糊了视界，他在捕捉任何一个能证明这是一场虚梦的证据——他失败了，他愧于承认并惧于面对。
　　这种奇异的瞬间总被无限拉长，他甚至能慢悠悠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鼻息。但是眼前这条碎石小路两侧站满了古朴妆容的女人与男丁，他觉得再耽搁也许就辜负了什么。
　　每走一步路他就感受到某种情绪在高涨，而那是消极的，突然觉得自己身为总司令并不算什么；“沙漠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不再算什么；父亲的戎马一生也不再算什么。最终踏上楼梯第一阶时他已经濒临崩溃。
　　朴麻里迎接他时的表情已经不再那么僵硬了，这让本轻薄一切如今却战战兢兢的沙瀑黑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请随我来，已等候多时了。”
　　木象紧随沙瀑黑其后，二者经朴麻里带路穿过几个布置精致古典的房间，最后停留在一间格外宽敞的房间里。朴麻里细细叮嘱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房间中央悬浮着一颗光滑圆润的通黑球体。
　　宛如一颗来自黑洞的至纯物质，其完美的曲线与色泽能轻而易举攫取住人的心魄并为之折服，喟叹。
　　球发出有节奏的嗡嗡声，似乎就是人类第一次发明了音乐并作出的尝试，这远古哼唱初极为细小，后逐渐扩大并占据人的感官——不，准确来说是降低了周遭嘈杂同时使人噤若寒蝉，让人误以为其发出了洪钟之声。
　　木象不自觉地坐了下来，他的机械部分隐秘地悸动着.....
　　良久，一个人声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我们又见面了，二位。”
　　二人陷入无以复加的震惊之中，尤其是木象，他世界观的某一部分就像正反物质相撞发生了骇人的湮灭！
　　“你！”木象大喊出来，但是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呵呵，没错，你看到了，”声音再度响起：“我就是‘千纸鹤’的首领——八幡。”
　　与此同时，上总府。
　　向上延伸的“谏言山”（一道长梯）和向下覆压的斜面共同形成了一颗巨大橄榄球的一段，尖端坐落着一个青铜管风琴造型的王座，之下是蝼蚁般的众生。
　　总统斜躺在王座上，近日他已操劳过度了，“反击计划”是个无底洞，也是条不归路——他无暇顾及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但是今天却被安札强行叫到此处听取报告。
　　“说。”他的声音如天神一般嘹亮低沉（当然都是麦克风在作妖）。
　　“尊敬伟大的星球政府统治者，引导者，总统，请听我一言：野蛮人的进攻已经深入威土大陆，预先布置的机械防线被轻易摧毁，如今钢铁长城尚未准备齐全，恐难以抵挡甚至第一轮进攻。我希望.....”
　　“军事统领，‘反击计划’不可能被搁置，我也不能从中抽拨一点给你。现在正是关键时期。”
　　“可是如果野蛮人的骑兵战团攻破了钢铁长城进入金卡大陆，一切就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何谈计划呢？”
　　“那是你们的事.....”
　　安札皱紧了眉头，很明显，她被总统的无知与傲慢激怒了。对于这件第二地球人共同的存亡大事总统居然毫不关心，他为什么不明白一个最浅显易懂的道理：帝国的倾覆意味着统治的结束啊！
　　然而总统接下来的几句话却令安札深感震撼，他慵懒且疲惫地歪斜着说道：“我们的民族注定是朵昙花，我们是地球文明战火吹出来的燃灰，注定将在宇宙的漂泊之中要么熄灭要么引燃新一轮火焰.....我想把这大火引向始作俑者——”
　　“地球.....”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反击的缘由。你知道，我们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文明，我们将永远存在于地球文明的阴影之下，这个世界真相的复杂与黑暗远超你的想象，这也许是你不能理解的。”
　　即便如此，安札仍然选择活在现实，她坚信着人民的生活才是第一位的。所以她并没有被这番宣言般的告白所左右。
　　“再说了，时间足够了。”
　　“什么？什么时间？”
　　“呵呵.....”总统目空一切地笑了笑：“我们这个悲惨的文明，已经得到了拯救了。”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安札害怕了，一个言语混乱，行为癫狂的最高统治者也许代表着文明的自我毁灭！她害怕总统已经把星球政府最核心的资源与科技人员带入了致命的歧途！
　　“在野蛮人兵临帝都时，数百艘星际飞船就将发射，永远离开这潭沼泽，带着武器全速飞向地球！我们能做到这一步多亏了‘卡拉什’！我们重新掌握了星际旅行所需的驱动引擎也具备了足以抗衡地球文明的武力装备！我们，已经不再需要隐藏了！我们将成为最成功的的复仇者！我们是三颗实验地球中唯一一颗最后保留了现代文明的地球，但是地球人并不会引以为傲，他们会感到恐惧！”总统忽然发作：“他们会战栗，因为我们驾驶着数百艘星际战舰回去复仇了！在这该死的第二地球积累的怨气与愤怒都将化为核弹穿过虫洞砸到地球表面上去！几百年后，地球人将不复存在，那里将被我们第二地球人所占领而且我们将变为正宗的地球人！哈哈！这是一个不准确的鹊巢鸠占的故事，不同的是我们曾经是同一个物种！这个故事加入了振奋人心的复仇元素，这就是我们第二地球的史诗！”
　　千纸鹤之楼。
　　“从今天起也许你们对于‘千纸鹤’的看法将会极大地改变。你们大概也理清楚了，最初的时候我们同时从你们和政府手中搜刮钱财，就是为了满足我的研究所用。如今技术已经成型，啊，没错，就是无意识可操控的仿生人技术，我大可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不得不隐藏创造两个身份，‘千纸鹤’和神秘的科学家以达到多方收集资源的目的。也许你们没想过这回事，但是现在了解了。”
　　“我还是不能接受我一直再和‘千纸鹤’的首领合作的事实。”木象愠怒地说。
　　“你必须抛下你的偏见。其实一早你们就应该察觉，千里光和维德两个为‘千纸鹤’效力的改造人，他们都是我的产物。”
　　“这必须得承认。”沙瀑黑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千纸鹤’的成立不止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组织粉墨登场之前并不是一个固定团体——我们的前身曾多次易名，在其他多个大型组织里徘徊，最辉煌时也曾控制过最高裁决及执行会议。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组织得以从第二地球历史前期延续至今靠的就是处处谨小慎微和巨细无遗的计划步骤。这不是小小的‘沙漠蛇’能比的，世人以为‘沙漠蛇’能两次改变世界.....其实这个世界一直都被我们深深影响着，可以说你们的存在也有一定我们的操控。这个世界的根基就有我们！你们拿什么与‘千纸鹤’抗衡？！”
　　二人说不出话来，球依然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之中。
　　“大概的情况你们也了解了，那么现在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