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父亲

　　“二姐，你说为什么父亲，就是不愿意多陪我们一会。”看着炎帝离开的背影，幼时的帝女瑶奶声奶气的问道。
　　幼时帝女瑶身边的是帝女桑，虽然她也没多大，但却学着大人的样子，摸了摸帝女瑶的头说道：“父亲不是不愿意陪我们，他只是有更重要的是去做。”
　　听闻这话，帝女瑶的小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了起来，她气呼呼的说道：“我一天做这么多事情还想父亲，为什么他一天做很多事想不起我们？”
　　帝女桑也没辙了，不知道怎么劝诫年纪尚幼的妹妹。放眼望去，似乎部落中，每个小孩儿都有父亲陪着，女帝桑有如此疑惑也在情理之中。这时，帝女瑶一拍脑瓜，突然想起了什么，喜笑颜开道：“这样吧阿瑶，你像我一样，找一种喜欢的东西，这样不就不用老想着父亲了。”
　　帝女瑶不解道：“为什么要用喜欢的东西去替代父亲，那就是说，父亲等于喜欢的东西？”
　　帝女桑用手扶住脑门，心道：妹妹的问题每次都是出乎意料。她一本正经的，耐心的对帝女瑶说道：“傻妹妹，父亲可不是个东西……”话未说完，帝女桑意识到自己表达有误，“呸呸呸”了三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那些都不重要。你想你阿名姐姐又赤松子哥哥陪着，阿名姐姐的心自然被赤松子填满了，所以她就不会老念叨父亲。我心中被知识填满了，所以我也不会念叨父亲。你也找一样，能把你心中填满的东西，这样不就不用老念叨父亲了么。”
　　帝女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仍是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念叨着、粘着父亲呢？”
　　帝女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因为他不仅仅是我们的父亲，他还是天下的炎帝呀。”
　　帝女瑶“哦”了一声，难得没有在提问。她乖巧的说道：“我已经找到了阿桑姐让我找的东西，那东西肯定能把我的心填的满当当的。”
　　帝女瑶惊讶道：“这么快，你找了个什么东西！”
　　帝女瑶用小手轻轻一指，开心的笑道：“就是你呀，阿桑姐姐。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跟着我可以，但我可不是个东西！”帝女桑纠正道，还未说完，帝女桑就“呸呸呸”，改口说道：“算了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罢，帝女桑起身离开，身后还跟了个小跟屁虫。姐妹俩一前一后的走着，走着走着，前面的姐姐淡化在视线的尽头，空留妹妹一个人孤独的前进。
　　炎帝以为酒喝多了，眼前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帝女桑与帝女瑶的小时候。老人甩了甩头，拨开人群继续寻找着。
　　走着走着，炎帝不觉走到了大篝火旁。若换作以前，他看着族人们忘情地舞着，开心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关心帝女瑶在哪。可现在的炎帝，眼中全然没有族人，他只想要找到他的女儿，然后确认女儿安然无恙，这就够了。
　　炎帝刚想前进，突然闻到一股异香，他察觉到不对，连忙捂住口鼻，只可惜为时已晚。炎帝只感觉头一晕，下一瞬间，老人似乎听到了刺耳的琴声，这琴声似乎从四面八方涌入了炎帝的耳朵。炎帝想要护住耳朵，他试图抬起自己的手，可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黑暗中篝火在炎帝的身后噼噼啪啪的烧着，老人周围所有的族众也消失了，广场归于安静。琴声也逐渐渐弱，直至“叮”的一声消失不见，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月空下，夜风吹了起来，那风声发出“呜呜”的响声，带着些许的生命力，有如少女的低沉的诉说。微凉的夜风吹得炎帝的酒气也醒了几分，加之琴声消失，炎帝也感觉周身一轻，身体的归属权又属于自己了。
　　突然，炎帝前方的黑夜中，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炎帝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着。就算只是个人影，炎帝另心跳也有些加速，因为他期待着，那人影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那人影缓缓从树影中走出，走到月光下时，一白皙的少女身着一袭紫色的纱裙现身于炎帝面前。
　　炎帝震惊，瞳孔的深处被这少女填满了，少女的一颦一笑似乎仍在炎帝的脑中久久打转，这人正是炎帝的二女儿——帝女桑。
　　看到帝女桑的现身，炎帝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有千言万语梗在了喉喽口，等到脱口时，仅仅只是结结巴巴的说道：“桑儿，你，你怎么在这？”
　　帝女桑对着炎帝微微笑着，膝盖微微弯曲，低头行礼道：“父亲，有些日子不见，您老了许多。”
　　炎帝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了两步，想要仔细看看帝女桑。可帝女桑看到炎帝走来，不自觉的退了两步，似乎并不愿意靠近父亲。
　　炎帝看出了帝女桑的抗拒，他神情中多了些许的失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自责道：“桑儿，你还是恨着父亲么？”
　　帝女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戏谑的问道：“是父亲，亲手把女儿祭天，难道父亲后悔了么？”
　　炎帝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那没落的神情更甚了。炎帝看着帝女桑，裙摆虽然完好，但裙摆下的躯体已然溃烂，加之白皙的皮肤毫无血色，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一点生命力，如今的帝女桑不说得上是“人”。
　　可是炎帝并没有害怕，他仍然看着帝女桑，缓缓说道：“阿桑，父亲亏欠你的太多，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现在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闻这话，帝女桑突然露出她那标志性的微笑，眼睛眯成弯弯的小桥，对着炎帝轻松的说道：“父亲话别说得太早，您还是先转身看下我送给您的见面礼再说吧。”
　　听闻这话，炎帝转身，只见他背后的篝火中，不知何时多了好多的尸体。这些尸体表情狰狞着，躺在火中一动也不动，任由火焰灼烧着，有些尸体已经被火焰烧的焦黑，但只凭骨架望去，生前也是受了极大的痛苦。这些尸体堆积的已经有两人这么高，炎帝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都是炎帝氏族的族众，也是刚才宴会中倒下去的那些人。
　　炎帝看着这些尸体，眉头皱在一起，悲伤与沉重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看到这一幕的帝女桑似乎格外的开心，她拍着手笑道：“看来父亲很喜欢女儿送的见面礼，女儿忘记告诉父亲了，这些人都是禾山祭时站在最前面的那群人。女儿至今还记他们疯狂的呼喊，还有那要烧死女儿时痛快的表情。现在这些人通通都躺在这里，享受着与女儿当时一模一样的火焰洗礼。父亲，您说这些人是不是活该？”
　　帝女桑说完这话，凝神防备着炎帝。“帝女桑”心道：看着如此众多的族众死于非命，如此看重氏族精神的父亲，定然会暴起。就算是自己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也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将自己碎尸万段。这样的话，自己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也可以安心放手去做了。
　　心中的想法还没念叨完，炎帝就转过身来看想了帝女桑，只不过接下来的一切，与帝女桑想得完完全全不一样。
　　炎帝神情中没落、悲伤和痛苦的情绪丝毫没有减轻，他看着帝女桑，用着怜爱的语气说道：“这些人该不该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桑儿，父亲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帝女桑”紧绷的神经一置，接着就听闻炎帝说道：“以前你总是面带微笑，就算你离开大家的时候，也没有埋怨过任何你个人，仍是微笑着看着天空，给父亲最后一份安心。所以，自从你离开后，即使父亲心里很想念你，但是我没有担心过，因为父亲知道你的心还是透明的，所以无论你在哪，你都会快乐的‘活’下去，你都会把你的善良、快乐，像种子一样播撒给大家。可是看到现在的你，父亲知道你受苦了。桑儿，你所有的初心都改变了，那个开心快乐的女儿不见了，她开始背负起了‘复仇’、‘杀戮’，这种阴暗而又沉重的东西。扛起这些你一定很累吧，桑儿，你受苦了，父亲不忍心看着我的女儿变成这样，所以父亲想和你一起背负起这些。如果你愿意，像以前的你一样任性些，把这些阴暗沉重的包袱，扔给父亲，父亲会帮你扛起它们，让你继续无忧无虑的活着。好么？”
　　这一番话，让“帝女桑”竟然不知道要回应些什么。女帝桑只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又有些酸楚。那些本来用来对付炎帝的备用的手段，此刻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本来“帝女桑”已经下定决心把眼前这个人当成敌人，可是现在在她眼中，这人只是个可怜的老人，而且这个老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可是想起那映照月空的大火，“帝女桑”有强行硬了起来，冷冷的问道：“现在想起这些了，那在禾山你为何能毫不犹豫的点燃那通天的大火？”
　　被这么一问，炎帝似乎又苍老了几分，语气中略带疲倦的说道：“因为我不仅仅是你们的父亲，我也天下的炎帝。”
　　帝女桑身子一震，这话她从小就听了无数遍，只不过这一次是最特殊的。话语中没了之前的豪气干云与自信，转而是语气中卷带着些许无奈，甚至还有些自嘲。
　　炎帝落寞的，接着说道：“桑儿，父亲觉得自己比起你来差远了。回首望去，走到现在这一步，父亲不但没有照顾好自己的部族，还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机会，我会对你们说‘我不仅仅是天下的炎帝，我还是你的父亲啊！’现在的我，只想带着炎帝氏族找一片落脚的地方，落地生根。把那些曾经亏欠的家的感觉，都为你们找回来。”
　　这番话的声音不响，但在传到“帝女桑”耳中，像是天雷般，震惊着“帝女桑”。女孩儿记忆中那个固执又冷血的父亲似乎不见了，眼前这个人似乎是一个全新的炎帝，只不过一切还未开始，这个炎帝似乎已经“满身伤痕”了。
　　看着月光下苍老的炎帝，“帝女桑”流泪了。晶莹的泪珠借着皎洁的月光，看起来像是透明的珍珠。“啪嗒”一声，珍珠滑落到地上，摔成了数瓣，每一瓣小珍珠中都能看到“帝女桑”的影子。那些细碎的小珍珠还未落地，就看到珍珠中“帝女桑”的身影渐渐碎片化了，女孩儿身影像是被风带走了。最终，珍珠们落在地上消失不见，风中，女孩儿也消失不见，只不过她最后仍是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抹微笑。
　　“帝女桑”消失在夜空中，周围的人又都重新回来，宴会的会场仍是喧闹，大家着笑着、闹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炎帝仍是站在篝火旁，赤红的篝火将他的半边脸烧的滚烫，老人的视线渐渐从飘渺的夜空中不舍得收回。。
　　老人转头看向篝火的前方，身着墨蓝色纱裙的婀娜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前。老人长吁一口气，关切道：“终于找到你了，阿瑶，你没事吧？”
　　女孩儿的眼角，似有一道泪痕。她看着炎帝，眼神中的情绪有些复杂，她没有回答炎帝的问题，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早就知道是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