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山长城

　　第一章
　　陈镜心躺在病床上，每吸一口气，都感觉吸进了一口冰碴，肺里冷得刺痛。
　　药石无灵，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她躺在病床上，痛苦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她拉着叔叔的手，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叔叔……让我有尊严的死去……”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镜心感觉自己的胸膛快要炸开了。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最后的时光，不想在医院里。叔叔……”
　　陈化羽的眼里有泪，他的泪滴落在她的手上，镜心感觉那些热泪，仿佛会灼伤她的皮肤。
　　镜心的童年记忆很模糊。从她记事起，就跟叔叔生活在一起。
　　陈化羽清冷的脸庞下，亦藏着如一潭死水的心。
　　她的父母早亡，陈化羽说是车祸去世的。
　　镜心对父母连模糊的印象都没有。别人都说陈化羽很冷，那是因为他心底的暖流，只为镜心静静地流淌。
　　为了照顾镜心，陈化羽没有成家。隔壁邻居的阿姨，每次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拒绝了。
　　大约在镜心六岁的时候，她爬到叔叔身上，腻在他怀里跟他说:“叔叔，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陈化羽没有说话，只抚摸着镜心的头看着她笑。
　　那天下午的阳光真好。神奇的是，这是镜心七岁前最清晰的记忆。其他事，现在想想都不记得了。
　　岁月如梭，天真烂漫的快乐时光总是易逝。
　　陈镜心也渐渐长大，成长为一个明媚鲜艳的少女。她也渐渐明白了自己是不能嫁给陈化羽的。
　　他是镜心的血亲，她唯一的亲人。
　　陈化羽十分高冷。少言寡语，跟别人说话，一般不会超过三句。他没有朋友，至少镜心，从来没见过。
　　他生活在这个城市，更像生活在一座孤岛上。没有社交，他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上小学的时候，陈化羽在门口接镜心。其他家长找他聊天，他只是礼貌地笑笑。
　　那个家长摇了摇头，心里叹息道:“这样一副好皮囊，却是一个哑巴。”
　　时光流逝，陈化羽的样貌却没有一点变化。似乎上天格外眷顾他。他跟镜心一起出门，总有人问，他是不是镜心的哥哥？
　　生活本该这样一直幸福下去，直到半年前，戛然而止！
　　那天，镜心突然在课堂上晕倒。低烧反反复复，她感到浑身无力。
　　她的力气，仿佛被一丝丝抽走了般。日复一日，她的病情一直在加重。
　　吃下去的所有药，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作用。镜心开始绝望，甚至每一次的呼吸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
　　医生早已宣告了她的死刑，只是陈化羽还不甘心就这样放手。镜心求他结束自己这痛苦的人生。
　　镜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那样哀求他了。可叔叔总是告诉她，会好起来的。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等明天……
　　镜心知道自己也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请求陈化羽，带她回家。
　　镜心说:“我不想死在医院的病床上。在我仅剩的时光里，我想在家里度过。”
　　回到家，她躺在粉色的床单上。
　　陈化羽扶她坐起来。他拿来床上的凯蒂猫，塞进镜心的怀里。
　　这是镜心最喜欢的毛绒玩具。镜心拿起床头边的镜子。
　　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脸色红润了些。大概是粉色的床单映衬的。
　　她放下镜子，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她出了一身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镜心勉强勾起嘴角，尽力挤出一个笑容。说:“叔叔。我很快要离开了。我想跟你好好告别。”
　　陈化羽握着镜心的嘴，说:“不许胡说。”镜心想拿开他的手，努力了几次，才碰到。
　　陈化羽知道她的意思，放开了手。
　　她接着说:“我还能跟你告别。不像有些人，他们还来不及告别。就……”
　　陈化羽泪眼朦胧地看着镜心。这跟镜心记忆中的叔叔，是那么的不同。
　　镜心说:“我走以后，你想我了，就写信告诉我。答应我，不要再这样孤独下去了。”每说一句话，镜心都要缓缓。她太累了。
　　陈化羽说:“睡吧。我守着你。”
　　镜心像回到了婴儿时代。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她醒来的时候，坐在叔叔的车里，外面天黑了，下着好大的雨。
　　她依靠在车窗边。静静地听外面的雨声。
　　陈化羽看了眼后视镜，说:“醒了？”
　　镜心坐在后排，“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镜心问:“我们去哪？”
　　陈化羽说:“回老家。”
　　镜心奇怪地问:“老家？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陈化羽说:“那里有你的族人。”
　　镜心问:“我的族人？那不也是你的族人吗？”
　　陈化羽说:“是的。”
　　镜心问:“在哪里？远吗？”
　　陈化羽说:“不远了，你再睡会儿，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到了。”
　　镜心“嗯”了一声，又沉沉地睡去了。自己是多久？多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安稳的觉了。像睡了一辈子那么久。
　　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不过天空仍是阴沉沉的。路过一座小桥，眼前是一片翠绿。沿着路往前走，镜心看见一座土山。
　　土山上有一片建筑，三层楼红砖建筑。土山像一条巨龙一样，不高，却延绵不绝。
　　那土山上的建筑，已经不能用一栋，或者一幢来形容。
　　它们连绵一片，更像是一堵巨大的墙。整体看上去像长城？
　　对！就是长城，除了长城，镜心想不出用别的词来形容它。
　　车停在土山侧面的小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片大点的水泥地。还有几个健身器材，孤零零伫立着。
　　陈化羽把镜心从车上抱下来，放到轮椅上。
　　他推着轮椅往那片红色的建筑走去。走到土山面前，是长长的台阶，通往那片建筑。
　　叔叔跟镜心说:“阿离，我们走那边。我可以推着你上去。”
　　镜心的小名叫做“阿离”，是陈化羽取得。
　　说完，他推着镜心沿着土山又走了好远，果然看到一条蜿蜒向上的水泥路。
　　进入这栋建筑，是一条的走廊长长的。原来这栋建筑内部是相连的。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形制的建筑。她只觉得诡异无比。
　　白天，这里安静极了，仿佛一切都还在沉睡中。
　　陈化羽告诉镜心，他们都出去上班了，晚上才回来。。
　　镜心问:“这里是哪儿？既不像村，也不像镇。”
　　陈化羽回答:“这里就是故乡。阿离你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