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壁上观

　　夜已经深了，茶几上的香茗，也已经换过了两轮。冯三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瓶眼药水，正在往自己的眼睛里滴。
　　菲利普喝干了杯子里的水，缓缓的放回茶几上。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内心的失望还是让他感到有些疲惫，自嘲的撇了撇嘴：‘在座的人当中，恐怕就数自己的年纪最大了吧？’
　　大厅的灯光变得明亮起来，T台中央的幕布缓缓升了上去。周围的人群也开始了低声的交谈，讨论着今晚的见闻和收获。菲利普朝助手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时，赵龙拿着话筒又来到了台上，等到周围嘈杂的声音慢慢消失后，微笑道：“各位老板，赵某人不才，自打开了这间寒舍后，仰掌着各位的厚爱，在圈子里也算是有了那么点名气。要说见识，恐怕还远不如各位。这不眼下就遇到件怪事，还望各位帮我解解惑。”
　　“前一阵子，一位画家带着学生在岭南一带写生时，失足跌落到了一个山涧里。等到此人被学生和当地村民救出时，神志已经变得有些不清。而且，此人双眼也失明了......。”
　　说到这里，赵龙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场间众人扫过，在了菲利普身上略做停留，好似在询问他是否能听懂。然后接着道：“按说此人双目失明后，已经不可能再作画了，但是前一阵，一位朋友给我发过来一幅画的照片，说是此人所画。看过之后，我便动身去了一趟岭南，亲自见到了此人。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又画了一幅类似的画......。”
　　“哦？”冯三爷疑惑道：“你确认他双眼是真瞎？不是装的？”
　　赵龙点了点头道：“确认......，他的双眼浑浊不堪，只剩下了眼白，而且不是跌落时受伤所致。据他说，是晚间为了逃避野兽追赶，误入了一个山洞，那洞内满是石刻壁画，栩栩如生，他便不分昼夜的观看，直至双目失明。可据他的学生讲，村民们找到他时，确实是在一个山洞里，可是洞内，并没有他老师所说的那些壁画。”
　　“那他画的是什么？是文字还是图形？”冯三爷出声问道。
　　赵龙呵呵一笑道：“三爷还请稍安勿躁，等我把下面的话说完，自然会让您老见到真章的。”
　　冯三爷‘唔’了一声，双眉紧锁，低头开始思索起来。
　　赵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此事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确实是赵某人亲眼所见。当时我便动了心思，想要买下他的画，此人却并未答应，说是画作还不完整，还差了一幅。两天前，我接到他的回信，告诉我他脑海中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他也想为自己的家人留下些钱财，同意了将画卖给我。”
　　听到此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都想见见这瞎子到底画的是什么样的画。赵龙见气氛拿捏的差不多了，朝台下的一名侍女摆了摆手，那女子微微躬身，便朝着后台走去。
　　就在众人期待中，赵龙又道：“这事光凭我说，大家肯定不会信服，就算有心买下画作，出价也不会太高，而我当初答应了那画家，只要他肯将画卖给我，我便会保他家人后世无忧。寒舍自打开业那天起，凭的就是诚信二字起家，我赵龙虽算不上好人，但却有我自己的规矩，所以今天我把那人请到这里，让他现场完成这最后一幅画。不想买的，就当我赵龙说了个笑话，博大家一乐。有心要的，我赵龙有个不情之请，起价别太低了，也好让赵某人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说话间，三名侍女从后台走了上来，当前两人各捧着一样东西，上面盖着红布。最后一人则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名男子。
　　男子双目闭合，面容看起来略显憔悴，再加上双鬓已经生了白发，显得年纪倒是大了些。赵龙接过女子手中的轮椅，推着男子台前走了几步，轻声对着男子道：“李先生，麻烦你睁开双眼，让大家瞧瞧。”
　　李先生闻言，点了点头，吸了口气后，茫然的抬头睁眼。冯三爷离的近些，抬头盯着他的双目望去。而菲利普也凝神注视着李先生的双眼。
　　只见这李先生的双眼浑浊不堪，白茫茫的一片，如仔细望去，依稀还能看到黑眼球的一丝轮廓。有些好奇之人，也走到了台前，看完之后，都确定这李先生确实是瞎了。
　　待到有人将画架布置好后，赵龙推着轮椅来到近前，扶着他的双手，让他摸了摸画框的位置，低声道：“李先生，可以作画了。你放心便是，今晚若无人愿意买你的画，我赵龙照单全收了。”
　　李先生沉默了会道：“今晚我的学生不在跟前，无人为我调色，麻烦你找一位懂得油画的人，请他来为我调色。若无人懂画，就得麻烦赵老板帮我了。”
　　赵龙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对着众人道：“有没有懂得油画的朋友？请他上来帮李先生个忙。”
　　台下众人一片沉默。冯三爷对水墨丹青倒是有些研究，可对这油画就不太在行了，心里也有些纳闷，怎么会是油画？难道此人在山洞里，看到的就是油画？
　　此时菲利普却站了起来，微笑着对赵龙说道：“我倒是对油画有些研究，可以帮他调色。”
　　赵龙拱手作揖，朝着菲利普打了个哈哈道：“好！那就有劳这位外国友人了，等会赵龙自有小礼物奉上，不会让您白帮这个忙的。”
　　菲利普很绅士的朝众人点了点头，起身来到了台上。赵龙亲自搬过一把椅子，放在了轮椅旁边。见菲利普跟李先生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便开始动手帮他调色，赵龙退到台下，坐在了冯三爷的身旁。
　　时间一分一面的过去，台下众人一边跟相熟的人聊着天，一边看着李先生不停的在画布上动笔。虽然眼瞎了，但他却下笔极快，就像这画的内容，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大脑里。不大的功夫，一幅画的轮廓已经显现出来了。而坐在轮椅旁的菲利普，此时却是越看越激动。时不时的还会低声询问几句……。
　　等到李先生画完最后一笔，随手将画笔扔掉后，扭头朝着菲利普说道：“谢谢……，谢谢你帮我，完成了我这一生最后的一幅作品。”
　　菲利普对此却置若罔闻，只是双眼死死的盯着画布，脑海中不停的回想着那本羊皮卷日记上的内容。
　　此刻赵龙也回到了台上，问了一句是否已经画完？李先生疲惫的点了点头。见菲利普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赵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先生，十分感谢你的帮助，请您回到您的座位上，下面我要开始竞拍了。”
　　菲利普双眼并未离开画板，背对着赵龙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不用了，这位先生的画，我要了！”
　　声音不大，语气却毋庸置疑。
　　赵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
　　作为寒舍的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了。更让赵龙感到压抑的是，菲利普说话时，那种志在必得的自信！这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饶是如自己这般的心智，竟也不敢立刻否定了这事。
　　在心里盘算片刻，赵龙依然摇了摇头道：“这不和规矩！你若是真想要这画，出价竞争就是了。我赵龙虽然爱财，却更重名声。你按规矩来，以后便是我这寒舍的贵客。若是不行，也请你划下道来，我赵龙接着便是。”
　　菲利普刚才也是一时失神，下意识的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见赵龙语气不善的盯着自己，也不想把事情闹僵，为了自己的大事，他还有求于眼前这人。
　　“非常抱歉。对刚才发生的事，我向您表示歉意。我只是太喜欢这幅画了，大概是因为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既然您坚持要竞拍，那就按规矩来。只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这时的菲利普，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说一不二的气势，反倒是更像一个狡诈的商人，语气诚恳，脸上还带着一点点谦卑的笑容。
　　赵龙不解的问道：“哦？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听听，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菲利普微笑道：“如果等一下竞拍时，李先生的画被我买下了，我想请李先生去我那里坐一坐，我有一些关于画画上的问题，想向他请教一下。当然，不会耽搁他太长时间的，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了，我也会为此事单独付给您和李先生一份报酬，您觉得怎么样？”
　　赵龙听完，觉得这个要求倒是不算过分，只要李先生本人愿意，他也不愿从中阻拦。转过身和对方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说道：“好！如果李先生的画真被您买下，这事就算说定了，我会安排的。”
　　事已谈妥，菲利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下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对着助手说道：“我买要下这些画，不管花多大的代价，这几幅画，我要定了！”
　　因为画上的油彩还没有干透，赵龙让人抬着画架，放到了T台的前方。另外两名侍女也捧着怀里的东西，走到了台前，站在了刚刚画成的那副画的左手边。赵龙走到第一名侍女的身旁，伸手揭开了上面的红布，那名侍女便由捧变举，将画举到胸前，向着台下的人展示起来。等到第二名侍女也将画展示了一遍后，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只有菲利普和冯三爷，没有出声，前者看完第二幅画后便闭上了眼睛，因为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的双眼变成了暗红色，这是血族情绪极度波动时的特性。。
　　而冯三爷却是盯着三幅画，双眼不停的来回移动着，脑海中不停的思索这画中的内容，到底是出自何处。
　　忽然间，冯三爷惊呼了一声道：“啊！这画是……。”话未说完，冯三爷便闭口不言，只是心里暗自决定，这画，自己今晚必须要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