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截胡

　　城西，辕马门。
　　胡海若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仆从小厮模样的少年男子正在等他了。
　　胡海若撇开八字步，一副恶霸公子的做派，说道：“安阳，你一会去找守城的官爷打点一二。兄弟们，胡府的小爷爷最近发神经，管家大哥让我等出城去打上几只跑山鸡野兔子回去给小爷爷寻个乐子，大家一会多卖卖力气啊，看看谁逮得多，逮得多的管家大哥有赏！”众少年轰然叫好，嘻嘻哈哈地随他一并出了城。
　　胡海若早已尽知，尹越此时正率众在城外搜寻，断断没有料到他此时方才出城。而城卫不归廷尉署管辖，事先又不曾通禀，自然容易浑水摸鱼。大户人家的家仆们呼朋引伴出城玩耍，这在宁安府简直见怪不怪，天子脚下，当官的比蚂蚁都多，一个比一个官大，这些个仆童小厮虽然平日里也是伺候人的，可也不是这小小的守城门守卫胆敢冒犯的，稍有不慎便可能丢了官职。廷尉署再精明，也料想不到胡海若混迹仆从之中，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胡海若原计划是让军畿处自己的直属部下们都扮作家仆状一起招摇过市，这在大宁国都不会引起人们丝毫怀疑，然后自己再随着他们走上一段距离，趁四下无人再遣散众人，自己上路开溜，至于下一步做什么，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再慢慢想，他又没成亲，父母俱已见背，年纪又轻，带出来的银钱又不少，只要自己逃得远远的，就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样，等风声过了，自己也安顿好了，再偷偷潜回将四叔接走过安生日子。
　　跟着他出来的哪里是些什么仆从？都是他军畿处手下的精干得力之人，他们没有品级，没有官职，统一都呼作骑射郎。这些人平时绝少在军畿处露面，全部隐伏在宁安府各个街角巷落，或隐身茶楼酒肆，或潜藏勾栏瓦舍之中专门负责打探消息。像他刚才吃面的饭铺，便是军畿处的暗产，他胡海若亲自置下的。
　　一行人行至一处山坡处，后方走来一队菜农，人数有二三十之众，个个粗布短衣，赤脚穿鞋，上面露出一段光溜溜的小腿，筋骨结实，手臂上肌肉虬结，有的身上背着菜筐，里面装满萝卜土豆之类的蔬菜，有的手提锄头耙子之类的农具。
　　既然来了生人，便不好在此地解散。只得又向前行了一段路程，至一处小树林前，和他同在饭铺用饭的青年许安阳靠近胡海若，小声说道：“这队菜贩子有古怪。”
　　胡海若微微点头，他早看到了。刚才这一路，这队菜农走得不快不慢，刚刚好尾随在他们后面，仗着人多，把他们的后路全部封死，毫不夸张地讲，这是胁迫着他们走向树林里去。
　　这是碰上劫匪了？宁国都城，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劫匪？
　　胡海若猛然转身，高举起右手向后挥了挥，笑呵呵地问道：“各位大哥，跟了我们一路，是要卖菜吗？”
　　众菜贩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出，楞了一下，没想到该如何应答，毕竟绑人这件事还是要在树林中无人之处来干比较合理。
　　胡海若见状，哈哈一笑，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一名菜贩近前，弯下腰来在他眼前的菜筐里拿了一根萝卜出来，放到眼前细细端详，说道：“不错，新鲜是挺新鲜的，还带着泥呢。不过……你这挖的时候也太不小心了吧，你看看，磕了个小坑！”说着，指了指萝卜上的某处给面前那菜贩看。见那菜贩一脸错愕，胡海若又道：“你这萝卜品相可不好，买不上好价钱！我们老爷吃东西可挑着呢，不光味道差的不吃，就连长得歪瓜裂枣的他也不吃！这样吧，看你跟了我一路也辛苦，一口价，十文钱，这一筐我都要了！”
　　旁边一名菜贩一个箭步跨了上来，出手如电，一把拿住了胡海若的手腕，说道：“这位小哥莫要急，想要好菜还不简单，随我们去园子里去挑啊。”
　　胡海若连声呼痛，说道：“去就去，拉拉扯扯干什么？诶你这人倒真是的，怎么？家里的菜卖不完了？我们家老爷有的是钱，你们家菜要是好啊，以后我们府上后厨就从你这里订货了，管家是我堂哥，我说话算话……你倒是先松开我呀，再不然你让我先把这根萝卜放下来行不？哎呦哎呦，跟你去，跟你去！”
　　在那菜贩的胁迫之下，胡海若只好调转了方向跟着他继续往前走，接着向军畿处的小兄弟们递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先别急，看看再说。
　　推推搡搡的，一行人走进了树林，胡海若心中纳闷：“没道理呀，廷尉署都被我骗得团团转，这伙鸟人是从哪条地缝里钻出来的？咦？树林里怎么还埋伏的有人？看这架势，这是早早的就在等我们来，莫不是我的行踪暴露了？不会吧，廷尉署都不知道的……”
　　他五感清明，早在林外便隐然察觉到树林中埋伏的有好手，所以才决定进来看看再说。
　　仲夏时节，又适逢清晨，林间朦胧的雾气尚未消散，一行人进入树林深处后，破空之声便接连传来，身边的菜贩和自己的手下纷纷被暗器打中，一个个都躺倒下去不省人事。听这破空之声，动手的该是有四个人，胡海若边听声响边思索。嗖嗖声响，例无虚发，仅凭四个人就放倒了三十几号带功夫的壮汉，真是了得！这会是谁呢？来救我的？这些菜贩打扮的人又是些什么人？正想着，胡海若忽觉胸口一痛，定睛一看，一粒小石子正撞在自己穴道之上。
　　他妈的，想多了，肯定不是来救我的！
　　且看看在耍些什么把戏，胡海若把眼一闭，顺势向后躺去。
　　投掷石子的声音渐停，周围一片寂静。
　　胡海若眯起眼睛看去，只见身边横七竖八躺满了人，那些菜贩子和军畿处的骑射郎一个不少，全部被放倒。
　　四人出手紧急，毫不迟疑，用的还是随手捡来的小石子，了不起！看这四人手法，练得是同一种功法，看来来的应该是有门派背景的高手。
　　他刚刚假借卖菜之际有意试探过一名菜贩的功力，绝不算庸手，自己手下的骑射郎虽算不得高手，但也实力不弱，仅凭四人之力一举将他们击败，虽说有偷袭的成分在，但实力也不容小觑，小门宗定然无此等人物。
　　而天下有实力有财力的大门宗只有四家：昆仑、玄机、虎丘、凌海。
　　到底是哪家？该不会是凌海，凌海一门全是些女弟子，手劲应该没有这么大！会是哪家呢？
　　宁国一个普通官员抄家逃亡的事，怎么连大门宗也插上手了？胡海若越来越困惑，此时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事情远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复杂，也绝不仅仅是逃命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怕是被盯上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计了廷尉署，结果又堕入他人的彀中。无计可施，那就看看吧，既然横竖都躲不过，静观其变吧，反正现下自己也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无无家可归。
　　衣带迎风猎猎作响，四条人影分四个方向投射在地面上。好一个关门打狗，以逸待劳静候我们自己进入他们的伏击圈。哎呦，打什么狗，他们才是狗，我只不过应应景，陪他们昏迷一下而已。
　　胡海若还在装晕，头部无法转动，只能偷偷眯起眼睛向外看，他只见到一只黑色长靴出现在眼前。那黑靴针脚细密，上面竟纹着道道祥云纹，看来价格不低。
　　不赖嘛，这人倒还挺阔气，靴子是高档货。
　　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易师哥，我们得手了，这些人也太过不堪一击了吧，三十七个人，竟然连一个动弹的都没有了。”声音微微颤抖，难掩激动。
　　那“易师哥”是一名成熟男子的声音，怒道：“还说呢，刚才有一人你连发两次方才制住，差点便教他逃了！”
　　那年轻男子好像吓住了，怯生生地道：“对……对不起，我，我险些失手。”
　　那“易师哥”老气横秋地又说道：“白师弟，不是我说你，这么重要的任务你也不小心着点，你若失手，我们回去怎么交差？还不都得和你吃挂落？”
　　“白师弟”似乎很怕他这位“易师哥”，轻声说道：“是，是，师兄教训的是，是我不好，差点累及师兄们。”
　　“易师哥”不再理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对其余二人说道：“方师弟、褚师弟，你们帮着白师弟一起把这些仆从模样的人绑了。”胡海若发现，声音正是从他面前这个穿祥云纹黑靴的男子口中发出的。
　　胡海若心中暗骂：“草包，你怎么知道一个能动弹的都没有？做事也太粗心大意了，这要是有人使诈装死，然后突然暴起伤人，捅了你一刀就跑，看你追不追得上？”想归想，骂归骂，胡海若却并没有这么做，想跑他早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那“白师弟”又问道：“易师哥，那这些菜贩子怎么办？我们也要带回去吗？”
　　“易师哥”闻言大怒，喝道：“听不见我的话吗？我说绑了这些家仆，又没有说把这些菜贩子也带回去，再说了，他们是哪里冒出来的？掌门师尊只要带胡府的人回去，你还费什么话！”
　　胡海若简直快要被这个“易师哥”蠢得从地上跳起来了，既然都得手了，为什么不捎带手审问一番？全部抓走不方便你带走一个回去慢慢审也成呀，唉，蠢如木驴，不可救药。能调教出这等食古不化的弟子的，只怕他们的师尊也是愚不可及之人。一边想着，一边任由他们用绳子缚住自己的手脚，被提在手里向林子深处走去。
　　这四人功夫甚强，每人均是两手各提起一个人，拿了就走，走路又平又稳丝毫不见摇晃，转眼间便行至树林另一侧的尽头，四辆马车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四人将手中的胡府家仆放进了马车，自己也上了车，对着车夫一个手势，四辆马车同时行出，那“易师哥”的马车打头，“白师弟”的马车压阵，一起向东南方驶去。
　　可巧，胡海若与许安阳一齐被丢进了那“白师弟”的马车中。
　　马车越发颠簸，此时速度应该都不慢。跑了约大半个时辰，胡海若察觉到身旁的许安阳气息忽然一阵急促，该是已经醒了。胡海若默默点头，这小子装晕装得比我还真，戏份做得够足，只是装晕还不够，还要装醒。
　　许安阳是军畿处都尉，品级比寻常骑射郎高得多，是宁国都城内排得上号的高手，这四人功夫虽强，比起许安阳来却是远远不足。
　　过了约一个时辰，期间车子转了个弯，胡海若预计其他人也都应该醒得差不多了，再装下去恐惹人怀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哼哼了两声，也醒来了。。
　　“白师弟”抽出身侧一柄短刀夹在了胡海若脖子上，喝道：“想活命的，别出声！”
　　胡海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刀，像是吓傻了，随后夸张地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