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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静谧，芙讫脑子里还在思索侄女说的梦。若是以往，芙蓉说她做了那么一个梦，还因为这么一个梦跟人擅自定下婚契，他就是再宠爱芙蓉都会把她重罚一顿。
事实上在找了芙蓉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罚芙蓉，至少要把她禁闭到芙家事落下，才会再准许她在外面行走。
可她偏偏说了那个梦。
芙家的危机他不是不知，只是觉得情况远没到芙蓉梦中的那一步，但芙蓉说了梦境示警，他不得不再重新衡量如今芙家将要面对的危机。
大晋十三州，荆州不算重地，富裕不如扬州、徐州；艰苦不如凉州、益州。
但荆州有一项出名，便是文。
荆州是学子最多的州府，在朝为官三分之一文官都出自荆州。
而推动荆州好文的便是芙家。
芙家从荆州有始，已经在荆州绵亘，从百年前，芙家就开始致力于推广百姓学文。
不止将几代藏书括印建馆让荆州人免费借阅，还自费金银建造学堂，免费或少收束脩，使家境贫寒的学子也能看书识字考取功名。
芙家势力分布各处荆州各处，赚钱的渠道不会少，只是这银子全用到推行文化上，自然就不会有钱养太多兵马。
大晋提起文一定少不得提起芙家，芙家人享受清誉，享受安乐，仿佛芙家永存，真正要面对危机的时候，才发现芙家就是一根无比好啃的骨头。
有钱无兵，虽名满天下，但若有人撕破脸皮，不管世人眼光要侵吞芙家，芙家并无多少还手之力。
自晋帝登基以来，心不在朝，沉迷享乐，天下已见乱势。
天下若乱，礼崩乐坏。
芙讫依于芙家名声，才觉情况没那么糟，至少家中能有几年的时间缓和，但听芙蓉说梦，芙讫才发现他把一切的想的太好。
这世上许多人是不要脸皮，不管名声如何，目光短视只看得见眼前利益，不管百姓安身立命，不顾后人如何评说。
芙讫目光直视面前云栖，就不知眼前这人又是何等心性。
若他真能像是芙蓉梦中一般诛杀魏王，不管他是为名为利，至少心中有志，看得见百姓。
“我若把芙蓉嫁你，你可护得住她一世安稳！”
芙讫厉声开口，第一句不提局势，不提芙家，只提芙蓉。
云栖早知芙蓉受宠，见状还是有些佩服芙讫胸襟，芙家的状况连芙蓉一个小娘子看出钟家有异，芙讫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却只说芙蓉的婚事。
“芙家明珠若是许于我，成我云栖夫人，我自会护她一世安稳无恙。”要是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云栖直视芙讫，坦然许出承诺。
芙讫心中叫了声好。
现在芙家选择的确不多，但他也不想把芙蓉草草嫁掉，他自认自己识人还算可行，益州与荆州相近，对于云栖的经历芙讫不止耳闻，也派人探查过一二。
经过磨砺的青年，既有维护族人的责任心，品性差不到哪里。
目光触到他身上的怪纹，芙讫之前便担心他这一身怪纹会让芙蓉不愿，但从到寺庙以来，他处处观察，芙蓉并不排斥云栖。
依照芙蓉心性，若是排斥云栖，就算是为了芙家，也不会委屈说以钟家为聘的话。
“既然如此，我便把芙蓉交予你了。”
芙讫顿了顿，“她自幼父母双亡，由我们几个长辈带大，她只有兄长，并无姐妹，家中只有她一女，她的性子不免骄纵了些，但这不代表她品行有缺。”
“我的侄女知书达理，善良聪慧……”
外貌这等看得见的事情，芙讫不愿多说，但其他形容美好品性的词汇恨不得全用到芙蓉的身上。
在他们芙家人看来，芙蓉无一处不好。
若是芙家注定有此劫难也是命数，这一切该是他们芙家男儿承担，与芙蓉无关。
“芙家女郎才貌双全，蕙质兰心，若不是知道她好，我不会诚心求娶。”
向芙家求亲只是他一时起意，但见到了人，他并不厌恶，他既赞同了以钟家为聘，自然是诚心娶芙蓉，已定了她为他妻。
“你与芙蓉的约定她已经告诉我知道，你放心既是芙家的事，自然不会让你一人出力，你只需要在旁助芙家一臂之力。”
云栖摇头，并不赞同芙讫的话：“芙伯君不必在意这事，我既答应了女郎，自然会说到做到。”
他应了芙蓉以钟家为聘，他自然会做到，要是这点本事都无，他也不必娶妻。
芙讫审视看向云栖：“你当真？”
云栖虽然现在小有名声，但也只是在益、荆两地，芙讫不知道他有多少兵将，就无法衡量他此举是否冒失。
“我既许诺，就不会做言而无信之人。”
云栖猜到芙讫忧虑，心中轻笑，幸好芙蓉性子不像她叔叔，芙蓉足够干脆，不像芙讫思虑太多。
不过是区区一个钟家，对他而言能有多难。
*
云栖踏进厢房至少有小半个时辰，久的芙蓉都想去偷听一耳朵，不知道三叔有什么话可以跟云栖谈那么久。
他们两人看着明明都是言简意赅，不喜闲聊的人。
正想着，听着门咯吱一开，先踏出来的是云栖，他就像是知道她所在的位置，遥遥朝她颔首。
“那小子乱看个什么！”
芙五郎注意到了云栖的视线，气的想上前锤他一顿，朝他家妹妹点什么头。
距离太远，芙蓉没看清云栖的神情，但奇异地安了心，云栖这个样子应该就是说服她三叔了。
想到他梦中骁勇的样子，他要是出手，芙家一定能转危为安，解决了钟家，魏王也不会立刻再动手。
怎么说魏王也是要脸面的人，芙家名满天下，他想动手也不可能自己动手，所以他找了钟家。
而钟家则是找了个芙家儿郎欺负他家女眷，侵占他家财产的缘由。
就算理由是假的，但仿佛这样他们就能立住脚，可以肆意讨伐芙家。
*
“三叔，你让我继续与云栖去巴郡？”芙蓉怔愣，满眼的茫然，就算跟云栖达成一致，她不该回芙家等待备嫁，怎么就成了与云栖去巴郡，“三叔你不要蓉儿了？”
芙讫还没说话，芙蓉表情就委屈了起来。
“我虽然相信梦境，但我更相信叔叔们和兄长们，我们芙家一定会转危为安，不会重蹈梦境的覆辙。”
芙蓉神情又委屈，又认真。
芙讫被她看的无法，本来是想吓吓她，让她以后不敢再那么擅做主张，但见她脸皱成了一团，不忍心再逗她：“我应了云栖的求亲。”
“那怎么？”
芙蓉蹙眉，难不成云栖出尔反尔，不愿帮芙家对付钟家。
“你别胡思乱想，我应了这桩婚事，就是相信云栖的人品。我本开口说，对付钟家的事不需要他为主力，但他摇头不肯，说既许诺了你，自然会做到。”
“那为何三叔还让我跟他走？”
这事芙讫便不告诉她了，只是浅笑：“你与他走就是，好奇就让他告诉你。”
既要成亲，多说些话培养感情也好。
“这儿你们不要多留了，我与云栖已经说好，你们等会便走，我跟你三哥也要赶回家中，虽有云栖帮忙，我们也要早做准备，我们芙家太过安逸，只想‘天下安宁以活民命’却忘了‘天下大乱，圣贤不明，道德不一’，道理早就从先人的口中说出，刻在了书上。”
芙讫深叹了口气，愿芙家能平安渡过此劫，有这一劫的警示，芙家往后定能再绵亘百年。
瞧着三叔脸上还残留的凛然神色，芙蓉不再多问，反正三叔不会害她，想了想云栖的性子，她问他，他应该会答才是。
暮色四合，芙蓉再次上了马车，回首恋恋不舍看了三叔与兄长良久，见不到人了才转过了眼。
马车走了一段，芙蓉突然从马车里伸出了脑袋：“你与我三叔商量了什么？”
云栖是骑马赶路，就走在马车的不远处，芙蓉知道她开口他一定听得到。
果真她说完，云栖就缓行，退到了马车边上，从马上低眸看着芙蓉露出的脑袋。
她歪着头，神情微微疑惑，但却没丝毫怒气。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刚刚她甩车帘的手劲可不轻，他还以为会面对满脸怒容。
“我怎么可能跟我的叔叔和哥哥生气。”芙蓉鼓了鼓唇，觉得云栖说了件傻事，气是跟外人生的，怎么可能自家人生气。
“你还没与我说商量了什么？”
“芙伯君既然不愿告诉你，自有不告诉你的道理。”云栖扯着马绳神态悠闲，马蹄声哒哒，配着他说话的影调，竟然像是某种独特的韵调。
蛮族人说官话都是这般动听？
芙蓉仰着头看了云栖半晌：“我三叔不与我说是认为我傻傻的，你也觉得我傻？”
芙蓉嘴唇微撅，看着云栖的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云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傻当然是不傻的，要不怎么知道跟他谈判，让他对付钟家，让芙家利益最大化。
不过看她这认真的样子，云栖挑眉，微微点头：“是不聪明。”
说完，马蹄急促了起来，芙蓉的视线里只剩了马尾巴摇曳。
“他就那么走了？”
茯苓从旁挤出了小脑袋，“这马是名驹吧，马屁股都那么圆润好看。”
芙蓉侧眼看向茯苓：“要是那么喜欢，等会马车停下，我带你去摸一摸？”
茯苓先是兴奋，但又有点害怕：“它要是抬蹄子踢我怎么办？”
“那咱们就踢过去！”
云栖越躲她越要从他口里问出所以然，她就不信了，是关于芙家关于她，她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定了决心，芙蓉一直惦记着问个所以然来，但等到马车停下，芙蓉却没了力气。
入益州的路道就变得难行起来，地面凹凸，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她咬牙不说苦，但浑身都有散架的倾向。
芙蓉眼睛看哪里都是漆黑一片，闭着眼不愿意睁开，凭着感觉朝云栖的方向道：“我要睡了。”
现在只要给她一张平坦不乱动的床，她就马上能闭眼睡觉。
软绵的声音像是住了只小奶猫，云栖没想人还能困成这样，虽然站着还能说话，看着像是已经陷入了梦中。
“营帐已经安排好了，我送你过去休息。”
芙蓉困意上涌，点头身体一歪差点摔在地上，云栖伸手去扶，却被茯苓截胡。
茯苓蹲下直接把芙蓉背在了背上：“我家娘子困了，郡守你快在前头带路。”
芙蓉的脸朝的恰是云栖的方向，云栖不由多看了几眼。
芙讫光说芙蓉心善聪慧，却忘了说她最大的优点。
她生了一张过分美丽的脸，之前程羽尚的那些夸奖都做不得假，芙蓉的确美，宛如皎月明珠，有生辉的本事，让人注视。
娶这样一个妻子，就没有芙家，对他来说也是养眼。
“若是有什么需要，让门口的兵来唤我。”
送芙蓉她们到了营帐门口，云栖没入帐内，朝茯苓说了句，目光移到已经入睡的芙蓉身上：“好好照顾你们家女郎。”
“郡守说什么，我们当然会好好照顾娘子。”
茯苓把主子放在床榻上，“这地方看着不怎么样，但这床榻被褥看起来还挺好的。”
给主子盖好了被子，茯苓特意凑近看了看被面的花纹。
上面的绣纹不像是荆州常见，绣线用软金色线跟其他彩线，图样有云有凤，还有枝叶繁茂盛开鲜花的藤蔓。
“的确有些稀奇。”
甘棠也打了个哈欠，虽然给她们也安排了住处，但在陌生的地方不守着主子她们怎么安心。
拿了铺盖在旁边的榻上铺上，“我们警醒点，莫要有人进来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叫营帐的东西就是个大布笼子，连个门锁都没有，只能把布门扣着。
*
自己休息的营帐给了芙蓉，云栖先去见了赵识。
赵识想着主公快马加鞭该是要去给芙家人致歉，谁知道他竟然还是把芙娘子接来了。
“主公这是？”
云栖跟赵识说了他许诺芙家的事，赵识沉吟，去看主公神色，这事说麻烦还真有些麻烦。
钟家不足为惧，主要是钟家背后的魏王。
他们的地盘在益州，且益州还不算稳当，没必要去得罪魏王。之前他们只是打算助力芙家，但现在看来芙家比他们想象还要弱势，而他们又要作为主力，这样耗费实在不轻。
也不知芙家会不会补给金银。
赵识从云栖面上看不出什么，但越是看不出什么，他就知道这事云栖已决。
“主公哪儿都好，就是底蕴太薄，偏偏世俗人就看重什么家族传承，如今主公跟芙家结亲，正好是互补了。”
实话实说，也就是芙家现在有难，而芙讫豁达不同其他世家在意这些俗事，才让这门亲事能成。
若是芙家安稳，怎么也不可能把芙蓉嫁给个小郡郡守，哪怕这个小郡郡守看似有无量前途。
“芙女受芙家千娇百宠，嫁妆芙家一定不会吝啬，以钟家为聘虽然费事，但属下觉得这事可为。”
说完，赵识一笑，“谈嫁妆似乎俗气了，芙女是主公亲自定下，便是这姻缘，也值得主公为芙家解难。”
“我不贪她嫁妆。”
他虽然缺钱，但不至于图谋女人的妆奁。不过那么一说，芙蓉对他而言，就剩了芙家的联系，与她那张出众的脸。
芙家的联系，就是灭了钟家，芙家在荆州已见颓势，自顾不暇，对他也多大帮助，反倒是他需要分神照顾。
至于芙讫说的那些女子品德，芙蓉要是全都有，他也不必先说芙蓉骄纵，让他多多忍让。
那么一想，下次见她，他得多看她几眼才对。
废了那么功夫，最后也只会得她那张脸日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