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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门阀风云 / 第0001章 替死少年

第0001章 替死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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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河落日圆。
  残旗断戈,尸横遍野,燃烧殆尽的战车,劈啪作响。
  狂风卷积黄沙飞雪,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风扯碎了火焰。
  须发皆白的老将,筋疲力尽,倚丘而坐,满面沧桑。
  “你们回去,报告大司马,相州丢了。”
  “祁将军,您呢?”
  老将军已经走不动了。
  祁东阳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最后再握一次画戟,“我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烽火连三月,大梁朝都城洛阳,战报频传,忧大于喜。
  神策将军祁东阳战死后,北方再无名将,男贾人十五万铁骑,长驱直入。
  河北大地陈尸狼藉,叠股枕臂,血尸凝结在土里。
  这个冬天格外冷。
  ——
  大梁盛德三年。
  惊蛰,春寒料峭。
  登州府,栖霞县,扈家庄。
  名叫泥瓦巷的偏僻巷弄里,天还没亮,孤苦伶仃的唐姓少年早已起床,坐在板凳上,磨刀。少年贫穷,家里农具不全,可是砍柴的刀还是有的。今天要给三家人送柴禾,必须早点出发。
  “唐渊在家吗?”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是亭长扈大贵。原本是街头泼皮,后来不知怎的就出息了,混成了从九品亭长,从此成了吃国家俸禄的品秩小吏,据说是因为他三姑姘上了县太爷。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少年从不轻信,更不传播,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去印证,如果自己也传播,那么与街头巷尾的长舌婆娘,又有什么区别呢。
  扈大贵见屋里烛光晃动,门没锁,推门就进来了,一笑道:“登州节度使令,每个镇最少出一百名青壮去参军。现在已经有九十八个了。”
  “咱们是庄,又不是镇。”唐渊情绪不高,低声念叨一句。
  少年心里清楚,扈大贵一心想让扈家庄升级为镇,所以每次朝廷颁布法令,他都按照小镇的规格承办。
  其实,扈大贵并不是痴人说梦,早在前朝,扈家庄本来就是一个小镇,只不过,扈家庄里保卫前朝的将士比较多,尤其是出现过几个名将,杀了不少大梁将士,因此大梁推翻大唐之后,敕令小镇降级,还请来玄道封印城门,镇压此地气数。
  小镇里空空荡荡,住户都搬到了城外。
  据说每年清明时节,都有人能听到小镇城墙里传来哭声,被人传得玄之又玄。有人说,那是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战场上的亡灵,被困在了城里。
  各种传说被人描述得绘声绘色,说那哭声暴戾、凄惨、痛苦,或如同哀嚎,或如同呻吟。
  还有人说,能听到万马奔腾,鼓炮喧天,兵器碰撞,战马嘶鸣的声音。
  少年没听到过,他也不信。就算听到,他也不怕,少年的胆子出奇大。
  “观察使大人答应我,只要凑够一百个人,就给咱们小镇解开封印。”扈大贵有些为难地说,说完搓了搓手。
  如今大梁朝封疆二百多年,前朝往事早已有些暗淡,扈家庄人心中又燃起了恢复成镇的心火。好多人想回到城里,寻找祖产。
  “就算我答应了,还差一个。”唐渊放下桃枝:“你打算找谁?”
  “陈豹和唐虎。”说起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扈大贵有些头疼,他实在没把握劝动其中一位,可除了他们,又没有更合适的了。
  “他们两个都是家中独生子,按照征兵的规矩,不是不强迫独生子参军吗?”
  大梁朝有一个陋俗,女儿不算自家人,未出嫁之前,算寄养在家,因此出嫁的时候,会理所应当索要娶聘之礼,就算给人家当小妾,也要纳妾之资。
  唐渊心想,自己也是独子,而且独得不能再独了。全家就剩下他这一口人,他扈大贵之所以能来找自己,或许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让你去参军,只要你一个人同意,就不用去做家长的工作了。
  扈大贵没回答唐渊的问题,而是四下看了看,这个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去年大旱,官府照样征粮,照比往年只多不少。
  百姓们其实也能够理解,如今北方战场打得太激烈,军队需要粮食。
  而且有不少家,儿子或丈夫甚至是父亲,也在战场上,虽然自己捐的粮未必送到自家人口中,可心里还是觉得,不能让战场上的家人饿肚子。
  其实战场上的将士也一样,宁愿自己死,也不希望家里老幼妇孺死。
  “你小子穷成这副德行,不去参军,你打算饿死?”扈大贵磕了磕脚底的泥,抬眼见少年面无表情,加强语气道:“去年大旱,你就没什么农活做,兜里没钱,瓮里没米,今年你打算吃树皮啊?”
  吃树皮也比死了强。少年不想为大梁卖命,唐家祖祖辈辈都不想。
  可少年心里明白,就算自己不同意,也会被强征入伍,到时候就不属于招募兵,而属于招役兵。一字之差,待遇却很不一样。据说在部队里,还会受人白眼,将来同样军功,提拔时,首先考虑招募兵。
  少年拿起桃枝,道:“我答应你了。你可以走了。”
  少年口气淡漠,可扈大贵却仿佛听到了靡靡之音,一蹦多高,笑道:“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好样的,老唐家,世世代代出好汉,果然没让乡亲们失望。将来镇门解开封印,在城里我给你预留一间大房子。等打退了男贾人,荣归故里的时候,叔给你做媒,娶最漂亮的媳妇。”
  “真的?”少年几乎是脱口而出。
  “……真的……”扈大贵有些心虚。
  “我早就看好你闺女了,我可不可以提前叫您一声岳父?”少年正色道。
  “这个……”面对唐渊的这副表情和口气,扈大贵冒汗了,突然摆了摆手道:“别忘了,有先决条件,我等你‘荣归故里’!”
  扈大贵火烧屁股似的走了,几乎是小跑。
  跑到大门外,扯嗓子喊了一声:“卯时,村口大槐树下集合!要先选一个临时百夫长。”
  “知道了。”少年没好气地回应道。
  少年家里也没个计时的物件,不想耽误时辰,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与男贾人的战争打了三年,每年都征召士兵,少年早已知道了征召的规矩。当兵,许多物件其实都是自己准备的,比如被褥,干粮,甚至是武器。铠甲没有,那东西不允许私藏,否则被发现,罪名可是不小。
  他没有像样的武器,只能带着一把柴刀,一把镰刀,一杆䦆头出行。家里没有菜刀,那把柴刀又砍柴又切菜。这些东西到了军营,可以去找军营装备库置换同等重量的兵器。当然,只计算铁的重量,木头不算。
  少年随身之物很少,只是一套削薄的破棉被褥,和一些粮食,家里还有一只成天到处瞎溜达的老母鸡,老母鸡已经半年没下蛋了,他也舍不得杀,临走,送给了邻居。
  “小米,大红送给你了。你不是早就说想吃鸡。”
  “真的呀!”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过来,抓住老母鸡就跑。
  邻居家也姓唐,其实二百年前,他们可是一家人。如今虽然早已出了五伏,可邻里之间,相照应多年,临走,不好不说一声。
  结果家里好像没别人,小姑娘把老母鸡丢进屋里,又跑了出来。
  “你哥唐虎呢?”唐渊抻着脖子看了看,没看到唐虎的健硕身影。
  那小子身高八尺六寸(秦尺23.1厘米),豹头环眼,虎背熊腰,膂力惊人,耕地可当牛使。唐渊身高七尺九寸(182.5厘米),已经算大个子了,可在他面前,矮了大半个头。
  可奇怪的是,平时疯闹玩耍,唐虎却总被唐渊制服。唐渊天生腕力惊人,被他抓住一处骨缝,一拧,疼得人大汗淋漓。
  虽然唐渊十二岁成孤儿,可在乡里,没人敢欺负他,往往都是他欺负别人,猫三狗四的外乡人来挑事,扈家庄人同仇敌忾。
  唐渊、陈豹、唐虎三个拜把子兄弟,必须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可唐渊比陈豹和唐虎更有心计,不会像他们俩一样傻不愣登往前冲,他总喜欢先观察一下形势。
  用他的话说,这叫知己知彼。
  他们这支唐家,有一本古书,据说是当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可惜后来被不知道哪个爷爷给烧了,只是口传心授留下来一些口诀。
  “我哥让我妈给藏起来了。”唐小米人小鬼大,神秘兮兮地说。
  “藏哪儿去了?”唐渊压低声音。
  头上扎着两个丸子的可爱小姑娘,凑近了,伸出一根手指,郑重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你整得那么神秘干什么?”唐渊伸手拍打小姑娘的脑袋,最后爱抚地揉了揉:“算了,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只是可怜我唐虎老弟,练就一身好武艺,整日嚷嚷要当大将军,看来宁不过老娘扯耳朵。”
  少年孤零零一个人,来到村口大槐树下。
  好多人聚集在这里,将近一百名汉子,在一名军方代表的引领下,站成几排。
  虽然大家没受过正规训练,而且这一批新兵看起来是这几年来最差劲的一批,可汉子们的脸上,却是极严肃的。
  精忠报国保卫家园的神圣时刻,平时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也都气血喷涌。
  不得不说,最是鱼龙混杂的汉人,每到关键时刻,总能冒出一些有骨气的人,他们铁骨铮铮。
  可是…
  “他奶奶的,张二彪子怎么跑了?”军方代表是一名都尉,姓李,刚才点过一次名,再次点名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
  有人说,彪子顺着乡道向南边跑了,那条路,直通淮河,最后能通到长江,过了长江,就到南国了。
  南国,是长江以南的一个国家,北方人喜欢叫南晋。以前,晋与梁两个王朝共享中原,后来被大梁打跑到江南。
  那时候的梁慧王(后称梁高祖),一多雄武,可他死得太早,没能完成统一大业。而他的子孙,虽然如今被称为皇帝,可任何一个,也远不如他。
  看看如今大梁朝的版图,真是腹背受敌。那些建国元勋还在的时候,外族最多是来抢些东西,然后就跑,可现在,他们的目的变了。
  现在他们要的是土地。
  最近不到一百年,大梁王朝割让不少土地,嫁出去不少公主,向外族纳贡不少金银布匹。
  真是窝囊透顶。
  如果梁慧王泉下有知,不得气得从墓里爬出来?
  不过呢,皇帝的苟且确实换来了一些窝囊的和平。
  但是这种情况在上一任皇帝登基以后,发生了改变,他仿佛有些梁慧王的脾气,不让土地,不嫁公主,断了以前所有的纳贡。还声称,要夺回燕云十六州和河西走廊,打通与安西都护府的联系。
  这时蛮夷们急了,疯狂进攻大梁边境。桑腊人从河西走廊发兵,男贾人从幽州发兵,夹击大梁。
  皇帝不惧,御驾亲征。中原将士,奋勇抗敌。一打就是十年,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男贾人因为后院起火,回老家平叛,放弃进攻大梁,而桑腊人已经被梁朝打得元气大伤节节败退,可这时,皇帝不幸驾崩了。
  或许,这是梁王朝的宿命?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帝十三岁登基,年号盛德。在三大门阀的扶持下,想重启和谈,可这时蛮夷们不同意了。桑腊得到男贾人的二次呼应,要求共同重启战火。不过这时,桑腊人只是叫嚣,并未出兵,可男贾人却是真刀真枪杀了进来。
  “那就继续打!”盛德皇帝年纪虽小,却是“梁慧王”的脾气。
  二次战争,一打就是三年。
  可惜战况不妙,听说前一阵,驻守相州的名将祁东阳老将军战死,这个消息,让闻者垂泪。
  “哎?唐小凤,你怎么来了?平时,你不是总说好男不当兵吗?”王二愣子躲过一劫,没被征召入伍,站在人群里,满脸欠揍表情,讥诮道。
  唐渊,字小凤。
  一般情况下,都是有钱人家、有人身份的人才有字,可唐渊却是一个特例,虽然家里很穷,可唐家总是有这个规矩。
  “我来了,就可以替别人去死。这样你和你哥就不用选一个人去死了,对不对?”少年仰起头,“你哥藏在张寡妇家草垛子里,你当我不知道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
  有人把怀疑目光投送到王二愣子的脸上。其实乡里乡亲都知道他哥是真的死了,死在张寡妇家的炕头,那是一桩因争风吃醋引发的血案。。
  可那些军方代表并不了解情况,尤其是李都尉,一瞪眼,就去询问情况。
  这时王二愣子被他娘薅住脖领子打了两个耳光,一阵尖叫嘶吼,后来骂骂咧咧回家取公文(死亡证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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