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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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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休假,要到十五上元灯节以后先生才来教授课业,不过陶祝依旧每天按时读书习字,不曾荒废。一来,他是家中独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不允许他荒废时光,二来,让他无所事事地闲待着也实在难受。以往先生授课,他还有一个表兄来和他一起读书,可今年秋天,这个表兄也随叔父迁回了长安,学堂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陶家举族搬迁到这里已经是三十年前是事了,当时正值乱世,烽火连天,陶公费劲心力把大部分家产和典籍带进深山,建了这片宅院,给族人避祸。十年前,新朝渐渐稳定,族人便又渐次动了回长安的心思。陶公也不过多限制,来去自由。如今又过了十年,曾经喧哗鼎盛的宅院只剩下陶公和老妻,三个儿子也各自带着妻儿陆续回到长安,有的谋仕途有的恢复家族产业,孙辈里就只剩最小的一个还养在膝下。
  保长又来了,陶祝在庭院里看见那个满脸苦相的保长提着衣襟小跑着进了正厅,有些好奇。前天刚来赊过粮食,怎的今天又来了?他悄悄站在廊下听,却听不真切。顷刻,那保长又从正厅跑出去,朝院门外的两个山民摆手,那两人便立刻抬起一个竹架进来,竹架上盖着一床乱糟糟的棉絮,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竹架被轻轻搁在地上,陶公和武师忙走上前,保长揭开棉被,露出一个小小的圆脑袋,面色惨白地躺着,没有活气。
  陶祝走进正厅,也凑过去看,心下猛然一惊,是那个小孩儿!他惊讶地看着保长问道:“他——这是死了吗?”
  “还有一口气。”保长不无可怜地说道,“三天前,张猎户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可怜这孩子吓傻了,摸回村子找人求救的时候,浑身抖个不停,我派人去找,不行了,早断气了。回头想跟这孩子说,发现他就有些神志不清,哆嗦了两天,昨天突然就死过去了。我们也没法子,就想让陶老爷看看可还有救?”
  “为什么不找郎中?”陶祝急道。
  “郎中不在啊!他娘子说亲戚生了急症,出门已四五天了!”
  “祖父!”陶祝哀求地看着陶公。
  陶公撇着干瘪的嘴唇,微微点头,对一旁的侍女道:“去,把参片拿来。”
  侍女连声应着小跑出去,片刻之后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漆雕木盒。
  武师照着陶公的吩咐掰开小孩儿的嘴,把参片压在舌下,对保长道:“快去找郎中,这只能暂时吊住命。”
  保长连连点头,带着两个山民跑了出去。
  陶祝看着毫无动静的那张小小的圆脸,伸出手指在他的鼻尖试探着,感觉到极其微弱的呼吸,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一寸。
  “祖父,把他抬到我房间里吧。”
  陶公和武师对望了一眼,问道:“祝儿,你为什么对他如此上心?”
  “孩儿之前曾见过他。”陶祝恳切地望着祖父。
  “好吧。”陶公朝武师微微点头,立刻上来两名家丁抬起竹架朝别院去了。
  一周之后
  “他这是醒了吗?”陶祝坐在床边,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小虎,向旁边的侍女惊问道。
  小虎失焦的眼神终于聚在了离自己最近的这张脸上,他迷茫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看见小虎的眼神不再涣散,陶祝立刻对一旁还在皱眉观望的侍女道:“快去叫郎中!”
  小虎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微微喘气,他脑袋里一片混乱,雪地,松鼠,耀眼的阳光,那个悬崖,爹,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敲碎了,附带着里面的影像也碎了,拼不起来。
  郎中小跑进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又在他细瘦的手腕上搭了会儿脉,对陶祝道:“没事了,小郎君不必再担心了。”
  陶祝激动得坐立不安,他勉强稳住自己不至于失了分寸,对郎中道:“多谢!这些天辛苦你了!”说着立刻让侍女去拿谢银。
  郎中慌忙向陶祝施了一礼,“小郎君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开了几服药,若不是丹参救命和小郎君这些天的精心照拂,这小兄弟必不能度此一劫。在下这就去给这位小兄弟换药方,看这样子再修养几天便可下地了。”
  陶祝连连点头,清瘦许多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小虎又睡了两天,期间每一次从迷糊中醒来,都感觉记忆像是被重新拼贴过,他渐渐记起了爹去世那天所有的事,那只濒死的山羚怎么把爹拖下山崖,他又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爹坠落下去……爹,他在心里默念着,眼里心里都觉得空得可怕,只好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让自己再睡过去。
  “醒了吗?”陶祝坐在床边,看着小虎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嘴角露出笑意。
  小虎睁开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陶祝,他也记起了他,他们曾经见过的。
  陶祝掀起被褥的一角,握了握小虎干巴巴的小手,试探地问:“郎中说你可以起来的,今天我陪你到院子里走一走好吗?”
  小虎眨了眨眼睛,撑着小小的身子坐起来,沙着声音道:“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陶祝一惊,连忙安慰道:“当然不会!你已经好了!”
  小虎低下头,看着被褥上整齐的针脚,“我爹没了,我还没学会打猎,会饿死的。”
  陶祝眼里闪过一丝疼惜,按住小虎细瘦的肩膀道:“不会,你以后就住在我家,和我一起。”
  小虎慢慢抬起头,“可我没有皮货。”
  “什么?”陶祝微皱起眉,待明白过来以后笑道:“不要皮货,你就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小虎怔怔地看着陶祝,眨着圆圆的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听保长说你姓张,你叫什么?”
  “小虎,爹有时候也叫我虎子。”
  陶祝抿嘴笑起来,“这名字,”他略略思索片刻,柔声说道:“长生这个名字好不好?”
  “长生?”。
  “对,长命百岁。”
  小虎抬头望着这个给自己取名的人,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又开始升起一些念想,他把那张清俊而又温和的笑脸深深地刻在心里,至死都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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