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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山野星光 / 第四节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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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之际,向远经人介绍与镇上一位姑娘见面。
  天气冷烈,公路两旁的柏树树干下面堆着半米高的雪包,树后面一家模糊的玻璃门的小饭馆里面。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房间最里面的收银台低头看手机,靠内的两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先前客人吃罢留下的碗筷,向远同姑娘相对面坐着,淡淡的羊肉味从面碗里面飘散出来。
  “真实在啊,我吃饱了。”姑娘放下筷子取来纸巾擦嘴,“味道怎么样?还满意吧?”
  “挺好的,很香。”
  “不如以前了,”姑娘小声说,中年女人若无所谓的抬头瞥了一眼便继续埋头看手机了。
  “我去结账吧。”向远说。
  “哦,好。”
  姑娘双手揣在灰色呢绒风衣的口袋里面,衣服下摆垂到膝盖位置,一只黑色挎包从肩膀斜跨下来。
  小路上的积雪未经清扫,一踩下去便没住了姑娘的黑色皮鞋。
  “饭店好像换人经营了,味道不如以前好了。”姑娘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题。
  “哦,是嘛?”
  “对呀,每年过年回家我都会来这里吃饭。哦,倒不是刻意来的,有时候家里没做饭就来了,有时候与老朋友一起逛街不经意就来了,总之每年都要来的。说起味道,不知是因为口味刁钻了的缘故还是说真的不如以前了呢。”
  “这么说你该记得饭店老板,或者多少有点印象啊。”
  “记不得了,模模糊糊的印象也不确定是不是换了人了。”
  街道两侧的柏树的枝干上缠着霓虹灯的缆线,这是为春节准备的,一到夜里便闪着红色绿色的光。积雪盖住了大地,覆上了屋顶,连同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也蒙上了洁白的颜色,这种洁白使得小镇沉浸在一片静谧的祥和世界里。
  “她(媒人)说,我们曾是同学呢,有这回事吗?你可记得?”姑娘侧过头问向远。
  “老实说,我没什么印象。”
  “我们来算算看,你是哪一年毕业的?”
  “大学吗?12年。”
  “哦,那就应该是08年高中毕业对吧?算起来,我比你早两届呢。”
  “是嘛。”
  “对了,高中三年级的英文老师,那个怪老头,讲话的时候嘴巴有点歪的那个,他有教过你们吗?”
  “薛老师吗?”
  “对,就是他。”
  “你一说我就想到他了,是的,我们高中二年级、三年级都是由他教的。这人上课的时候颇喜欢讲故事,就说那些故事把,倒也合乎学生的口味,课堂上还算欢愉,只是成绩不怎么理想罢了。”
  姑娘像是回忆起什么趣事来了,便抿起嘴角露出一副漂亮的笑容。“他可曾唱过一首歌,《从头再来》。”
  “的确。”
  “是吧,他定是唱的声嘶力竭吧。”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姑娘学着老头年轻时的口吻喊了一嗓子,随后便笑的前仰后合了。
  “说起来,我一年前还见过他。”姑娘继续说,“一位当年读书的时候颇受他照顾的好朋友执意要去探望他,我便一同去了。”
  “哦,怎么样了?”
  “老了,”姑娘说了这两个字忽然停顿了一下,“剩下那几根头发已经全白了,他说他现在只教高中一年级,只教那些最差的班。他们不让他教重点班了,他也不想教了。”
  “是了,十年,在我们身上可能只像是一趟旅行;对他们,则更像是...”
  “像什么?”
  “像是一场战争,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这种比喻未免有些不尽人意了,”姑娘说道,“可是的确是这样啊。”
  太阳白的像一盏高高挂着的白炽灯,天空呈现一片无云的白色。孩子们把点着的炮仗埋进树下的雪堆里,一溜烟跑开了,炮仗砰一声把雪堆炸出一个黑色的窟窿来,冒着余烟。向远和姑娘双双沉默着从旁边经过,一阵淡淡的硝烟味飘过鼻息。姑娘几度想开口说什么,欲言又止。
  向远心里清楚姑娘想说什么,媒人已经于他交代过了,姑娘家里有两个女儿,姐姐三年前已经远嫁了。父亲希望为二女儿招个倒插门的女婿,因为二女儿迟迟没有满意的对象,于是便遂了父亲的心愿托媒人找个情愿倒插门的男人,向远便是在这种状况下同娘见面的。向远的母亲早在他幼年时候便已经过世了,父亲未曾找别的女人,在他过世之后便留下向远这个孤苦伶仃的独子,好在这时候向远已经足够大了。如果说父亲收留小千是为了在自己过世之后好给向远做个伴的话,那未免太欠考虑了,因为此时的向远正对小千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呢。
  向远自己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若说做个上门女婿,也未尝不可,父母皆已经故去之后,这种行为已经谈不上使谁蒙羞了,只是将来孩子的姓氏叫向远略有些为难罢了。若单是出于这一点考虑,在向远见过姑娘之后大概已经妥协了。可是另外一点,若是向远同意与姑娘结合的话,那么他势必要长久的留在小镇上,至少在姑娘的父母故去之前必须如此。姑娘的父亲之所以招婿不正是为了这一点吗。向远并不情愿留在小镇上,在父亲仓促过世之后,向远脑子里原本的老来归乡的打算也摒除了,向远只想要远远离开这里,去找寻自己的未来。
  春节过后,姑娘再一次邀向远见面。
  这一次,姑娘开诚布公的讲,“对于我们的事情,你怎么看呢?”
  从这种说法来看,姑娘无疑是中意向远的。
  “我不能很快决定,”向远回答说,“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
  “你是指那个孩子吗?”姑娘无疑是知道小千的存在的,媒人于她交代过了。“你打算一直带着他吗?你应该送他去孤儿院呐。”
  “是的,我正在办呢。”
  “那么办妥之后就好了啊,我可以叫家父帮忙。”
  向远沉默下来。
  “我并不是要立刻结婚,即便家父有这种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向远脸上不同于平常年轻人的哀愁叫姑娘多说了许多平素里不该说的话。在姑娘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所考虑的并非是自己在祈求一个倾慕者那样,更多的是在安慰面前这个哀伤的男人。向远身上有这种奇异的魔力,他的哀愁没有叫人看成一种懦弱而觉得厌烦,反倒使人怜悯,姑娘与叶小琼不都是如此吗?这种哀愁正像是向远所讲过的话“像是一场战争,注定失败的战争”。
  “我明白。”
  “那么,安排了那个孩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去城市工作,然后...成个家。”向远刻意避说自己寄予希望的文学创作,因为正相反,向远心底里对此并不抱有希望。文学与艺术向来是处境优渥的人玩弄的把戏,对于穷人来说,若非是天赋异禀,这玩意儿只能带给人苦难与辛酸。向远无从等待它们给予他的未知的回报,相比之下,向远宁肯用平庸的生命交换庸俗的金钱,以此有个温暖的家。
  “喔,这实在是...,实在称不上什么打算。”
  “是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越是生活的窘迫的人便越难以为未来打算,事实不正是如此吗?当人们陷入艰难困苦的生活之后,他们脑子里所考虑的只有当下的处境;当人们为衣食奔波的时候,他们是无暇为未来考虑的,所有对未来的展望皆是徒劳的幻想罢了,这是不需要做解释的。
  “兴许,”向远补充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事情会有所改善。”
  饭店里几个中年男人喝了酒滔滔不绝的叙说起各自的往事来了,他们高声谈论昔日在外打拼的光景,催促着朋友与自己碰杯。这种环境叫姑娘觉得烦闷不已,于是便与向远结了账离开饭店了。
  “令尊过世的事情一定很叫你难过吧?”
  “我...,老实说,的确是。”向远稍稍低下头,姑娘的长裙的裙摆像鱼儿的尾巴似的一前一后摆动着,“他的死,比我以往经历过的任何的感情冲击更加强烈,我以往所经历的悲哀与此相比都算不上悲哀了。直白的说,从这以后,我将不再有家了,家的概念一下子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抹去了,任何对未来的展望都失去了支撑点支离破碎。”
  姑娘的脑海里闪过向远方才说过的对未来的打算,向远希望再度有个家,可是事实上他根本还没有准备好这一切。姑娘的到来对向远来说为时尚早了点。
  “你知道吗,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差点与家父离婚呢。”
  “那是怎么回事呢?”
  “你也没问过我的职业。其实,我同家父一样是个医生,只不过他是作中医的,这件事情家父近些年才愿意开口讲述,算是一起医疗事故吧。死者是个老人,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姑娘目光笔直的注视着前方沉浸在白雪世界的小镇。
  “老人年轻时候当过兵,参加过朝鲜战争,据家父说做过排长呢。这种职位虽算不上显赫,可若是留在军队里也必然能够安享晚年。”
  “那么为什么没留下呢?”
  “他怕血,哦,倒不是像晕血的人那样子。他一见了血便会情绪暴躁,或者说是恐惧,这也许源自战争所留下的后遗症吧。这种事听来好笑,可事实正是如此呢,他说在他退伍之后甚至不曾亲手杀过一只鸡呢。这一点,家父大概是为数不多的知晓真相的人吧。的确,叫一个曾驰骋沙场的老人讲述这种这种怪症总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他不仅怕血,对于把管道从人的喉咙一直插进胃里这种事更是排斥的很,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曾亲眼见过有人拿着一把日式的指挥刀将它从另一个人的口中一直插进肚子里。这也正是他执意不肯做胃镜的原因。”
  “你猜他患的什么病?是癌症,胃癌,说起来那时候癌症在乡下实属不多见的。家父一开始也曾规劝过老人去做个胃镜,对于这种身份背景的老人是马虎不得的,可是这种要求被老人坚决拒绝了,说是‘宁死也不肯’也不为过。”
  “一方面他不肯做胃镜检查,另一方面老人来求医的时候精神是极好的,于是家父便将其诊断为长期消化不良引发的慢性胃炎,开了些太子参、陈皮一类的中药养胃。”
  “事情持续了大半年的光景,据家父说,老人至呕血前几天仍是精神抖擞呢,这一点实在叫人惊讶于他的意志力了,要知道平常人一旦连续数天不能好好进食便要精神疲惫了。”
  “真正的病痛来临之后,再强韧的意志力也显得徒劳无力了。老人开始大口咳血,一转眼便卧床不起了。家父慌忙去家里探望他,后悔不迭,随后老人便被儿子送到北京军医医院去了。”
  “他死了对吧?”向远问道。
  “死了,去医院第五天就死了。不知道送去那边之后有没有做过胃镜检查呢?大概做不成了吧。”姑娘的话颇有些嘲讽意味。
  “解脱了也好。”向远这么说道。
  向远的父亲是患了心肌梗塞故去的,比起患了胃癌的老人的死法要体面不少呢,至少他没挨了那么多痛苦,从心梗发作到送去医院便已经宣布死亡了。这种看似体面的死亡方式却使得向远生出了无尽的愧疚,向远回到医院所看到的单是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冰冷的尸体了。老人死亡时的孤独在向远这里化为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姑娘未曾留神向远的迷惘,继续讲述那段往事:
  “可是对于家父,这才是痛苦的开始呢。”
  “由于老头发病之间所有治疗行为皆是由家父提供的,因而在老人过世之后,他那盛怒的儿子便将一切过失怪罪到家父头上来了。家父被传唤到法院,因为这场医疗事故而面临牢狱之灾和巨额赔偿。......这种事情对家父实在太不公平了。”
  “的确。”
  “后来,牢狱之灾倒是免了,赔偿由长辈付清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因此平息,那段时期中医的名声是极不如意的,家父的行为等于在这不如意之上再添了一笔败笔,因而落得声名狼藉。”。
  “我不清楚家父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姑娘和她姐姐)被母亲带着回到祖母家去了,我们在外祖母家住了一年,或者更久一些,直到后来家父把我们接回去了。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了。年轻时的母亲,真是个绝情的人,真的。”
  故事似乎触到了姑娘的痛点,姑娘不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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