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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再次发挥出它那不同寻常的速度，拖起一道残影，呜的一下冲出值班室，消失在雨中。
江岚追到门前，视野中失去了纸人的踪迹，也就停了下来。他靠在门框上喘了口气，被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些，才发现握着菜刀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左肩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嘴巴里不知何时也开始流血，血丝在舌尖上蔓延，铁锈的味道正刺激着他的味蕾。
心情有些沉重，情绪有点低落，也来不及回味，更没有庆幸的感觉。江岚沉默片刻，狠狠的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不踏实。
于是，他转身坐在沙发上，摸出一支烟点上，用力的抽了一口，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快速的翻动通讯录，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却不知该打给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说点什么都好。至少，心里会充实一点。
香烟燃尽，长长的烟灰落在地板上。江岚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了，把手机丢在茶几上，颓然的将手搭在膝盖上，把头勾成了一根豆芽。
茫茫人海，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话。万家灯火，也没有哪一盏灯在为自己点亮。江岚一直很讨厌孤独这个说法，因为那个字眼太矫情，太秀气，太扭捏，反正怎么看怎么别扭，不是一个老爷们儿该有的想法。
可是在这个雨夜，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事情，好像从来都与别人无关。世界这么大，真正能与自己不离不弃不惜一切的，好像也只有自己了。
就在江岚因为这个发现倍感无助的时候，突然感觉手掌中有一股气流正在蔓延，暖暖的，很舒服，软软的，很贴心。
小黑狗不知何时来到了江岚的身边，坐在地上，仰着头，欢快的舔舐着江岚手心里汗水残留的盐分。
江岚心中一暖，不再描摹那无耻的孤独，抬起手揉了揉小黑狗的头。
小黑狗伸长了脖子，发出一阵舒服的呜呜声，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嗯，这一下，心里头舒服多了。不由自主的，江岚竟然笑了起来。他弯腰把小黑狗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弯下腰，左手轻轻环抱，右手轻轻抚过它的毛发。
一时间，值班室里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味道。
夜色中，一辆黑色的轿车冲破雨幕，开上了桥。
南郊公园遥遥可见。徐萌悄悄看了一眼时间，感受着南郊公园方向越来越强烈的异常波动，心中有些焦躁。她想告诉司机再快些，可一想到老爷子就在车上，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萧墨川仍旧是闭着眼，随着车辆的颠簸，他的伤口上开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到了他这个岁数，虽说经历过无数风雨，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大腿上被划开那么大一个口子，该疼还是会疼的。
他没有睁眼，却清晰的察觉到了徐萌心中的焦躁。于是，他放松了紧咬的牙关，尽量平缓的说：“萌萌，怎样啦？”
徐萌发现了老爷子话语中的异样，有心宽慰，又觉得必然会惹得老人家不喜，略一沉吟，小声的说：“刚刚有一股波动消失，向着城北的方向去了。只是，先前那股剧烈的波动，越来越强烈了。”
萧墨川深吸一口气，抬头对司机说：“再快些！”
“可是萧爷爷……”徐萌急切的拉住了萧墨川的胳膊，面色很是担忧。
萧墨川猛然睁开了眼睛，看了徐萌一眼，面色平静的说：“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司机的方向，重复了先前说过的话，“再快些，有多快开多快。”
司机沉默着轰了一脚油门，黑色轿车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着南郊公园的方向冲去。
看着老爷子苍白的脸色，徐萌心如刀绞，突然有些后悔把那个消息告诉他，突然对南郊公园里那个同龄人有了一丝恨意。
南郊公园的湖面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浓雾，粘稠的雾气漫过水面，荡向四周，沉默的吞噬着所有可以触及的东西，渐渐逼近那个小小的值班室。
小黑狗正趴在江岚的膝盖上闭目享受，突然感受到莫大的危机，猛地抬起了头，积蓄力量，有一种炸毛的趋势。
通过触觉，江岚很清晰的捕捉到了小黑狗的变化，微微一愣，不动声色的拿起菜刀，向着房门的方向看去。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封住了房门，原本漆黑的夜色反倒多了一丝亮光。
小黑狗噌的一下跳到地上，对着门外的浓雾咆哮起来。
刺骨的寒意从雾气中传来，仿若寒冬降临。江岚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睛不受控制的眯了起来，投向门口的视线更加专注。
就在江岚的注视下，一个小男孩从雾气中爬了出来。他下身穿着一条白底蓝条的开裆裤，屁股上包着纸尿布，上身是一件浅红色的长袖衬衫，头顶上带着一个纸折的皇冠，皇冠的尖角上写着“生日快乐”。
小男孩爬进了值班室，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抬起头看向江岚，嘴巴里嘟嘟的吐着气泡，两只小手不停地比划着一些毫无意义的手势。
这就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如果不是他脸上手上脚上惨白的皮肤下密布着细密的黑色血管，这一定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只是此刻，这孩子不再可爱，反而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门口的雾气再一次浮现起层层涟漪，涟漪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小男孩蹒跚着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套小小的儿童睡衣，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边伸出左手，一边试图把右手握成的小拳头塞进自己的嘴里。
同样的，它的皮肤也白的像纸一样，白色的皮肤下，同样有着数不清的黑色条纹。他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地上疯狂咆哮的小黑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个激灵，转身站在了门旁的墙壁前。
紧接着，一个与之前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挣脱了浓雾的束缚，踩在了值班室里的地板上。他的个头比前面一个稍高，步伐也要稳健的多，身上穿着白色的薄棉衣，脚上穿着薄棉袜。因为包裹的比较严实，看上去，他的样子并没有前面两个那样恐怖。他同样惊惧的看了小黑狗一眼，默默的闪开来路，站到了一旁。
再之后，进来的是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童，虎头虎脑的，身上只穿着一条短小发皱的内裤。因为衣着太少，他所暴露出来的皮肤更多，看上去也更加的触目惊心。小小的身躯上，黑色的血管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蚯蚓，随着他的走动，那些蚯蚓也在蠕动，仿佛随时都会撕裂他的身体，从他枯黑发黄的身体中钻出来一样。
看到小黑狗，这孩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咔嚓一声掰了一根手指头下来，小心翼翼的丢到小黑狗面前，满含期待的看着小黑狗的动作，却引来了小黑狗更加凶猛的咆哮，只得无奈的走到一旁。
“蠢货！早跟你说过，我们连狗都不如，这下你信了吧？你就是把手指头全掰了，那畜生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的，废物！”
随着冷漠的话语声，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他比前面的那些孩子都要高，也都要壮实。从其他几个孩子的小动作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他有些畏惧。
穿校服的小男孩在门口站定了，用他那没有瞳孔的双眼瞥了江岚一眼，接着就满脸怨毒的看向江岚脚边的小黑狗，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叫：“闭嘴啊！”
随着他的喊叫声，值班室里的温度急速下降，空气中飘起了肉眼可见的冰屑。
看着这几个幼小的身影，江岚隐约间猜到了他们的身份，突然有些悲伤，心里有些发堵，鼻头有些发酸。见那穿校服的小男孩怒吼过后也恢复了平静，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自己，江岚轻轻的把刀放下，弯腰抱起了小黑狗。
随着江岚的动作，几个小家伙明显的恐惧了起来，只是在大声的呵斥下，他们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倔强的待在原地。
是那个穿校服的小男孩在喊，明明恐惧的打着哆嗦，可他还是梗着脖子在大声的说：“怕什么？又不是没死过！再死一次，就不用过这种日子啦！都给我站住！”
江岚打开里屋的房门，把小黑狗关在了里面，犹豫片刻，走到那个穿校服的小男孩面前，半蹲了下来，抬起手想要摸摸他倔强的脑袋，手掌却只能触碰到一团冰冷的空气。
小男孩挥起手，倔强的想要打掉江岚的胳膊，手臂却从江岚的胳膊中穿过，只留下一阵寒意。很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微一愣神，拇指在鼻子上蹭了一下，冷哼一声，把头转向了一旁。
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男孩，看着他流畅的做出了一个李小龙抹鼻子的动作，江岚的心里更加的难受。他把手掌从小男孩的头顶上移开，组织了一下词句，诚恳的说：“你姓王，住在江州市吴关区，对吧？”
小男孩猛然转过头，大张着嘴巴，狰狞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希冀，在黑暗中散发着莫名的光辉。
从小男孩的动作中，江岚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情却更加的沉重。他的手指由大到小一一点过其他的那些孩子，缓缓的说：“你姓杨，你姓吴，你姓胡，至于你，小家伙，恐怕你还不知道自己姓张吧？”
说完这些，江岚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些孩子。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会哭出来。。
在他的背后，不知是哪个孩子哽咽着说了一声：“叔叔，我想回家。”
江岚努力的仰起脸，可眼泪还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