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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的水滴沿着高脚杯滑落，灯光亮得刚刚好，既不刺眼，也不朦胧。
“当然是问你和白敬离了。”
扎着慵人辫的女生眨了眨眼睛，继续处理起盘中煎得半红的虾子。
“因为相处的时间短吧。而且，世界上恐怕没有女生会拒绝他的追求，再怎么独立也好，女孩子都会憧憬骑白马的王子。”
哲谷心里默然，白敬离确实很优秀，尤其长得也不差。
白敬离出生豪门却不跋扈，反而待人有礼、文质彬彬。哲谷在化验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哲谷就想，与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一定很舒服，起码他能照顾到旁人的感受。
“今天用你的电脑上了网，才知道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
哲谷沉着脸，当下有些纳闷。网上应该是没有关于许志杰枪击案的事，也不可能出现蓝国娱乐的相关报道。可除了这两件，最近还发生了什么呢。
哲谷想着别人的事情，却忽略了自己才是最近热点中心的人。
“想不到那天夜里我拼了命要阻止的人，还真的录下了一段宝贵的东西。”
濑户开始往虾子身上浇淋酱汁，在盛满入盘后，她转身把这盘虾子放到哲谷手里。
“但你认真的吗，要在明天的直播里公布出来？”
“嗯啊…你不也没看过吗。”哲谷把菜端到饭桌上，心里却开始怀疑起濑户的目地，难道濑户也是知情者？
哲谷看不到她的表情，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女生，已经准备好菜板要切西兰花了。
“虽然我后来晕过去…”
“你也晕过去了？”
“哲谷。”濑户放下刀具，“虽然很不想回忆，但事实就摆在那里。而且我当时也在场，你又失忆了么？”
濑户怎么会知道！哲谷骇然，他那天夜里确实失去过印象，可除了后来在酒店楼下的时候，他不记得濑户有出现…
“我当时被绑在十字架上，那儿有一头会说话的黑色拉布拉多，还有一个不像盲人的瞎子…我想，你录到的视频是关于他们的吧。”
哲谷瞳孔猛然一缩，脑子里突然涌进无数的碎片，可这些破碎的记忆每一条都关于血与怒…濑户出现过么？
脑海翻涌，思绪越刮越繁杂，在所有拼图几乎要连接上的时候——
——“啊！”
哲谷突然倒地，他双手捂着脑袋，仿佛里面有一支灼热的铁剑正疯狂切割。
“你怎么了！？”
濑户冲了过来，手心清凉，她捧上哲谷的脸。
除了脑海中强烈的撕裂感，哲谷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触碰。那种痛楚由内而外，甚至麻木了他痛呼的本能。
“哲谷，你别吓我！”濑户想拨开他的手，却发现男生的力气根本不是自己能撼动的，她四目张望想寻找电话。
“怎么办...手机…”
濑户纤细的手摸进哲谷口袋，手腕却在这时被人掐住，哲谷揪得那么用力，甚至在濑户手上留下了红印。
“别…我不想，那画面…没关系的。”
濑户想从哲谷的话里找到逻辑，可哲谷把她抱得那么紧，男生粗重的喘息拍击在她腹部里，让濑户既害怕又慌乱。
都已经意识模糊了，还本能地保护手机，那段视频就那么珍贵，哪怕在这种时候也割舍不下…濑户有些不能理解，她轻轻安抚着哲谷的黑发，觉得这种坚持有时候挺孩子气的。
“放轻松….没关系的，我在…”
桌子上的热菜逐渐温凉，西兰花还在菜板上东倒西歪。门厅中间倾倒着一对男女，哲谷脸色通红、双目迷离…
濑户觉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但她没敢查看，哲谷一直掐着她的手。
她一直轻声安抚，直到怀里的男生沉沉睡去…
——————*
哲谷从沙发里醒来的时候，濑户正在旁边搓热毛巾，他本能地去摸口袋，发现那里空落落的——
——“手机帮你充电了。”濑户走过来摸了他额头，顺手递上热水。
“我…躺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女生垂下身子，关切地问“还难受么，要不要去医院？”
哲谷虽然疲惫，却不合时宜地想着：她的脸好小。
“好多了，就是脑子有些沉。”哲谷脸一红，他欠起身子“老麻烦你照顾我，实在不好意思…”
两人似乎都忆起了某个夜晚，那时哲谷也是迟迟醒来…不过那次是在第七大道的酒店里，这一次是在家。
濑户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说“我去热菜，噢对了——”
——“在你刚刚睡着的时候CBS发了短信，好像那视频过审了。”
“通过了？”哲谷脑子里“嗡”了一声。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可相比之下，这个视频被驳回才更符合哲谷的预期。居然通过了…难道这个国家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真相了么。
哲谷痴望着自己的双手，因为预想到了其中的重重困难，在这么轻易的成功过后，他不由开始怀疑背后的猫腻…是自己太多疑，还是汀真的做了手脚。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开心？”
濑户把菜盘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她在哲谷对面跪坐了下来，茶几下铺着大片的鹅绒软垫，濑户直着身子盛来一碗米饭。
“可能是泥路走多了，好不容易顺一次，反而有些不自在。”哲谷道了声谢。他夹起一颗西兰花放到嘴里，清脆的口感和四溢的汁液不由让他竖起大拇指。
濑户温婉一笑。
“你觉得现在的SH不够好吗？”
“在刚经历了‘七六之夜’之后？”
濑户抽了张纸，轻擦掉盘外的虾油，说：
“其实我是很追求完美的人，在NCC的时候更是。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的媒体生涯都远没你这么糟心。”
她收好纸巾，“泥路走多的人还一直傻乎乎地往前冲，非得弄的满身污泥才肯罢休，其实你可以停下来好好想想。是方向没找对？还是方法有问题？重要的是，我觉得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泥路可走。”
“就像在你没成为记者之前，SH不还是这个SH吗？”
“是啊，SH一直是那个被碎尸案笼罩的SH。”哲谷含着筷子，似乎有些不服气。
“碎尸案不止在SH，全国各地都有相似的案例。红瞳碎尸案在SH是六年，东瀛省的‘无指连环案’将近九年，一直至今都难有说法。”濑户说“远东共和国国土有多辽阔，这些案子的时间跨度这么长，你认为其中没出现过接近真相的人吗？”
“什么意思？”
濑户在斟酌着用词，她认为哲谷刚才的头痛与失忆有关，为了不勾起哲谷的回忆，濑户很避讳去提到“黑狗”或“瞎子”等那天夜里出现过的事物。
“哲谷，你认为自己的运气很好吗？”
哲谷回忆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经历是喜忧参半的。他的家乡曾被人毁灭过，孤身来到SH打拼，走出厄难后的他依然在这座城市里活了下来，并且收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与喜爱。
“不算太好，也没有很糟。”
“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录到的视频很珍贵呢？”
哲谷停下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或许，有过这些视频的人不止你一个，也许有人在你之前就掌握了关键的信息。可结果呢，这个世界改变了吗？”
世界为什么没发生改变，是因为那些拿到证据的人…在公布之前就死了。
哲谷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没被媒体推向这个高度，如果他从事的行业不是传媒，那么这段视频的公开之路还会更加艰难。
可即使如此，背后的人依旧没放弃过阻挠。先有“那个世界”的苔郎，后有人类世界的狙击枪子。可他倒了吗？
没有，哲谷依然在昂首挺胸的奔赴战场。哪怕自己遭遇不测，那他也要死在明天的直播之后。
“你相信我会成功吗？”
“我相信，但那有意义么。我相信过很多事情，在我和白敬离的‘丑闻’爆出来之前，我相信NCC不会因为舆论而改变对我的态度，我相信通过专业和努力就能让造谣者闭嘴。可结果呢，我失踪了，NCC有上过‘濑户长岛’的新闻么？在当时‘万人血书封杀濑户长岛’的狂欢里，人们又在乎过我身单力薄的澄清吗？”
濑户说得风轻云淡，但哲谷能从她偷红的眼角里看出，当时的濑户经历过多少不甘与动摇。
“人们只愿意去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事情，就像我想相信你。可是哲谷，我不认为这是件好事，你承担巨大压力去做的事情也不一定值得，结果也许不如你预期，它可能适得其反。”
“是，你说的都没问题。”
哲谷剥着一只虾子，离开壳甲的保护后，光滑的虾身显得Q弹可破。这身虾壳原本是它生前最得意的盔甲，可经过了大火漫煮，人不废力气就能轻易拆除。
“四百多年前有一座柏林墙，它从建造到倒塌经过了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对东柏林的人民相当漫长，他们甚至不敢设想，设想这道墙有一天会倒塌，墙壁两侧的亲人能自由相见，这其中有多少爱情迟尺天涯，又有多少生活天各一方。”
“东柏林的人民就这么麻木地活了三十年，因为墙永远不会倒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这样坚信着。”
哲谷把那只剥好的虾子夹到濑户餐盘里。
“推倒柏林墙只用了一天，可现实又何止一日之功。因为麻木的大多数人，少数坚持战斗的勇士显得难能可贵。克格勃抓了多少批艺术家、作家和记者，柏林墙上又沾染了多少逃亡者的尸体，在墙倒之前，谁都觉得他们在做无用功。”
“柏林墙没倒，东德人民的世界就没有改变。”哲谷的神情突然严肃，变得坦诚而又认真。
“可如果没有前人做出的牺牲和努力，那道厚实的墙壁就永远不会倒。每一位做‘无用功’的前辈，都是用血肉之躯去撞、去轰击那道‘墙’。墙下的枯骨多一份，墙就多颤动一次，千百个人去撞，哪怕尸体四分五裂也要把血染在壁上，终于墙倒了，世界发生改变了…
“你还会嘲笑从前奋斗过的人们是徒劳的么？”哲谷自嘲一笑，“我的理想，不是去见证‘墙’倒塌的历史时刻。相比起来…我更想做那堆散在墙沿下的无名枯骨。”
濑户默默听完，最后展颜一笑，那无奈的笑容仿佛在说：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那虾很好吃。”哲谷说。
“是你剥得很干净，看来你的强迫症比我严重。”
哲谷摇了摇头“你见过强迫症把一个问题憋在心里超过一天的吗？”
“那说明你的情商更高一点。”濑户把茶几上的虾壳都整理好，摆手说自己吃饱了。
“你不好奇那个问题是什么？”
“问我的？”
“嗯。”哲谷面不改色，冷道“最开始的时候，你说你活下去的办法是让外界都认为你死了。这点我信，可你找到了我。”
“一个是想尽办法隐藏身份的人，一个是站在公众视线中心的人。坦白讲，我都不知道身边藏了多少双眼睛，你就这样躲到我家里，不是在自寻死路么？”
哲谷最终…还是摊牌了。
幻想虽美好，可影子永远没法拥抱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