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论茶忆当年

　　人们总在思考如何抓住时光，但它却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当你找寻时，已了无踪迹。不知何来，不见何去，只有春秋的轮回，证明着它曾经的造访。
　　九个春秋轮回之后，兴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上元节的寒风格外的凌厉，像是刮骨刀一样吹得人脸生疼。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悠悠的走在飞云坊的街道上，用臃肿的肥袖藏起手掌，再将厚厚的棉帽垂下两侧的护耳，便再也不惧呼啸的寒风了。
　　小一些少年轻声问：“哥，我们这是去哪？”
　　“去喝茶。”前方的少年嘴角绽起笑容，显得极为开心。
　　“喝茶？店里不是有好茶吗？干嘛跑这老远来喝茶？”
　　“这个茶，不一般的。”
　　这是一间极小的茶肆，仅有四五张桌子，客人也不多，寥寥两三人而已。
　　两个少年掀开厚厚的门帘钻了进来，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们的身上顷刻间感受到了暖意。摘下棉帽，揉了揉耳朵，大一点的少年喊道：“来壶春风里。”
　　正在算账的中年掌柜手指忽然顿了一下，抬起了头，审视着两个少年。茶肆唯一的伙计皱了皱眉头：“春风里是什么茶？本店没有。”
　　“那就随便来壶好茶。”
　　好茶很快便端上来了。两个少年斟茶、端杯、浅尝，显得非常专业。
　　“这也能算好茶？怎么如此酸涩？”小一些的少年有些不满，显然是经常喝茶，把口味养刁了。
　　“少年郎，在市井之间这就是好茶了，适应一下就习惯了。”中年掌柜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掌柜所言有些偏颇，曾有人言，茶其实并无好坏，只是因为喝的人不同，分成了庙堂之茶、市井之茶和山野之茶，不知掌柜是否听闻？”
　　“不曾听闻，但愿闻其详。”掌柜的笑容很是祥和。
　　“掌柜请坐。伙计，加一个茶杯。”
　　伙计麻利的拿来一只茶杯，少年拿起茶壶斟满，相让了一下继续说：“庙堂之茶，不重口味而重品味。山巅、绝地、人迹罕至之处的茶为最佳，煮茶、泡茶追求赏心悦目，配上权势地位，喝起来便显得格外高贵。山野之茶则不然，不重品味而重意境。恰到时节的自然之茶，清溪山泉的天地之水，找一处淡然出尘之地，高歌相伴，琴瑟相佐，山水清风添色，孤傲高远入味，这样的茶高雅，喝的便是超脱的意境。”
　　“市井之茶呢？”掌柜眼中闪过凝重之色。
　　少年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说道：“市井之茶最是复杂，或苦涩或甘甜或辛辣或酸楚或五味杂陈，还有一种是索然无味。这种市井之茶要的是烟火气，喝的却是红尘，红尘便是七情六欲，万般滋味在于心。不同的心境就有不同的感觉。就像掌柜您，便是那种索然无味。”
　　掌柜神色变成了深深的戒备，眼睛紧紧盯着少年，手上却不自觉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何以见得？”
　　少年淡然一笑：“掌柜的心境不太稳定，忐忑不安的人自然品不出茶的味道。”
　　“你究竟是谁？”掌柜的目光极其凌厉。
　　“在下名叫宋唯，春风里的幸存者。”少年压低了声音，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果然还是来了。”掌柜的神色忽然放松下来，似乎多年的心事终于落了地：“为何还不动手？”
　　“喝完这壶茶，也不迟吧？”宋唯话未说完，身旁的小飞却豁然站了起来，眨眼间便已跨到茶肆门口，修行者的气势突然爆发出来，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中年掌柜神色巨变：“会海境修行者？”
　　宋唯微笑着拿起茶壶，将掌柜和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刚进入三境不久，小飞是很聪明的。咦，掌柜怎么不喝啊？”
　　掌柜目露凶光，盯着宋唯一言不发。
　　少年郎喝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无需害怕，他只是防止你逃跑，今日动手的是我。”
　　掌柜有些疑惑：“你？你不是修行者吧？”
　　宋唯洒然一笑：“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武者。”
　　掌柜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忽然道：“相信你肯定知道我是修行二境，还敢以武者的实力与我动手，我只能夸赞你一声好魄力！”
　　“不敢当您的夸赞，碰一杯如何？”宋唯举杯。掌柜哈哈一声笑，也举起茶杯。两杯相碰，当的一声，宛如雷鸣，把寥寥的几位茶客连同伙计全都吓跑了。小飞并未阻拦，顷刻间，小小的店里只剩下三人。
　　宋唯拿起壶晃了晃：“茶，已尽。”茶字刚刚出口，身前的桌子已被他一脚踹向了掌柜。
　　中年掌柜双掌一推，坚硬的茶桌立刻四分五裂，碎屑漫天飞舞。他陡然站起冲出，双掌变双拳，真元急速涌出，将那双枯瘦的拳头变作了碗口粗细，眨眼便砸在了宋唯的胸前。
　　“噗！”一口鲜血喷出，宋唯被打的轰然倒飞，狼狈的撞到墙壁上，震起无数尘土。
　　“哥！”小飞惊叫一声，就欲动手。
　　“别动！”宋唯喝了一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重新站直身子，忽然笑了起来：“二境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活动活动手脚，说：“注意喽，该我了。”说完话，他的身体已经冲向中年掌柜，身后留下一串残影。
　　掌柜不屑的说道：“少年郎，你的大人没有教过你吗，武者和修行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你怎么可能会赢？”在他的眼中，宋唯的速度慢的像蜗牛。他接连挥出两拳，如流星赶月一般轰然击在了宋唯的身上，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眼睛已经开始看向不远处的窗户，击杀了这个宋唯，再跳窗而逃，相信门口那位少年修行者是追不上自己的。想到此，笑容更加灿烂。然而他忽然感觉了到了不对劲，轰在宋唯身上的拳头竟然打空了！
　　便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掌柜的，眼神不太好哦，我在这呢。”然后便是一阵剧痛从后心传来，立时，全身的气力顷刻间消失了。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艰难转过身子，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可能？你一个武者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快的速度？”
　　宋唯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很认真的说：“其实，世间之人对于武功这种东西的认知是错误的，大家都以为武者不能动用天地元气，自然不是修行者的对手。但人是生存在天地间的，人的一言一行一呼一吸都是在天地之间完成的，人体内的力量也是来自于天地之间，焉能说这些里面就真的没有一点天地元气的影子？所以，严格来说，武者和修行者其实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利用天地元气的多少而已。如果这个理论是成立的，那么武者和修行者在战力上的区别，除了真元与内力之中天地元气含量多少的区别，还在于使用天地元气的技巧。而我恰巧懂得一门关于技巧的学问，所以，面对差距不是很悬殊的修行者来说，我想要战胜并不算太难。”
　　掌柜已经瘫软到地上，奄奄一息之际忽然听到这样新奇的言论，不由得一阵感慨：“我输得不冤啊，果然人才出少年啊。你能有如此的见识，以后的成就必定不同凡响。”
　　宋唯摇了摇头：“无需这样的夸赞，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还有话要问，所以不能让你死的太痛快。”
　　掌柜的眼神黯淡下来，痛苦的说道：“我并不奢望能够死的痛快。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年春风里的屠杀案，其实也很简单。当年我成立了一间镖局，在江湖上也算一个小小的人物，忽有一天，有一个神秘人找到我，要我去春风里杀一些人。他说那些人是秦国的奸细，并出示了一些证据，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提供的，其实是不是奸细我并不感兴趣，而是对他给出的赏银感兴趣，那是大把的银票啊，很诱人的，因此我便去了。神秘人说这是一次秘密行动，要我作黑衣蒙面的打扮。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止我自己，还有另外十个人。我们一行十一人，都是黑衣蒙面，互相都认不出面貌。我们在神秘人的指引下找到了春风里，正想动手的时候，忽然发现从另外的方向又来了两批人，和我们一样，都是黑衣蒙面。我们都停了下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互相戒备着，没有冒然行事。不久，春风里忽然莫名的燃起了熊熊大火，我们三伙人不约而同的冲了进去。进了村子，我们见人就杀，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一直到天亮，我们三伙人各自检查了一下战场，发现并没有活口，才沉默着撤退。但我却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奸细有老弱妇孺不奇怪，每个国家的奸细里都有这种人，但为什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呢？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像奸细，反而很像一般的普通百姓。”
　　宋唯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仍然强忍着杀意，说：“然后呢？”
　　“我并不是很灵透的人，所以，当我察觉到蹊跷的时候，相信其他人也已经想到了。但这时，那个神秘人却失踪了。我们找寻了很久，连个影子都没找到，确定是上了那人的当了，但因为私心的缘故，没有哪个人敢自报家门，都怀着心思各自散去。我心中有疑，连夜去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住处，却发现他已经惨死在家中。回到兴城之后，心中始终阴霾不散，总感觉那个神秘人正在暗中盯着自己，再加上毕竟也曾做过几次杀人越货的事情，担心人家寻仇，便散去了自己的镖局，躲在市井之间经营这样小小的茶肆。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报应还是来了。”
　　“当年屠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一个绿胡子的老人？神秘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是谁？三十三个蒙面人之中你一个都没认出来吗？”宋唯厉声问道。
　　掌柜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可以了，少年郎，不要试图将他找出来，那个神秘人是个让人恐惧的人，你找不到他的，即便找到了，你也不是对手。”。
　　宋唯的脸色狰狞起来，吼道：“赶紧说！否则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掌柜嘲讽的看着宋唯：“这个恐怕你也做不到的。”说完，右手抓起一把尖尖的木桌残骸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掌柜双腿蹬了几下，便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