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狩猎

　　春夏交接的五月是北方最美丽的季节。田野里各色的知名不知名的野花都把积蓄了一年的美丽尽情地奔放着，它们张开了一张张笑任性地随风摇曳，点缀着大地花袍。而刚刚开过的槐花树也是不甘寂寞地散放着阵阵轻香，偶尔和着微风跳上一支不知名的舞，于是那略显干涩的小白花儿就像冬天的雪片一样纷纷洒洒地落下，形成燕水河岸边一道独特的风景。古灵精怪的小动物们也不约而同地跳出了洞穴，相互问着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大自然的生机。
　　突然，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疾驰的奔跑声，四道略显单薄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一下子惊起了树上本来就不多的鸣蝉，它们慌忙展开薄薄的蝉翼掠过树梢，不知飞向了哪里。而小鸟则是沉着了许多，它们先是振翅飞向天空，然后定住身形向下看着，仿佛找到了事情发生的源头，这十分不甘地摇了头，怅然而去。
　　这时最为惊慌的就是数那地上的正在踏青的一只棕灰色野兔，刚刚到嘴的蒲公英还没有来得及品味一下味道，那脚步声就近了，它也只好后腿用力地跳起，猛地朝一个方向冲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它的瞳仁里闪出一张白色外加几灰色的大网……
　　转瞬地发愣后野兔在空中猛然转身，试图通过转变运行轨迹来摆脱这种危险的阴影……
　　不过一切的挣扎似乎都是徒劳的，因为它在另一个方向上再次看到了相同的景象……
　　于是这只硕大地野兔这就样猝不及防地被四面突然拉起的大网兜在中间，它尖尖的头来不及思考一下就扎进了面前了网里，它尽力地向后退，但那树起的两只大耳朵恰到好处地形成了最大的羁绊。它来回挣扎试图摆脱桎梏，但事实却与理想相差太远，因为它越挣扎那网就缩得起紧……
　　这时边上的灌木丛中慢慢地闪出四个流淌着黑色汗水的小脸，他们小眼睛已经眯成了缝，红扑扑的小脸八已经乐开了花儿。
　　“烟囱，真有你的，你跟谁学的？”走在前面的一个个头稍高的少年用小拳头顶了一下身边的小个子男孩一下，兴奋的说，“回头我们下了学就来追兔子，然后我们就找个地方剥了皮烧了吃，我叔说可好吃了！今天我就问我叔怎么烤兔子。”未明新美美地说。
　　“烟囱”大名燕冲，不知保种原因就被大家叫成了烟囱。虽然他很不乐意，但被叫得多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总不能把所有的小伙伴都给揍个遍吧。
　　“这样不行，郑老师会吃了我们的。郑老师说了，不要到树林和小河边来，一经查出来会把我们给揍扁的，是吧，郑洁，你不会去告我们吧？”金一章把脸转向了身生唯一的女孩。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我都跟你们一起了，还会告你们吗？”她呼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盯着身前的小个子男生，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认同。
　　没听到对方的答复，她伸出自己的小手，狠狠地在燕冲的腰上拧了一把，直把左右两边的未明新和金一章看得撇了一下嘴，仿佛这下拧到了他们的身上一样。同时他们也是既羡慕又难为情，连忙转身过去，不忍再看。
　　燕冲转身看了郑洁一眼，没有说话，直接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把网收了，然后从网里小心地把那只略有受伤的野兔掏出来，从腰里摸出两根绳子，一根噙在嘴里，迅速用另一根把两只前腿捆在一起。刚要从嘴里取出另一根绑它的后腿，没成想它意识到了极度危险，突然猛地一挣从燕冲的膝下摆脱了出来，后腿一用力，向前跳出了近两米，刚落地就又要起跳。
　　这时燕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两边的金一章和未明新根本就没在这里操什么心，眼看着这只野兔京要开始它的第二次起跳，它甚至咧了一下嘴角，有些得意地向了四个小家伙瞅了一眼。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郑洁就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冲了出去，顺势向前一扑，就像一道白色的区练飘过，正好把刚刚起跳第二步的野兔从空中扑在身下死死地压住，任凭它在下而拼命地挣扎……
　　这时燕冲三个男孩子也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们一哄而上，只只小手抓耳朵的抓耳朵，握后腿的握后腿，终于把这个淘气的小家伙给拉得死死地，郑洁这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得意与满足，完全没有注意到野兔蹬扯破的衬衫下露出的小肚脐。
　　虽说是露了出来，但肚脐上却倒扣着一枚“幸钱儿”（孔方兄）。幸钱用细细的红线缠了一圈儿，最下面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再向下是一个小小的穗形吊坠儿，随着郑洁的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着。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中期来说，这样的装饰绝对是最新潮的顶配了，即便拿到现在，也是当之无愧的最潮的装饰。
　　一时间那晃来晃去的红色吊坠作，再映配上郑洁那细嫩的皮肤，简直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三个“小色儿狼”居然看呆了。
　　郑洁这才发现三人神情的不对，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一看，小脸儿一红，“臭流氓！”叫了一声，转身把衬衫两个下角用力一拉，在平坦的小肚前打了一个结，正好把那片雪白掩住，这才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
　　三个男孩这时都在低着头绑兔子，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作为班主任郑老师唯一的掌上明珠，又是班里的大班长，平时凶神恶煞地对着他们呼来喝去地，稍有不听话就是芬拳加身，谁惹得起啊！虽然是小孩儿，他们可精着呢。
　　“郑洁，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我提议今天的这只野兔由郑洁带回。明天我们再逮住后再吃，你们认为怎么样？”未明新像是要洗清刚才的罪恶，首先提议道？
　　“你傻啊，郑老师万一问起来你要他怎么说？你要她说她自己逮得吗？这说得过去吗？况且郑老师的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我们不就露馅儿吗？”金一章抢白道，同时看了一眼身边的燕冲。意思是你支得招儿，最后还是你定夺吧。
　　未明新偏偏不服气，“这有啥说为不去的，以前还有野兔撞树上撞死的，要不怎么会有《守株待兔》呢？再说了，刚才要不是郑洁，我们不也是白忙一场吗？要说这功劳啊，还是人家郑洁出力最大！”
　　郑洁刚要说话，燕冲倒先开口了。
　　“都别争了，我们给郑洁送到家门口，郑老师问起来就说是从我家扭的，我们家的灰兔跟它长得差不多，不仔细看也找不出什么太大的区别，顶多就是颜色黄了一点儿。就这样决定了，另外郑老师再问起你衣服的事儿就说从我家扭兔子时被蹬的。”
　　郑洁偷偷地瞄了燕冲一眼，心里一股暖流冲过，用力地点了点头，“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我还得跟我爸解释我衣服的事儿。”
　　一行四人说说笑笑朝村里走去。
　　刚到村口，旁边猛地窜出一个满脸黑白道的小女孩儿一把抓住走在边上的金一章，张口一下子咬在了他的右臂上，嘴里还发出一阵含糊不清地“呜呜”声，两通鼻涕由鼻孔一下子射出，像两发炮弹一样准确地命中金一章的小臂上。
　　金一章”妈呀“叫了一声，咧着大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小刺客，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左手在小姑娘的右胳肢窝下轻轻地挠了挠，那小姑娘忍不住两眼一眯，身子身下一缩，小嘴一咧，脸部离开了金一章的右臂，但两手却是紧紧地抓着。
　　可以看出来，这两人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训练有素，说明平时两人也没少这样斗过。
　　”小馨，没给说我很快就回家了吗，你咋还追到这儿了？“
　　来者正是金一章正在上三年级的小妹金郁馨。名字挺美，但实际上她过得并不像她的名字这样美。
　　她比金一章、燕冲他们小一岁，也低一年级，平时老是跟着他们一起玩儿，却很少跟她同年级的女生一起。
　　因为她有一个大家都不是太喜欢特殊“爱好”。
　　而金一章却很不愿意带她，原因是他这个亲妹妹雅号“粉条妹”、绰号“鼻涕虫”，从小两通软鼻涕就从没离开过她的鼻子。即便是刚擦过，不出十分钟就又是两通，又长又有弹性，就像两根长长的粉条一样，还轻易不会断掉，每当她跑起来的时候，这两条平行线就会像钟摆一样在她的嘴唇下、下巴上来回摆动，那画面真是不要太……刺激。
　　金一章每天最头疼的事儿就是跟这个摆不掉的“尾巴”斗智斗勇，力图摆脱她的追随。金一章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这所以智商这么高，就是这么给锻炼出来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在长期的斗争中，这个小鼻涕虫小妹的智商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提升着，凡是她上的当，绝对不会再中第二次招，甚至每次都把金一章的小计谋给预测的一清二楚。
　　这次要不是他借口上厕所，眼瞅着金郁馨一不留神从厕所后墙的豁口翻出来，还真不能和燕冲他们一起出来玩儿。
　　只是没想到她怎么就知道来这儿了。
　　唉，真让人头疼。
　　“呵，你又骗我，我在后面跟着你就没影儿了，有你这样作哥哥的吗？”她双手死死地抓着金一章的右臂，生怕一松手就他就会人间蒸发了一样。
　　说着，她瞟了一眼郑洁身边的燕冲。然后，两眼生根了一样盯着燕冲手里的野兔。
　　“你说你这么大了不跟你们班的女孩玩儿，却天天跟我们这一大群野小子，有意思吗？”这个不合格的哥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洗脑工作。
　　“郑洁姐姐不也是一个小姑娘吗？为什么她级我不能？”粉条妹毫不示弱，目光都不曾动一下。
　　“你能跟郑洁一样吗”金一章反驳首。也里想要不是我们一起玩儿，不知道会受到郑老师多少顿板子呢。
　　然而他这个小妹妹好像没听见似的。金一章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呵，这是看上这只野兔了吗？唉，麻烦了。这是你能想的吗？
　　他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张洁白的作业本纸在手里揉软了，挡在了妹妹和燕冲之间，弯腰给妹妹擦掉了那两通像粉条状的鼻涕，顺便用小臂给她擦掉了脸上泪痕。
　　可以看出来，这小妮子肯定没有少哭。
　　金一章心里还是隐隐有点痛的。要不下次出来玩儿的时候带着她？他在心里犹豫着。因为这个“粉条妹”他可没有少受同班同学的奚落，甚至有时候他都感觉在同学们面前的点儿抬不起头的感觉。
　　“一章，下次我们五个人一起玩吧，别天天让她一个人哭。”燕冲笑着用食指弹了一金郁馨的头。他最了解这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了。
　　“就是，多个人我们会玩儿更愉快。”郑洁也笑着，顺手用中指刮了一下金郁馨的小鼻子。
　　未明新眼珠转了转，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看，烟囱哥和郑洁姐都这样说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呀？”金郁馨如释重负般地开心地笑了，两眼却没有从燕冲的身上移出来。
　　“好吧，我们明天见。”金一章赶紧拉起这个活宝妹妹，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们也散了，郑洁你可要小心，别让郑老师怀疑。”燕冲说着，轻轻地把这只罪孽深重的野兔递给郑洁。
　　“明天见。”郑洁也不客气，顺手接了过来，朝燕冲一笑，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一颤颤的。
　　把两个不谙世事小伙子给迷得……
　　燕冲回到家，妈妈正在蒸馍。说是馍，其实就是加了点儿白面儿的玉米面做成馍的形状。
　　这在刚刚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八十年代中期，这都算是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了。因为，这能让人吃饱！
　　关于饥饿，燕冲有刻骨铭心的认识。因为燕冲有两个姐姐，大姐燕阳，二姐燕月，后来又生了自己。但由于燕冲属于超生，所以从他诞生的那天开始，他们家就一直受到生产队的罚。
　　由于燕冲父母两人在生产队的公分不足以抵挡燕家超生罚款，燕冲家一年到头来几乎分不到什么粮食，所以一家人几乎从没有吃饱过。
　　而在那个年代，几乎家家都没有什么余粮，只有燕冲的姨家偶尔在半夜偷偷地给他们家送点儿吃的，然后趁着夜色再偷偷地回去，真怕给人看见！
　　因为看见后这点儿可怜的“救济粮”还会被没收来充“超生罚款”！！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燕冲的大姐燕阳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而离开了人世。
　　那夜，燕家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