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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光辉于烬 / 2、Shaw I

2、Shaw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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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达陈彦林旁边时,雨势已经转大。
  他的脸色不比那个学生好多少,要不是扶着旁边的水泥墙,恐怕早就瘫了。
  镜片上挂满水珠,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紧贴在额前,腿脚发软的模样,实在滑稽。
  “法医学大四的学生,”我往前走几步,看清楚他的脸,大脑飞速搜索,“黎伟成。”
  “你怎么知道?”声音颤抖,带着轻微的鼻音。
  “法医学总共就四个班,每个班不超过三十个学生,要记住你的名字,很难吗?”
  “Shaw,彦林先生,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临终遗言一般的语气,倒是和眼下阴仄的天气,很衬。
  陈彦林连忙喊道:“伟成同学别冲动,你遇到什么难事,我们这么多人,都能帮你想主意!”
  老掉牙的说辞。
  “经济原因吧?”
  我问他:“父母多病,家里的三个妹妹年纪还小,一家都指望你能进入警察署工作,体面不说,待遇还勉强可以。”
  我特意向他又确认了一遍:“是经济原因吗?”
  他那表情,像是绝望,又像是无所谓。
  “是。本来下学期我就可以参加实习了,虽然工资不多,可也能帮家里贴补一点,我没想到……没想到……”
  陈彦林已经无暇顾及耷拉到鼻头的镜框,问他:“没想到什么?”
  “你的眼镜,”我提醒他,再不推一下眼镜,恐怕真的就掉了,“警察署拒收罹患心理疾病者,尤其是抑郁症。”
  昨天陈彦林送来的学员体检报告记录了这个黎伟成,不久前刚被诊断出患有中度抑郁症。
  现代社会的人,内心大多千疮百孔,无法修补。
  “救救我。”
  他说完这话,站起身子,楼下一阵唏嘘,对于那些叫喊的劝告声,充耳不闻。
  “可你要是死了,你父母不光没了指望,连补贴也拿不到。”
  听到我这句话,他表情转而震惊,问我:“为什么?!”
  安江市每年有一笔警校补贴,发放到就读警察学校的学生手中,学生如果在读期间发生致死意外,警校所属的公安部会给家属提供一笔经济保障。
  “自杀不在意外范围内,你的父母拿不到公安部一分钱。”
  我走到铁栏旁,跨过去,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必死无疑,问他:“还跳吗?”
  他明显犹豫了。
  “以前读研的时候,我曾经解剖过一具高楼坠亡的女尸。”
  我低头往脚下看了一眼,消防车怎么还没到?
  “黎伟成,你也学了四年法医,告诉我,高楼坠亡的特征是什么?”
  “内部多脏器破裂,头颅……头颅崩裂,通常可见内脏损伤导致的大出血……”
  “不错,”他的专业知识不差,“不过这些都是书面描述,如果你见过真正坠亡的尸体,一定不会这么阐述。”
  我说到这里,收回视线,他正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大海的浪花,坠地的尸体,”我不知道脑中突然有这样的比喻,“人体在高空坠落,接触地面那一刻,就像被礁石撞散的海浪,整个炸开。”
  听到“炸开”两个字时,黎伟成的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是怕死的。
  谁不怕死?选择自我了断,不过是看不到生的希望。
  生而无望,只能选择死;可死了,就有希望吗?
  未必。
  “我……我没办法,进入警署是我唯一的希望……”
  “抑郁症?”我朝他走过去,“安江能明确给出抑郁症诊断书的医院,我还没听过,诊疗单呢?”
  昨天拿到统计报告时我就有些怀疑,但是没有看到完整的检测数据,我暂时还不敢定论。
  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单据,递给我:
  EPQ测验结果:E55、P60、N70;SCL—90测验结果:195,其中阳性项目数45个;SAS测验结果:65。
  虽然我没学过心理学,不过大学几年,身边那个心理学博士隔三差五来打扰我,受他影响,我也被迫接受了一些心理学的知识。
  几个数据看下来,明显非抑郁症。
  我将其中详细数据读给陈彦林,问他:“你还能不能行?”
  他的样子,实在脓包得很。
  “N分高于临界值,SCL—90和EPQ的数据也都高于临界值,”他在那边念念有词,“好在高出不多,应该是中度焦虑性神经症,”
  “听到了?”我将黎伟成那份诊断单连着后面附带的MRI报告单一并撕碎,“好好继续之后的学业,你还有希望。”
  那份报告单并不可信,实在没有保留的必要。
  “抑郁症的患者,不会说‘救救我’。”
  我迈开脚步,踩着有些积水的台子,向他走过去。
  一直走到到他身边,抬起手,掷下那些散碎的报告单。
  纸片洋洋洒洒,像失了灵魂的生命,被雨滴击中后,死板地往地面坠。
  “他们通常会说‘放我走’。”
  趁黎伟成看向那些残破的报告单时,我抓住他的衣服,往里一拽,整个人被拉了下来。
  果然不能指望陈彦林——他的腿早不能动了。
  事情了结,消防员也来了。
  行政处的管理人员一致认为,我在这次突发事件中的举措得当,应予以奖励。
  在他们准备开会商讨着要如何奖励我时,我已经动身去了陈彦林推荐的那个心理诊疗所。
  “彦林哥推荐来的?”
  他戴着一副枪灰眼镜,坐在我对面时,灯管上的白光落在镜片上,模糊了那双瞳孔。
  “是,”我将自己姓名报上,“听说医生是安江市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先生既然用了‘听说’,就应该知道,只是传言而已。”
  他全程脸上带着微笑,不亲和,也并不让人反感。
  “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好,有办法吗?”
  “休息方面呢?”
  “不知道,”我开始不自主回忆,“可能好,可能不好。”
  “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
  许中耀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也可能是我的意识模糊。
  我感觉到,眼皮正在下垂,那对反光的眼镜片,是我眼睛合上前,最后的视界……
  教员的嘴角扬起一丝不自觉地笑:“杀了人以后。”
  “杀了什么人?”
  “何成。”
  “是谁?”
  “郑桥民派给我的司机。”
  “为什么杀他?”
  “他是来监视我的,必须得死。”
  “那二哥呢?为什么留着他?”
  “还有用。”
  “什么用?”
  教员猛然睁开眼,面前还是那位穿着白大褂、带着枪灰色眼镜的医生。
  “刚才……”
  医生故作淡定地笑着,回答:“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站起身,脱下外披的白大褂。
  “先生,我该下班了。”
  “治疗结束了?”
  “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不需要治疗,”白大褂里,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不过咖啡茶水这类刺激神经的东西,在服用五氟利多期间,最好不要喝了。”
  教员每天的早餐中,必有佣人帮忙备好的咖啡。
  至于茶水,从刑侦处的办公室,到着学校的休息室,茶水从不间断。
  “你知道我有服用五氟利多的习惯?”
  “我是心理医生,对这些神经类药物的气味敏感,很奇怪吗?”
  他说得没错,教员确实有长期服用五氟利多的习惯。
  “如果长期饮用咖啡或茶水的话,会怎样?”
  “神经衰弱,直至紊乱。”
  医生说话间,已经换上了黑色西服,调整袖扣时,转过来看向病人。
  也许病人的表情有些嘲弄,惹得医生摇头微笑:“好吧,骗你的,不会神经紊乱。”
  “不过长期喝的话,确实对神经有影响,而且我建议,五氟利多尽量少服用。”
  医生做个“请”的姿势,要锁门了。
  他又强调:“尤其是对大脑两侧前额叶皮层喙部和颞极偏薄的人。”
  关上门后,医生转过来,似有深意地问:“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当然。
  那年在那不勒斯,教员驾驶一辆RAV4中途发生车祸,车上还有倒霉的阮文越。
  虽然都只受了简单的皮外伤,身体检查也是不能避免的。
  教员的MRI监测结果,和黎伟成一样:
  大脑两侧的前额叶皮层喙部和颞极偏薄,眶额皮质、前颞皮层、等边缘系统状态不活跃。
  以上监测结果,和临床监测到的变态杀人狂的脑部结构,完全吻合。。
  医生关上门,留下一句话:“有些人是带着毁灭的基因,来到这世上的,先生,我说的对吗?”
  教员听了这话,露出标志的杜彻尼微笑:“医生,请叫我Sh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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