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为财死

　　出了人命，又是在城门地界，作为守卫军长官的范钱，逃不了干系。
　　他手按在刀柄上，冷着脸看了一眼王江海。张培龙的血，在石板路上格外刺眼，若只是死了一个普通百姓，或是江湖人士倒也就罢了，以他的背景，将事情压下去，用不了多久，此事便是作为饭后谈资也算不上。
　　可死的是张培龙，他那个做县令的舅舅暂且不说，张家在五云镇，可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据说张老爷子的关系，可是通天了。
　　早有狗腿，仓惶跑去张家喊人了，时间紧迫，范钱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王江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我......”王江海仍然想解释，这一切，与他和儿子王贺无关。
　　“走！”范钱沉着脸，腰间的刀拉出一寸。
　　张培龙的死，和王家父子有没有关系重要吗？
　　不管怎么说，张培龙此时已经死透了，张家必然需要有人出来承担后果。若是王家父子落在他们手里，必然是生不如死。
　　王江海不是一个木讷不知变通的人，地上冰冷的尸体，以及刺眼的血色，让他瞬间清醒。他感激的朝范钱抱拳，便扯着失魂落魄的儿子，迅速离开现场。
　　张家老爷子带着一众手下，与王家父子几乎是前脚走后脚来。与张培龙的肥头大耳不同，张老爷子身材干瘦，一双手显得孔武有力，年轻时也是位江湖好手。
　　瞧见地上熟悉的身型，张老爷子身体一震，却没有大喊大叫，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范钱。
　　“人呢？”张老爷子声音沙哑。
　　“人不是他们杀的。”范钱道，“隔空杀人，杀人者必然是九品上的高手。”
　　九品上，玄通境吗？
　　“可我儿子，是因为他们死的。”张老爷子阴沉着脸，冷冷道：“你能承受的了?”
　　“范某只是做了该做的。”范钱道。
　　张老爷子冷哼道：“好的很。”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老爷子亲手将张培龙肥硕的脑袋捧了过来，摆在那具肥胖的尸体前。然后起身，环视了一干狗腿，昂声道：“替我儿手刃仇人者，赏银一万！”
　　赏银一万！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那些原本仗着张培龙的势为非作歹，欺负乡里，而遇事却贪生怕死的狗才，此时个个容光焕发，激动不已，恨不得眼下就能在王家父子身上咬下几块血肉来。
　　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可以买多大的豪宅，买多少良田。张家虽然蛮横，可在花钱上却异常大方。张老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下重金，只要杀了那王家父子，这钱财是跑不掉的。
　　不止是张家狗腿，就连围观的百姓，也在张老爷子宣布完后，擦掌磨拳，仿佛这钱，是捡来的一般。
　　“我知道姓王的住在哪！”有人高呼。
　　有人与同行好友暗中对视，悄悄溜出人群，想要捷足先登。
　　顷刻间，城门处只留下数十人。
　　张培龙的尸首，由老管家带人收殓，用一辆大马车拉回去。
　　张老爷子看着消散远去的人群，对范钱道：“人，我不用你教，今日之事，我们慢慢再算。”
　　范钱握着刀柄，却不敢轻举妄动，无形间，他能感受到张老爷子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这一万两赏银的承诺，不管是谁都能兑现，你们也能。”张老爷子飞扬跋扈，指着众城门守卫道：“一万两银子，让你们杀人，足矣。”
　　张老爷子缓缓远行，似乎未见丧子的悲痛，然而他今日所有言行，已经表明了态度。在这五云镇，不管是谁得罪了张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范钱手掌在刀柄上摩擦，又重新用力握住。他扫视了一眼身后的手下，有人眼神飘忽，心不安分。
　　“今天，谁敢去为难老王一家，别怪我范某人手里的刀，不讲兄弟情面。”范钱冷厉道。
　　有人垂着头不敢去看他，有人应道：“老王是咱们几十年的兄弟，打父辈就开始的情意，谁有别的心思，我第一个不同意。”
　　马小江道：“对，咱们不能为了钱财，去做张家的狗。”
　　紧接着，喃喃道：“城门守卫军，也是大夏正经的兵，怎能让人瞧不起。
　　......
　　......
　　五云镇，老街。
　　未干的雨迹，在因年岁久远，坑坑洼洼的石板上，映着暗沉天色。
　　屋檐，一滴雨水落入老街旁三寸宽的水道里，激荡起一片涟漪。
　　王贺坐在门槛上，被人修理了一顿，全身骨头酸痛。左眼挨了重拳，紫色的肿块将眼皮挤的只剩一条细缝。牙床有些松动，火辣辣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皱眉，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王贺暗自庆幸：“好在他们不敢动刀子。”
　　父亲王江海，搀扶着体弱的妻子，身上背着一包行李，匆匆从屋内走出来，看着落魄的儿子，心里一酸，嘴上却催促道：“还不快走，等着寻仇的上门吗？”
　　王贺将脸转到一边，道：“我不走，人不是我杀的，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你这畜生，要不是你去惹那姓张的，会有今天的事？”王江海越想越气，举着手便要打：“去年就不该医治你的腿，让你残着，也好过出去惹是生非，害的连家都待不下去。”
　　手掌并没有落下，被王贺的娘给挡了下来，她哀求道：“当家的，你可不能动手啊。”
　　“娘，你求他做啥，要打死我就打死好了，省得我再祸害你们。”王贺倔强道。自小王江海说要动手揍他，也没几次是真敢用劲。而每一次，不管真的假的，做娘的都一样心疼。
　　“贺儿啊，别再跟你爹置气了，这次你惹的事太大了，那可是张家的人啊，再不走，咱们一家子的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王母劝诫道。
　　然而，并没有人会给王家三口子太多时间。
　　老街喊打喊杀声四起，那些在凶案现场的张家狗腿，与围观的百姓，已经如潮般涌来。其中更有不少是路上听说有一万两赏银，临时加入的。
　　不明所以的路上纷纷躲开，好奇的拉住一个人问清情况，很快也加入抓拿凶手的队伍。沿街的铺面，几乎在人群挤满老街前，听到动静就关了门。
　　此时的王家，仍然蒙在鼓里。
　　“怎么？”王江海最先反应过来，忙快步走到门前，等看清为首的几人一脸面目狰狞，瞧见自己两眼发光，心里咯噔一声。
　　逃，此时去路被人群拥堵，逃无可逃。
　　王江海将想要探明情况的王贺拉了个踉跄，关上大门拴住，恐慌道：“他们来了，走不了了。”
　　按照推想，张老爷子收到消息，就算找上门来算账，也不该这么多人。可方才瞧见那为首的几人中，就有四五个相识的，那一脸怒目圆睁，简直像有杀父之仇一般。
　　王江海毕竟在城门混了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联想到往日张家的作风，想来是应承了某些利益，才使得镇上的居民，站在统一战线。
　　人为财死，张家许下的，必然是大财。
　　“贺儿，带着你娘从巷子后面走，他们已经瞧见我，不会去追你们，我能应付的住。”王江海急切道。
　　王贺心中一震，忽然感到事态严重到无法收拾的局面。若只是张家的人，就算找上门来，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要将他们私自打杀，也要掂量后果。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张家暗中操作，再勾结县令，让他们坐实杀人的罪责。
　　可没想到，张家竟然直接来这么一出，这是借刀杀人啊。
　　法不责众，难不成官府日后，会对今日参与的所有人，一一问责？
　　“爹，你们走，我顶着，事是我惹的。”王贺此刻脑中嗡嗡直响，要是让他们冲进门来，还有命可活？
　　“素真，带贺儿走！”王江海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朝妻子喊道。
　　体弱多病的妻子，在大局面前，也拿出了勇气。未多做思索，就扯着王贺，往院后走。
　　尽管王贺百般不愿，但还是随着母亲离去。
　　大门被人群拍打，剧烈颤动。
　　“姓王的开门！”
　　“你杀了张少爷，拿命来偿！”
　　敲门声如鼓，一声声敲打在王江海的心口。他甚至听到了对门老张的声音，那个相识数十年，自小玩到大的伙伴，他说：“江海啊，开开门吧，免得待会多受罪。”
　　从前但凡见面都和和气气的点头之交，数十年来几代相交，生活在一起如亲戚的街坊邻居，今日为了钱财，一个个都露出獠牙，恨不得变成一只野兽，吞噬王家父子。
　　王江海胸口一阵闷痛，气到极致，呕出一口血来。
　　“你们，你们都给我走开，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我王江海一人承担！明日我自会给个交代。”他憋足一口气，猛然抽刀。道：“若要为难，别怪我不讲情面！”
　　敲门声顿息，王江海暗松一口气。倚靠在门上，缓缓坐下。。
　　就在他以为风波暂平之时，一股大力，轰隆一声，将半张门板给顶开。
　　王江海就地一滚，半跪着横刀于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