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你的脸一样厚

　　兴城的城墙，太厚了。
　　无论奔波的小民，还是来往的客商，抑或闯荡的豪侠，但凡进出城门的，总要看上一眼这厚重的城墙，然后在心里感叹：兴城的城墙，太厚了。
　　比如此刻那个正在仰望的瘦小男孩，似乎感觉在心里感叹有些不过瘾，便学着诗人们吟诵的腔调，大声喊道：“啊！兴城的城墙啊！实在是太厚了！奈何哦奈何！”
　　行人们被小男孩搞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城门前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顷刻间变得欢乐起来。
　　有个一看样子便知道是个奸猾之辈的中年商人，逗弄小男孩道：“娃子，这城墙究竟有多厚啊？如果你能说出答案，我就给你两枚铜币。”
　　“真的吗？”男孩歪着头，很可爱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我叶大升怎会诓骗一个黄口小儿。”中年商人立时蹬起眼睛，似乎对于小男孩的怀疑很是不忿。
　　“可是我不认识你，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要不你先给我一枚铜币，等我说出答案，你再给我另一枚，可好？”小男孩看了一会中年人的腿，忽然说道。
　　商人哈哈一笑：“你这小娃倒是谨慎，先给你一枚也可以，但是你真的知道这城墙有多厚吗？”
　　“自然是真的，我宋唯怎会诓骗一个白牙大人。”小男孩也学着商人的口气做出了不忿的样子。
　　“哈哈，好，便给你一枚铜钱，接着。”行人们的笑声中，一枚铜钱准确的落在了男孩的手中。
　　男孩喜滋滋的摸索了一番，确认是真的，赶紧收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一次我问我爹，兴城的城墙有多厚啊，我爹说——喂，我说了之后你不能告诉别人哦。”小男孩退后了两步，样子很严肃。
　　“你说就是了，不会告诉别人的，赶紧的。”中年商人好笑的看着宋唯，催促道。
　　“我爹说：爹告诉你啊，这兴城的城墙啊——”小男孩先是压着嗓子学大人的口吻说了半句，略一停顿，忽又抬起胳膊指着商人大喊：“和你的脸皮一样厚！”说完撒腿就跑，留下一串如铃铛一样的咯咯笑声。
　　“别跑！你这个臭小子，竟敢戏弄本大爷！哎呦——”中年男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就要去追，但追了两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要不是这条腿昨天摔了一下，一定追上你，把你大卸八块。”中年商人不甘的捂着腿嘟囔着。但周围众人的哄笑声太过刺耳，他只好放弃捂腿，用双手堵着耳朵，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官道上。
　　小男孩宋唯临近城门时回头一看，见那人并没有追上来，便停下，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啊，装嫩也是很累的！”
　　宋唯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了，他原本是一个二十一世纪即将毕业的名牌大学生，别人都在努力寻找实习机会，而他却优哉游哉的到处游山玩水，结果，一不小心落入一处清澈的不像话的水塘里，落水处恰好有一个不太显眼的漩涡，漩涡里迸发出一股很强的吸力，把他吸了进去，宋唯便被迫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宋唯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婴儿，正躺在一个美丽身影的温暖怀抱里。在恐惧不安和茫然不解中，他发现自己被那个美丽的身影放在了一张用树枝做成的吊床上，然后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就哭着离开了。
　　宋唯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婴儿，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无端抛弃，恐惧和焦虑让他想要大声呼喊，但出口之后却成了哇哇的啼哭。美丽的身影微微一顿，但最终没有转身，而是头也不回的跑远了。宋唯哭了很久，最后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丑陋的杂毛老头，他看出这个老人虽然长的丑，但目光中却是无限的悲悯，但他实在太累，眼皮一直在打架，迷迷糊糊之下，没等看清老人的面貌便又昏了过去，昏睡之前他听到了一首苍凉的歌谣。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精灵的世界。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有数不尽的鲜花绿草，有跳着舞蹈的蝴蝶，有和蔼可亲的绿胡子村长，有温和善良的村民，还有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边一口一个哥的，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爱哭的小朋友，宋唯总是叫他鼻涕虫。是的，虽然他的灵魂是个成年人，但他竟然喜欢上了和鼻涕虫小朋友玩耍的感觉。没人的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和鼻涕虫说些那个世界的话，那个世界独有的名词，那个世界好玩的游戏，那个世界的烟、啤酒还有方便面······他只有在面对小鼻涕虫的时候，才不会被当成怪物，当成胡言乱语。有时候他会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哭的很伤心很委屈，而在下一刻哭声也许会戛然而止，然后是长久的沉默，而不知什么时候，他又会嚎啕大哭起来，甚至抱着小鼻涕虫哽咽着说他想家了。每到这个时候，不知所措的小鼻涕虫总是很仗义的陪着他哭，而且哭的比宋唯更伤心。
　　宋唯非常不满意晚上的休息问题。在他三岁的时候，村长便不允许他再在村子里睡觉了。村长说，在哪里出生的便是哪里的人，他的家在杨柳林，他不是村子里的人，既然会走会说话了，就应该回家去睡了。那时候每晚他都被村长送回杨柳林的吊床上，等村长走后，他再偷偷地跑回村子，但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总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吊床上。几年来，他每天晚上都会试图回村里睡，结果总是相同。他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有机会问村长，为什么杨柳林和村子里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春天，根本不用盖被子？直到前一段时间的那天夜晚，他第一次被村长绑在了吊床上，并在周围画了一个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大圈子。宋唯不知道村长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莫名的伤心起来。六年了，他一直把这个世界当做一个网络游戏，始终难以把真实和虚幻联系起来，但为什么忽然有了种不安的感觉呢？扪心自问，这六年，可以说前世今生最快乐的六年，他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一切。
　　第二天的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绳子自动松开了，他欢快的跳下树床，准备往村里跑，却发现村子里浓烟滚滚，大火漫天。空气中除了焦虎的味道，还有血腥的气息。他拼命的跑，想要看看村里的情况，想要看看小鼻涕虫和村长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那个弯弯曲曲的圈子。他拼命的哭喊，拼命的嘶吼，都无济于事，他彻底绝望了。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很多黑巾蒙面的人正从村子里走出来，但因为离得太远，实在看不真切，于是他拼命的睁大眼睛，一股暖流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流进了眼睛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看清楚了远处的情景。那是三十三个蒙面人，正分做三个队伍在朝着不同的方向撤退。他们都带着刀剑，刀剑上沾着血。虽然因为蒙面看不到他们的脸庞，但宋唯在那股暖流的帮助下，拼命催动大脑，全力以赴的去记他们的眼神和体型以及行走的步伐姿态。村子是与世无争的，一般人找不到这里，村长也从来不允许带刀剑进村，所以，这批人，只有可能是杀人防火的恶人。他暗下决心，不管天涯海角，他一定要用复仇之刀砍下他们的头颅。
　　其实宋唯自己都没有发觉，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的将自己融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那些凶手们早已经走远，宋唯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确信自己已经把他们牢牢记在了心里。此时才发现，那道弯曲的大圈子早已经消失了。宋唯战战兢兢走进了村庄，满目疮痍，四处狼藉，原本如仙境如画卷的所有美好全都消失了。所有的绿草鲜花，所有的游鱼蜂蝶，所有的房屋厅堂，全都变成了焦灰。村长他们都消失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宋唯大声呼喊，但没有任何人应答。他沿着废墟走到了村后的湖泊之旁，那里原本是一片花圃，此刻什么都没有了，脚下是一块烧成了灰色的石板，他掀开石板，一具幼小的身躯僵硬的躺在里面。
　　宋唯流下了痛苦的眼泪，这是小鼻涕虫的尸体，而这个空洞却是他们捉迷藏的地方。小鼻涕虫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神里还带着茫然无助，脸上是痛苦的样子，嘴巴也张得很大，像是在呼喊又像是在努力呼吸。“啊！”宋唯心痛到无法言语，只能不甘的朝天怒吼，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悲怆，在寂静的村庄里不停的回荡。
　　没有风，没有雨，除了废墟里的灰尘，一切都是孤寂。
　　他把小鼻涕虫抱了出来，葬在了湖边，在废墟里找了一截短木，咬破自己的手指，和着碳灰，写上：小鼻涕虫之墓六个字。其实他知道鼻涕虫的名字，但没有写，因为这个名字才是专属于他的。
　　宋唯在废墟里找到了村长藏食物的秘密地窖，幸好没有被烧毁。带了些银钱和吃食，他离开村子，直奔大山外的茫茫俗世。其实，村子里都是自给自足的，并没有多少银钱，只有一点琐碎银子，还有十几张银票。况且，宋唯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六年了，但从未去过世俗世界，不知道这里的历史是否和那个时空相同，也不知道现在时代物价水平如何。但曾听村长说过，那些银票应该还能用，那是六年前一个老人留下的，宋唯的心里立刻闪现出那段沧桑的歌谣。
　　宋唯知道，六年来，他其实已经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小鼻涕虫帮他释放了一些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整个穿越事件的迷茫恐惧，恐怕他早已变成了精神病，所以，不管未来有多远的路要走，有多重的责任要抗，他都要让自己变得乐观起来。从村子里出来，一路东兜西转，摸爬滚打，虽然很艰辛，但他始终在刻意的调整心态。经历了很多天的跋涉，宋唯终于来到了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第一座城池，兴城。
　　小男孩宋唯在兴城前跟那个商人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顺利的骗到了一枚铜币。但在看了铜币的样子之后，便兴趣缺缺了。这个时代的铜币极像那个时空唐代的开元通宝，但做工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宋唯摇着头走进了城门。
　　刚刚走进兴城，便被人一把推了个趔趄，撞到了一个黑脸少年身上，宋唯急忙道歉，黑脸少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就跑远了。再回头时，见几个兵丁模样的人一边驱赶行人一边高声喊道：“京城贵人即将入城，城门周围即刻戒严，闲杂人等马上回避。”又有无数腰间挎刀的军卒奔来，于城门内外，沿着主道，站成两列威风凛凛的卫队。而后，在城内深处行来几十个身穿各色锦袍的大小官员，急匆匆的走出城门。一时间，城门内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几乎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