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仍是少年

　　长洛，青龙帝国京畿所在。历经千年风霜岁月的拍打，外城墙显得格外斑驳沧桑。穿过古朴的外城，内城近在眼前。与外城的沧桑相较，内城则是繁华无比。摩肩擦踵的行人之间各色声浪汇集，喧闹的街市，一派太平景象。内城过后，便是皇城。青砖大红墙，碧色琉璃瓦。矗立着十二根大柱的洪武殿，便是当今皇上治国所在。王旨所至，天下莫敢不从。
　　某处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行来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乞丐。他不时向路过行人乞讨，乞讨也有乞讨的规矩，但见他口不吐善言，一只黄泥手捧着个破碗，频频向行人面前伸去。吓这书生摇头急走，惊那小姐尖叫狂奔。一时间，年轻乞丐方圆十里，人畜无剩。没有守规矩，拉不下脸来，确实难以讨到食物碎银。
　　“大家都不要施舍给他，滚蛋吧，扫把星，饿死你个龟儿子。”旁边几个老乞丐吐了口痰，辱骂年轻乞丐。都说同行如敌寇，此话当真不假。
　　年轻乞丐张了张嘴，却虚弱到说不出一句话。他只得垂下头，双手抱着冷的颤抖的身子。在雪地下，缓慢前行。行往何处？便是在他心中，也雾色苍茫。
　　青龙帝国自太祖称霸，景宗图强变法以来，实力蒸蒸日上，家家有余粮。不再听闻有人饿死过。难道今日将在煌煌京都，饿死人了不成。
　　看着路过的行人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自己，年轻乞丐将头垂的更低了，仿若地上有米饭肉食等他来拾取一般。
　　“真是条狗，哈哈哈。”看到年轻乞丐落魄的样子，几名老乞丐幸灾乐祸，拍手连连。更有甚者，拿起地上又冻又硬的石头，便往年轻乞丐身上丢去。
　　天逐渐晚了，北风掺杂着雪花呼啸如龙嗥。街上行人几乎全无，家家户户的小烟筒冒着一条条炊烟。几个老乞丐也抱团回休息地。日落之后的长洛，也如同其他城池一般，归于宁静之中。
　　却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仍在游荡。他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御寒的衣物。他瘦骨嶙峋，原本明亮的眼睛在逐渐灰暗。生命就仿佛风中的烛火，摇摇晃晃，随时熄灭。小乞丐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破碗，鼻子发酸。
　　“我不能死，不能！我答应过，要活下去，活下去！”他心中重重地发誓。
　　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落户连狗看见了都要来咬你几口。脚下一个踉跄，踢到了突出的石板，年轻乞丐应声而倒。额头磕出一个大包，直疼的他呲牙咧嘴。小乞丐抬头望去，只见店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大洪堂”。原来是一间药店。
　　药店门前倒了一堆的黑乎乎药渣。药总不会吃死人的吧，实在是肚饥到不行。小乞丐抓着药渣就往嘴里送去。一口，两口，三口。用尽力气嚼几下，和着冰冷的雪块吞下。苦吗？很苦，但是总比饿死强。不知不觉，泪水流了整个面颊。
　　长洛很大，此时在白雪掩盖下，洁白的如同天堂。天堂的福音传遍大江南北，天堂的善果开遍千州万户，却披泽不了一个年轻的孩子。
　　“唉，你还饿吗？”一位披着风衣的青衣女子，她走到年轻乞丐身前，低头询问。
　　年轻乞丐吐出没来的急咽下的药渣，抹干净眼泪，咬着牙，不置一言。倔强到令人心痛。
　　青衣女子原想抹掉年轻乞丐脸上的灰尘，不料却被他张嘴就咬。或许是太饿了没有力气，还是什么原因。那女子竟然没有喊疼。年轻乞丐于是再用力咬，但还是听不到那女子的求饶声。年轻乞丐好奇抬头向上望去，原来女子早已泪水满框，嘴角却微笑着，眼神中尽是和蔼。
　　一瞬间，年轻乞丐仿佛看到了他那个可怜的姐姐。
　　女子给年轻乞丐披上她的风衣，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年轻乞丐没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年轻乞丐低声说。
　　“怨别人不祥的人，自己便已不祥，世界上没有什么不祥之人，只有不敢面对自己错误之人。你既然不是不祥之人，那我为什么不能帮你呢？”青衣女子娓娓道来。
　　“我叫瘦狗。拿了你一个馒头。”年轻乞丐转过身，不顾馒头烫手，猛的往嘴里塞去，直到舌头被烫出了几个水泡，直到眼泪无声地滑落，污浊的手也渐渐紧握。
　　“唉，你真的叫瘦狗？你有名字的吧？”女子见年轻乞丐背对自己，心知这乞丐倔强的紧，怎会甘心低声求人呢。自是讨不到碎银的。
　　年轻乞丐本来吃着馒头，无声抽泣。女子一问，好像触动他的心事一般，再也忍受不住，坚强如他亦嚎啕大哭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姓名，姓名不但是一种记号，更是血脉里抹不去的烙印，族痕。几千年的兴衰成败，姓氏却一直流传着。王朝一个个覆灭，它却一代代遗传。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姓氏而骄傲。每个像他那么大的孩子此时都该围在饭桌前，一家人其乐融融。但是那个赐给他姓名的人，他再也见不到了。
　　“我，我叫。”小乞丐声音有点沙哑，还有一点哽咽。他一字一字说的很慢，很坚定：“冷长歌。”
　　女子噗嗤一笑。欢喜道：“我看啊，你叫长哭。看你动不动就哭，好像上天欠你似的。男儿流血不留泪懂不懂。”
　　此后一个多月，年轻乞丐总会偷偷到女子家中，帮她挑水砍柴，换来两餐温饱。
　　“你说他今晚会来吗？”女子嘟着嘴问道。
　　他是她的意中人，青龙帝国第四位王子。他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母妃更是青龙帝国三大家族，张家的长女。去年踏青，偶遇女子，两人从此情愫暗生，他晚上总会偷偷来见女子，说说体己话。只是自从得知女子怀孕，已经半个月不曾到来了。
　　“不懂。”冷长歌回答。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或许他再也不来了吧。”女子担心。未婚先孕，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残酷。世人的指责，家人的脸面。心中想到，便乱如素麻。
　　“他敢！要是他辜负了你，不管他如何位高权重，我定能叫他后悔。”冷长歌语气寒冷。
　　“不怪他，我自愿得。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女子被冷长歌的语气吓到。明明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但是他眼中的寒冷，今人心悸。
　　“好。”冷长歌恢复了常态。
　　“不管以后如何，能不能别伤害他，还有帮我照顾我可怜的孩子。”女子好像猜到了什么，像是托付后事般。
　　冷长歌缓慢摇了摇头。
　　女子最后还是死了，直到她生下孩儿，那个负心人都不曾出现。她不知中了多少刀，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浑身沐浴着鲜血。濒死时仍然紧抓着冷长歌的手。“别，别怪他，照顾好我的孩儿。”只是她不知道，她那有着皇家血脉的孩儿，已被捂死了，早她一步下了黄泉。
　　士农工商，王子不该跟低贱的商人之女有所来往。不然便会污了国体，影响你青龙帝国气运？冷长歌不懂，他也不想懂。
　　对于女子来说，情之一字可以生死相轻。对于这个年轻的乞丐，便是万里河山，都比不上那个雪夜中的馒头。
　　长洛小巷中的杀人案很快被时间淹没，人们又回到了往常。
　　乌黑的山洞里有一灯如豆，一位锦衣少年正亲手为一位文士研墨。中年文士长发散落，身影单薄。手中紫毫狂舞，如刀光，似银蛇。
　　“文者诛心。”中年文士放下手中的笔，喝两口温酒。酒刚入喉，便强烈咳嗽起来。一旁少年急忙递过一条锦帕。中年文士摆了摆手，道：“自己的身体，唯有自己知道。老师怕是等不到你登极那天了。”
　　青灯下，素纸现出两行小楷。“诛我长碧发，心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