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镜人叹了口气，迈步踱回了医馆，秦昊亦步亦趋地紧跟在父亲身后。
　　同泰医馆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南北两面墙上开好了门窗；西墙是朱红色的药架，药架上横着十行，竖着二十列，密密麻麻的排放着二百个小抽屉，每个小抽屉里又分为三个暗格，在每个抽屉的外挡板上一横两竖写着三味草药的名字。
　　这样一来，药架上有二百个抽屉和六百个暗格，放下医馆平时开方子常用的五百种左右常用的草药绰绰有余了。
　　与药架相对的西墙上靠着一组双开门的书架，书架上放着的书籍大多是与医学毫无关系的《清宫秘史》、《孝庄秘闻》、《民国十大奇案》、《致富宝典》，这些书秦镜人自己也不怎么看，都是摆在外面给那些等着熬药的病人打发时间用的。
　　秦镜人自己不爱读书，但是生出来的一双儿女却都在学习上十分用功。东墙上除了这个书架占了不到一米宽的空间之外，剩下将近四米宽的白墙完全被秦昊兄妹从小学到大学发的“三好学生”的奖状密密麻麻的给糊满了。
　　秦镜人虽然早就算得上十里八乡颇有名气的郎中，但是平日里并不怎么下功夫读书或者钻研典籍。
　　再说起读书来，秦镜人并不能算科班出身的医生。他十八岁那年高考落榜后便跟在父亲秦广隆老先生身边当帮手。秦广隆老先生属于世传家学，在民国时期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了。
　　而秦镜人跟随父亲学医之后却一直也不怎么上心学习，长期以来医术并没有多少长进。
　　直到秦广隆老先生离世之后，秦镜人的家学医道才显现出来。而且秦小先生接手同泰医馆之后既有仁人之心，又颇懂经营之道。经常给付不起诊疗费的乡邻免费送医送药；遇到迁延不愈的病患，总能开出十分霸道的药方，并且把草药包成一头宽一头窄的形状，称作“斧头包”，取一击必中之意。
　　而这些包成斧头形状的草药也往往名不虚传，都展示了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的神奇效果。用了没几年就治好了一大堆疑难顽固的病人，很快便打出了“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的名号。
　　很短的时间内，秦小先生的名气便超越了父亲秦老先生。
　　秦昊跟着父亲回到屋里，只见他直接从小书架上取下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线装《史记》，这本书还是秦昊读初中的时候省下零用钱从镇子的集市上买回来的。
　　秦镜人翻开其中一页递给秦昊。秦昊接过书，把这一页大体看了一眼，题目是《史记·扁鹊列传》，内容也很简单：
　　扁鹊，渤海郡人，少时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凡人也。扁鹊遵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这段话虽然并不长，但是读起来比较费脑子。我们翻译成现代人好理解的大白话就是：扁鹊是渤海郡人。年轻时做国营旅馆的主管。有个叫长桑君的客人到旅馆来，扁鹊看出他是一个奇人，时常恭敬地招待他。
　　时间久了，长桑君也发现扁鹊不是普通人，他们交往了有十多年。一天长桑君叫扁鹊和自己坐在一起，悄悄和扁鹊说：“我有秘藏的医方，我年老了，想传留给你，你可千万不要泄漏出去。”
　　扁鹊说：“好吧，遵命。”
　　长桑君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种药给扁鹊，说：“用草叶上的露水送服这种药，三十天后你绝对能大开眼界！”说完又拿出全部秘方都给了扁鹊。忽然间人就不见了，大概他是神仙吧。
　　扁鹊按照长桑君说的服药三十天，就具备了透视眼的本领，能看见墙另一边的人。因此诊视别人的疾病时，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五脏内所有的病症，只是表面上还在为病人切脉，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超能力。
　　秦昊看完这一段，仍然拿不准父亲的意思。他把书合上递给父亲。“这个神话故事奶奶在世的时候已经给我反复讲了很多遍了，您怎么今天也想起来跟我讲这个了？”
　　秦镜人笑着摇摇头。“如果像《史记》这样的书上面都能写毫无根据的神话故事的话，那么《聊斋》为什么不能编入二十四史呢？”
　　秦镜人的说辞显然不能让秦昊服气。“那《史记》里讲的黄帝战蚩尤、大禹治水这些故事虽然也算是历史，但是也都离谱的跟神话故事差不多了。”
　　“如果《史记》把扁鹊神话了，那么《韩非子》可是一条神话故事都没有吧。但是里面记载的《扁鹊见蔡桓公》又怎么解释呢？”
　　“很正常啊，您和爷爷的名气不就是靠高超的望诊水平挣来的嘛。”
　　“扁鹊那可是隔着老远望见蔡桓公就知道：君有疾在腠理、君之病在肌肤、君之病在肠胃、君侯之病在骨髓？看了一眼呼吸心跳都已经停止，马上就要准备入殓的虢国太子就知道他还活着？瞄了一眼秦武王就知道怎么能保住性命？
　　你想想看，这是正常人类能学会的望诊技术吗？光是去学习他传下来的那本《难经》你就能掌握这么夸张的望诊技术？有这种可能性吗？”说到这里秦镜人停了下来，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秦昊的眼睛足足看了一分钟。
　　“你再好好想想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扁鹊的描述：能隔着墙看到人，能隔着肚皮清楚地看到病人的内脏的所有的病症。儿子你要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就有这种神奇的本事了呢？”
　　听到父亲这么说，秦昊不由得浑身一激灵，顿时感觉到心慌。“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三天前的中午在解剖台上睡了一觉才成这样的。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中了邪，可吓人了！”
　　秦镜人双手摁住儿子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你不用慌，这正是咱家祖传的特异功能啊。为了纪念创造这种能力的长桑君，我们祖上给这种能力取了个名字，叫作长桑仙眼。”
　　“也就是说，咱们家真的是中医学开山鼻祖扁鹊的后人？”
　　“你想想，为啥咱家祖坟后面的山岭叫作太子岩呢？不就是因为咱家祖宗死后是虢国太子亲自过来安葬的吗？书上写得言之凿凿啊，咱们家真的是扁鹊的后代啊！”
　　看儿子一副苶呆呆的样子，秦镜人接着说：“这个长桑仙眼的超能力只有我们老秦家有，万世一系，代代相传。而且这种超能力的传承跟历朝历代的皇位继承差不多，嫡长子优先，父死子继。”
　　听到“父死子继”四个字，秦昊凝固的表情仿佛平静的冰面下突然爆了水雷一般，炸起了一脸的惊慌。“爸，您是准备要死了？！！”说着便要站起来。
　　秦镜人又苦笑着用力摁住儿子的肩膀：“我这次属于特殊情况。当年在你爷爷去世的当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可以透视了，还以为灵堂上闹鬼呢，那种慌乱跟你现在一样。后来才想起你爷爷咽气之前给我交代了两句话：静悟真髓而不以物动，治疾疗人而不为利往。”
　　“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靠着努力学习得来的医术属于祖师爷给的本事，而长桑仙眼这样的特异功能属于老天爷给的本事。祖师爷那里学的本事你可以用来挣钱谋生或者是发大财都没问题，而老天爷白送给你的本事你却万万不能拿来谋取私利，一分钱都不行。不然的话老天爷就会把长桑仙眼的本事收回去了。”
　　秦昊用了半分钟才转过脑经来。“也就是说，您前天用长桑仙眼谋取私利坏了规矩了？”
　　秦镜人一拍大腿，“可不咋的，你张叔跟人打牌赌钱，结果玩了一把大的，把房子都给输给别人了。没办法，我只好亲自去帮你张叔报仇，结果你张叔的家产赢回来了，我的长桑仙眼也被老天爷收走了。”
　　“你赌钱的时候用长桑仙眼了？”
　　“不然咋能赢得这么痛快呢。我还一直在担心几千年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毁在了我的手里呢。好在苍天仁德，虽然把我踢出去了，但是依然让宝贝在我们家族里传承。”
　　“看到你今天瞅病人的眼神亮晶晶的，我才心里有了底。不然我可真没脸去见祖宗了。”。
　　秦镜人越说越高兴，竟然喜极而泣抹起眼泪来。秦昊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镜人呜咽着说：“你这棵好苗子将来一定能成为咱们家的参天大树。不是我吹，悟性有你这么高的孩子现在可不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