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人 上

　　酒鬼的鼻子也很好，他也很自信。
　　那人不置可否地摇摇脑袋，不再多说。
　　来了！
　　来了！
　　门外有人！
　　门外的人像一只蠕虫缓缓前进。
　　酒馆里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他。
　　来人穿着深青色的旧长衫，干枯的双手托着一个红漆托盘。
　　走得虽慢，但他喘得并不慢，他显然已经极累了。
　　果然，他是个老人。
　　来人走入了门框，暴露在烛灯之下，现出了形。
　　斜眉入髻，鼻卷似钩，一副阴冷沉着之态。
　　来人走到酒鬼桌旁，将托盘放到桌上。
　　酒鬼迷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像夜间捕老鼠的猫。
　　托盘里的自然是酒。
　　好酒！
　　酒鬼嘿嘿地笑着，对来人道：“掌柜的，这……”
　　酒鬼又腼腆起来，话也说不圆润了。
　　他虽然极想喝这壶酒，却也不甘堕为强盗。
　　掌柜并不算小气，将托盘里的酒壶推到酒鬼面前，道：“这原是给你师父的。”
　　酒鬼伸出的手触电般地缩回，落寞地叹口气，却没有什么言语。
　　不错，酒鬼的师父正是王三里。
　　掌柜与酒鬼俱是默默地看着这壶酒发呆。
　　忽然，一只白嫩的手伸出，握住了酒壶，又闪电般地缩回。
　　一愣神的功夫，酒便易了主人。
　　这里只有三人，伸手的自然是从房梁上跳下的那人。
　　那人已摘下口盖，“咕嘟咕嘟”地满满灌了一口。
　　掌柜的与酒鬼依没有做声，仿佛死了一般。
　　那人道：“我替王三里买过一回帐，这壶酒原是他欠我的，今日我便收回来，不然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掌柜的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回道：“你竟真敢喝。”
　　连酒鬼也不禁抬眼望着那人。
　　那人随意一笑，淡淡道：“只要是酒，我就敢。”
　　掌柜指了指酒鬼，道：“这酒原是给他喝的。”
　　酒鬼却道：“昨日之前，我一定会喝。但现在……”
　　不错，酒里有毒！
　　酒鬼早已知道，一开始便知道。
　　酒鬼还要留着命替师父报仇，所以他不喝此酒便在情理之中。
　　掌柜不禁对那人道：“你本说过今日不能醉……”
　　那人又趁隙嘬了两口，道：“这酒实在太好，醉了又有何妨？”
　　掌柜道：“可酒里有毒。”
　　那人道：“但天底下有一人不惧毒药。”
　　掌柜道：“谁？”
　　那人道：“余三恨！”
　　掌柜道：“在哪儿？”
　　那人道：“这儿！”
　　掌柜道：“哪一个？”
　　那人道：“我！”
　　掌柜听完，咧开干瘦的嘴，笑了起来。
　　他的笑，像是夜枭，一听便让人毛骨悚然。
　　掌柜不禁拍手道：“好，好得很，我等的便是你。”
　　掌柜又看向酒鬼，问道：“你是王小二？”
　　酒鬼缓缓抬头，道：“王小二？这名字是？对，这就是我的名字。”
　　酒鬼似乎还未醒，想了很久才应答。
　　掌柜一听，退后三步，恭恭敬敬地弯腰三次，道：“我想要向你们借一样东西。”
　　余三恨道：“好，好，好，吃了掌柜这么多酒，也该留下点东西来还账。”
　　王小二没有说话，继续喝着酒。
　　这已经是最后一坛酒了，所以他喝得极仔细。
　　掌柜道：“我要二位的脑袋……”
　　“不行不行”，余三恨郑重地摇头拒绝，道：“我这颗脑袋抵不过这么多的美酒，所以绝不交换。”
　　掌柜道：“今日，这酒钱我非取不可。”
　　寒光一闪，掌柜手上已有了一把匕首。
　　王小二捧着倒灌的酒坛，用力地甩了甩，沿着坛口舔尽了最后一滴，终于道：“我喝完了，他们也该到了。”
　　四处门窗齐响，轰然而破，跳出十二个黑衣大汉来。
　　他们各个劲衣蒙面，手持利器，来势极为不善。
　　渐渐地，十二人将余三恨和王小二围了起来。
　　王小二并不惊讶，因为他的鼻子很好，他早已嗅到。
　　掌柜胸有成竹，此刻已坐了下来，两根指头悠然地敲着桌面。
　　“你似乎已站不住了。”余三恨道。
　　“没有。”掌柜淡淡回应。
　　他回答得极有底气。
　　他也确实有底气，因为他这次带了十二个帮手来。
　　这十二个人很魁梧，还带着武器，在月光烛光交映下，甚是诡异。
　　他们的脸上含煞，眼睛却像两滩黑乎乎的死水。
　　他们手上没有血，却有着血腥味。
　　很浓很浓的血腥味。
　　他们一定杀过人。
　　一个，两个……可能很多……一定很多！
　　“咕咕咕咕咕咕咕……”
　　屋外传来几声淡淡的鸦鸣，这几声隔得很远，但却被听得极清楚。
　　因为此时屋内极静！
　　静得可怕！
　　几人能听见许多。
　　炙热汗水与冰冷兵器交融的簌簌轻微，无情冷月与颤抖身影摩擦的款款呻吟……
　　他们在等待，在对峙，在试探……
　　几人的呼吸开始粗重，背上汗水成映，似乎经历了一场生死间的搏斗。
　　终于——
　　王小二已出手。
　　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把短剑。
　　他身上绝没有藏剑的地方，因为他穿得很单薄，就是放一张纸片也会被认出来。
　　但是这把剑却出现了。
　　它不长，甚至已短得像一只匕首。
　　但却同样致命！
　　短剑邀光，晃起一片冷厉月色。
　　人影如鱼，激起层层涟漪。
　　人未到，剑已至。
　　寒芒诈现，风起云涌……
　　极静的房子瞬间热闹起来，激烈起来。
　　人影翻飞，剑影闪烁，血色带着花儿，叫喊带着痛……
　　混乱的场面，却仍有一片净土——
　　余三恨与掌柜仍然对视坐着，像两尊雕像。
　　掌柜双手紧紧握着，锋利的指甲已深深地嵌入皮肉，匕首被其愤恨地簪在桌面上。
　　余三恨却带着笑，风轻云淡的笑，像他出现时的模样。
　　掌柜的道：“你知道我天机阁行事凌厉，从不失手。”
　　余三恨道：“是。”
　　掌柜的道：“那你为何不跑？”
　　余三恨道：“既然从不失手，怎会给我跑的机会？”
　　余三恨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变得有些讥讽。。
　　掌柜直起的身子如同被突然打折了一般迅速萎靡下去，软软地缩在椅子上。
　　掌柜叹道：“你怎知我们的本意并不是来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