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兄弟

　　萧墨川轻轻的摆了摆手，笑着说：“找什么大师？这年头儿，哪儿还有什么大师？”
　　说完这些，他两眼定定的看着江岚，面色平静的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看到了。”
　　马伯钊没有看到，徐萌也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萧墨川此时说我也看到了，换句话来讲，就是在说，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此时的江岚，还无法体会到这些话语背后的涵义。听到萧墨川一再强调，一再的对自己荒谬的经历表示理解，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愿意相信这位老人。于是，他压下了心底刚刚泛起的怀疑。
　　在内心深处，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事情的真相，远不如老爷子轻描淡写的那样简单。看着轮椅上的老爷子，江岚并没有生出同类的感触，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个人，是自己的长辈。
　　接着，江岚就想到了那两套异常相似的衣服，想到了自己突然失踪的爷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的爷爷，该不会是也向那两条腿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吧？
　　就在这时，江岚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只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于不可思议了。
　　突然消失的画面，离奇失踪的幼童，踪迹全无的爷爷。这些事情会不会有些太过相似？这里面，会不会有着内在的关联？
　　怀疑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停息。虽然自己都不清楚是出于何种动机才起了这种念头，可是当江岚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件事情联系起来之后，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片刻的犹豫过后，江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萧墨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些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消失的？”
　　萧墨川眉头一挑，很是不解，不明白江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紧接着，他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在江岚这个荒诞的提问的基础上，萧墨川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一个近乎于异想天开的想法，在他的心底浮现出来。
　　如果，这些看上去相互独立的时间，其实是一件事情呢？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八年前，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有些人就开始谋划布局，继而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
　　他们显示通过离奇的手法，在七年内相继制造了卷宗上的那五起幼童失踪案，而后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使得其中一份案卷出现在萧十禾的面前。
　　然后，他们以此为诱饵，引诱萧十禾离开自己的活动范围，横跨千里，来到这座小城。在对方刻意的推动下，萧十禾一步一步走向绝境，最终，死在了这里。
　　是啦。他们不仅是要萧十禾死，还要借着萧十禾的死亡，找到自己的踪迹。
　　如此一来，也就不难解释自己先前的疑惑了。
　　为什么对方早就能杀掉萧十禾，偏偏还要留下这么多的破绽，在小城中纠缠了这么长的时间？
　　既然自己的那个孙子都逃不掉那惨烈的结局，一个小小的公园管理员，凭什么能保存着他留下来的东西？
　　还有，为什么对方明知道萧十禾留下了东西，还敢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对方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他们投下一个又一个诱饵，只为了钓起自己这条大鱼。
　　一定，是为了那盏灯吧。
　　屁股决定脑袋。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和方式就会不同。江岚那看似可笑的疑惑，在刹那间拨开了萧墨川眼前的迷雾，令他看清了整个事情的脉络。同时，也让他看到了那隐藏在迷雾中的对手。
　　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
　　除了那些老兄弟，谁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打通这如此多的关节？除了他们，谁还能知道萧十禾跟自己的关系？除了他们，谁还能对萧十禾的秉性如此了解，做出如此清晰的判断？
　　除了那些老兄弟，谁还敢如此煞费苦心，不惜一切，也要找到那盏灯的下落？
　　只是老兄弟们，二十年前，小苍山一役留下的教训还不够吗？在你们的心里，又把我萧墨川当做什么？明知道十禾是我萧家唯一的血脉，你们怎么能如此的狠心，要把他掐掉？
　　虽然没有证据，但萧墨川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此刻心中所想，即使不是真相，也已经与真相相去不远。
　　悲从衷来，让这位老人家有些愤怒。可是出于长久以来的克制，这愤怒并没有展现在他的脸上，也没能淹没他的理智。在理智的思考下，新的疑点，再一次出现。
　　他们做这些事情，为什么是在小城，而不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小城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或者隐藏着什么样的人，让他们有了这样的底气？
　　还有昨天晚上，湖水边柳树下，那骤然而起的一刀，那个可笑的杀手。他们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死在那样的鼠辈手里，为什么还要做这样无谓的事情？
　　转念之间，萧墨川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轻笑着跟江岚打趣：“想法不错。可你怎么证明它呢？”
　　说完，萧墨川又看了江岚一眼，扬眉一笑，把轮椅移到门前，喊了一声：“萌萌，出去走走。”
　　徐萌走过去，推着轮椅，缓缓的走出房门，走进绵绵的细雨中。
　　南郊公园的值班室里，江岚与马伯钊相互打量了一番，相看两厌，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低下了头，再一次翻看起茶几上的卷宗。
　　细雨中，徐萌推着萧墨川缓缓来到湖边的大柳树旁停下。老爷子没说话，她也很很自觉的闭口不言。
　　她知道老爷子有话要说，接着就突然想起小黑狗把自己引到此处时的画面，想起了不久前江岚在这个地方不同寻常的举动，于是推着老爷子来到这里，停了下来，等着老爷子开口。
　　萧墨川低着头，不想让徐萌发现自己潜藏的哀伤。过了片刻，他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就那么靠在轮椅的靠背上，这才开口说：“这个地方，有些古怪。去查一下，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
　　“好。”徐萌轻声答应下来。
　　“找个机会，探探张家那边的口风，问问他们家有没有小孩子溜出来。”
　　听到这个要求，徐萌皱了皱眉，有些迟疑，还是答应了下来：“我会去办。”
　　萧墨川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呼出，再一次开口交待：“从现在开始，这次调查列入天字号密档，相关卷宗由你亲自填写。”
　　“什么？”徐萌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天字号密档？可是……”
　　萧墨川摆了摆手，打断了徐萌的话语，依旧是低着头说：“这件事情，我会亲自授权，你只管去做。还有，放出风去，就说我在小城，忧思过度，旧伤复发，撑不了太久了。”
　　对于萧墨川前面所交待的那个问题，徐萌虽然惊讶，却还可以理解。毕竟老爷子的身份放在那里，做出那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萧墨川接下来所说的话，则是让徐萌彻底的震惊了。
　　她面色一变，由轮椅背后绕到萧墨川的面前，蹲下身子，一把抓住萧墨川的手，急切的问：“萧爷爷，您怎么啦？我送你去医院吧？”
　　感受到少女发自内心的焦虑，萧墨川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抬手宠溺的摸着徐萌的秀发，柔声说：“丫头啊，十禾一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爷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问那么多了，就照我吩咐的去做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随着萧墨川的话语，徐萌渐渐红了眼眶。她把萧墨川的手抓得更紧了，哽咽着说：“萧爷爷，别说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听到这话，萧墨川不由得也是眼眶一红，心里头堵得厉害。可是很快，悲伤的神色就从他的脸上一扫而光。他的双眼中，再一次流露出坚毅的光芒。
　　他抬头看着湖面，半是开解半是自言自语的说：“放心，我还死不了。十禾的尸骨未寒，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揪出来，我怎会轻易死去？只是人家费尽心机营造出这样的局面，我又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老狗，也还是有几颗牙。”
　　从萧墨川的平静的话语中，徐萌清晰的感受到了一丝愤怒。而凭着她的聪慧，她长久以来的耳濡目染，还有她对当前形势的了解，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做出了与萧墨川相似的判断。
　　这样的判断，还有它所带来的强烈的冲击，足以击碎一个人的信念。可徐萌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问：“为什么？”
　　萧墨川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徐萌缓缓的站起身，虽面色苍白，却坚定不移的对轮椅上的老爷子说：“我这就去做。”
　　说完，徐萌走到一旁，摸出手机，拨通了用于内部联系的短号。。
　　与此同时，夏水对岸，隔着萧墨川四百多米的位置，一个满脸油污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收回目光，抓起了放在一旁的蛇皮袋子。
　　他从蛇皮袋里摸出半个苹果，大口的嚼着，一边走一边轻声的说：“老兄弟，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你如何破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