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杨老爷

　　一辆并不豪华却厚实的马车在杨宅前停下，穿着灰布衣的车夫，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汉子。
　　车夫抽出脚踏，放置在车旁，对着车里的人恭敬道：“老爷，到家了。”
　　马车的布帘掀开，露出一个戴着员外帽的脑袋，杨老爷显然是在车上小憩了一会，眯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面和宅门。
　　门子王伯早早就在一旁迎接，他上前扶着略显富态的杨老爷下了车，然后道：“老爷这一趟，可去了月余了......”
　　杨老爷平易近人，对杨家的下人极好，没有寻常商贾的苛刻和吝啬，所以杨家的下人，对他发自内心的尊崇。龙泉县有钱人家数百户，唯独杨家下人的福利最好，每次需要雇佣下人，都是挤破脑袋，争相恐后的。
　　王伯今岁已有六十七，在杨家当了十来年的门子，年纪大了，不免眼神不好，耳朵也背，三天两天不舒服，按理说这样年老体衰，行动不便的下人，早该辞退了。可杨老爷顾念旧情，又知他孤苦，就一直让他留在府里。
　　“少爷今日可在家？”杨老爷缓缓往石阶上走去，随口问道。
　　“在，在秋园呢。”王伯此时却听的一清二楚，接话道。
　　车夫自行牵着马绕去后院，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
　　入门后，一群在前院干活的家丁丫鬟，都停下手中的活，恭敬的朝杨老爷欠身行礼，杨老爷只是摆摆手，当做回应，就自个绕过长廊，朝秋园去了。
　　富甲一方的杨老爷，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儿子，比拜见祖宗还积极。
　　临近秋园时，隔着墙就听见里边蜜桃拍手欢声叫好。
　　只见秋园院中一块六丈方圆的空地上，身着宽松武服的杨玄正在其中，缓缓施展拳脚。他所练的拳法十分古怪，走的不是寻常武道刚猛路线，动作轻柔，身形松软，时而画圆，时而如白鹤张翅。
　　蜜桃站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上少爷的一举一动，待到杨玄做出大动作时，就拍手欢呼，连连叫好，一脸崇拜之色。
　　杨玄打了一套拳，方才收了架势，若有其事的气沉丹田。
　　蜜桃将早已备好的果酒端过来，笑嘻嘻的称赞道：“少爷的拳法又精进了不少呢。”
　　杨玄喝了一口果酒，砸吧了一下嘴，摇了摇头道：“少爷这套拳，也只学了点皮毛，只能强身健体，修身养性，至今为止，我还搞不清这气沉丹田所谓的丹田在何处。”
　　蜜桃一听丹田两字，脸颊瞬间红通通的，含羞道：“蜜桃不是练武之人，也......也不知道。”
　　杨玄并没有留意蜜桃的神情，将果酒一饮而尽，道：“我这套拳法，可是不传之秘，也只有小蜜桃有幸欣赏，别人可没这福气。”
　　蜜桃听罢，脸上更红了，像喝了酒一样。少爷的意思，是说他这套拳法，只演练给她一人看过。
　　杨玄放下大号酒杯，这才注意蜜桃红扑扑的脸，故意冷着脸道：“怎么，又偷喝少爷的果酒了？你可别以为我这果酒不醉人，像你这种小丫头，喝上半杯，也是要醉的。”
　　蜜桃尴尬不已，不知怎么接话，恰巧秋园外有人重重的咳了两声。
　　“有人来了。”蜜桃匆匆逃离，向外跑去。
　　杨老爷像个拜会高官大儒的学生，站在秋园外，时不时的抬头去看院墙，又时不时的整肃衣冠。
　　见蜜桃从院门走出来，杨老爷脸上洋溢笑容，道：“蜜桃，少爷在忙呢？”
　　“老爷回来了。”蜜桃恭敬的施礼，然后朝着里边高喊：“少爷，老爷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院内传来杨玄的声音。
　　“老爷，请。”蜜桃引着神情微紧的杨老爷进去。
　　杨玄靠在院子一处木制的长椅上，长椅铺了厚厚的锦缎软绵，整个人瘫在上面。
　　“玄儿，爹回来啦。”杨老爷本想来个父子团聚的感人画面，却不想杨玄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杨老爷立时收住脚步，十分不自然的干笑。
　　“怎么，这次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这家你是不想要了？”杨玄懒洋洋的问道。
　　杨老爷面上一僵，随后忙舔着脸笑道：“怎么会呢，言重了，言重了，爹这不是为了给你攒一份家财嘛，辛苦过今年，就不用时常外出了。”
　　“老爷，您坐。”蜜桃感到气愤无比尴尬，就把杨老爷扶到长椅上。
　　杨老爷感激的看了蜜桃一眼，转而兴致满满的对杨玄道：“爹这次外出，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
　　杨玄终于又了兴趣，从长椅上坐直了身体。
　　“你不是喜欢习武嘛，要知道天下武道，不管何门何派，都有自己修习的法门，没有这些法门，只能练些花架子，连步入门径都不算。”杨老爷把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包裹和儿子身上，全然没有发现朝他挤眉弄眼的蜜桃。
　　“爹这次出门，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些，你要是有兴趣，可以随意看一看，看的上眼的，咱就练，保不准将来也能成为上品武者。”杨老爷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七八本书籍，“这些啊，可是货真价实大门派的秘籍，和以前那些花拳绣腿相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武道一途，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修习方法，有以招进，有以气进。这些修习方法，都是代代相传的。那些大宗门，哪个不是传承数百上千年，才发展成如今的规模。
　　但凡武道修行者，要想在武道上有所精进，除了勤加练习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引路人，予以正确的方法，让修习者提升境界。
　　所以，天下武者，少有无师自通，也少有因为奇遇，而步入大师一流。
　　那些传说中的武道高手，上品武者，哪个不是出自大门派，大宗族。
　　“花了多少银子？”杨玄突然冷着脸。
　　杨老爷浑然不知为何好好的儿子突然变脸，也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的一脸懵。
　　一旁的蜜桃噗嗤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有失仪态，忙用团扇挡住脸。她深知少爷生气，可不是为了这些秘籍，而是老爷方才的言语中，提到花架子、不入门径、花拳绣腿。
　　要知道少爷习武多年，练来练去，始终只会那套古怪的无名拳法，更不用说什么练劲锻体，练气御气了。杨老爷无意间的说词，正刺中少爷的痛处，自小对武道热衷，自尊心强烈的杨少爷，深受打击，怎能不气。
　　“没有，这次......这次不是用银子买的。”杨老爷极力辩解：“这次可确确实实是货真价实，不是花银子买的，是人情，人家还我人情，怎会有假。”
　　“人情？哼哼。”杨玄抓起几本秘籍，正想丢出去，终是不忍心，口中却冷笑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哪个大门大派会欠你天大的人情，把这些不传之秘送给你。你看看吧，自小你给我找的所谓武道高手，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哪本秘籍，不是江湖骗子瞎编的，就你那密室，里面不也有数百本秘籍嘛？想来也是给人骗了，人傻钱多，气死我了。杨宗宇，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杨玄像在训斥儿子般训斥他老子，杨宗宇被骂的狗血淋头，脸憋成猪肝色。当听到杨玄说到密室，更是瞪大眼睛，惊恐道：“你，你进我密室了？”
　　杨玄不以为意，道：“进了，我六岁那年就进去过了，里面也没什么宝贝嘛，无非就是一些名贵字画和书籍，还有一个无名牌位，这有什么稀奇的。”
　　杨宗宇看着并无其他异常，在指手画脚，口沫横飞教训他的儿子，暗暗松了口气。
　　杨玄口速极快，越骂越起劲，足足骂了一盏茶的时间，一旁的蜜桃早已捂着双耳，憋着笑习以为常的看着爷俩。老爷在少爷面前，就像只鹌鹑，从来就占不到半点便宜，只能乖乖的干瞪眼，不敢还嘴。
　　好在少爷这些年成熟了不少，要是再往上四五年，骂到兴处，就该去找扫帚，满院子追打了。
　　杨玄骂的口干舌燥，最后以将秘籍摔在地上结尾，蜜桃机灵的给他端来果酒。
　　喝了果酒的杨玄，还有些意犹未尽，指着地上的秘籍，讥笑道：“就这些秘籍，一看就是假货，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你这生意是怎么做的。什么玄雷九剑，流光剑法，名字起的倒好，可在我眼里，和那些无敌神拳，断水掌法有何区别？哼！”
　　杨宗宇被儿子训斥奚落了一顿，灰溜溜的走出秋园后，终于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抬起臃肿的手臂，用袖口在脸上擦拭，也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
　　一旁的杨福，苦笑着摇头，要是让曾经的故旧知道当年名极一时的杨老爷，摊上这么个儿子，只有吃瘪的份，那真是......
　　杨宗宇面色凝重朝杨福看了一眼，后者不发一言的跟了上去，行走间，杨宗宇道：“看来找个人好好的管教管教玄儿，是个不错的决定，这家里的风气，也该改一改了。”。
　　杨福道：“可那人的徒弟......据说也是个火爆性子，就怕两虎相争......”
　　“两虎相争，母老虎吗？”杨宗宇若有所思，却是谨慎起来，不再言语，朝四周警惕的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