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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刚回住处，就见六哥端着汤药紧随而来。芙岚广袖云锦，头戴玉冠，气质如霁月清风。
几个哥哥里，往常出门她六哥收获的香囊瓜果最多。
除了汤药，芙岚还带了蜜饯，芙蓉一口喝干净了药，漱了口才把蜜饯放进了嘴里。
“蓉儿你到底是怎么了？”芙岚惊讶地看着妹妹的举动，没想到一碗苦药汁她就那么喝完了，他准备哄人的话都没说出来。
“病着太难受，不如喝了药汁，早喝早好，免得哥哥们担忧。”
芙蓉唇瓣微扬，芙蓉面，螓首蛾眉，芙家唯一的明珠自然生的天姿国色，但今日芙岚觉得妹妹的美里又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味。
“蓉儿怎么突然对云郡守另眼相待？”
早就想到六哥会问这个问题，不同对其他哥哥与四叔，芙蓉直直看向芙岚：“六哥觉得如今谁能护芙家，护我？”
上一世她被保护的太好，对芙家的大厦将倾并未太多感觉，到了芙家真正垮了的时候，她才察觉芙家其实早见颓势。
她的母亲是前朝公主，嫁入芙家后不过四年便改朝换代。
这世上的门阀世家，对于朝政多是中立态度，皇位上的是谁并不会动摇世家半分，芙家的主母虽是前朝公主，但芙家要保并不是保不住。
只是魏王的野心太大，不满世家掌握的绝对权力，一直想拿世家开刀。
芙家走的清流隐士的路子，魏王没夺朝前，芙家对他就多有指摘，魏王登基后先是选了身边大将之女，封了县主送到芙家。
看似示好，实为示威。
她娘在她八岁时病逝，接着没几年她爹也去了。
她三个叔叔，二叔幼年高热不退，是个痴儿，四叔冒进，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三叔叔的身上。
芙家养的兵将不多，更无将才，魏王使计将流民引来，便让芙家垮了一半。
剩下一半墙倒众人推，魏王随便乱安个罪名，已无几人为芙家说话，反而落井下石的想瓜分芙家家业。
想起上一世，芙蓉神情恍惚，芙岚叫了她几声她才回神。
“果真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何须在别人在我面前说，在六哥眼中我就那么不懂事？看不懂家中的情况。”
芙岚面上无奈，这和年岁有什么关系，若是年纪大就要懂事，四叔又怎么会纵容几个哥哥对云栖不客气。
但他也明白，四叔并非不明白现在的形式，只是觉得芙家有芙家的骄傲，不愿让旁人看低，更不愿意芙蓉受辱。
“家中情况并不算太糟，完全不用蓉儿你委屈……”
“若是到了糟糕那怎么还来得及？六哥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敷衍之词，我真仰慕云郡守，觉得他少年英雄，比起钟轩钰，我更愿意选他。”
“可我听说他生了一张鬼脸。”
芙岚表情难看，他也只是偶尔知道，这事四叔并不知道，不然恐怕更气。
事关妹妹，芙岚不能再瞒，“之前有人说他面若鬼怪，我以为是误传，但看了他的人像画，就算有夸张的部分，但他喜爱扎青不假。”
芙岚还记得那副画，云栖的脸画的并不明朗，但胳膊上与脖子上的扎青却栩栩如生，花纹繁复看不清是什么图案，给画中人增添了一丝神秘与威势。
扎青在平民中常见，世家子弟也有些觉得新奇偶尔尝试，但在身体上刺上无法祛除的图案，始终是下乘。
“他是蛮族人，我听闻许多未开化的蛮人依然茹毛饮血，他始终与我们不同。”
“既都是人有什么不同。”
芙蓉上一世没见过云栖，但也听过云栖身上布满扎青，但那又如何，只要是芙家的一线生机，就是让她为奴为婢，奉云栖为主都无谓。
芙岚以为这样就能吓到妹妹，却没想到妹妹面上并未退却之意：“你这是铁了心了。”
“我仰慕云郡守，不觉他是坏人。”
“蓉儿……”
“六哥哥这些日子多看着五哥，他性子偏激，虽答应了我三叔回来再说，可我怕他激动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见妹妹是铁了心要嫁，芙岚虽为妹妹委屈，但又觉得不乏是一件好事。
如她开始所说，现在谁能护住芙家，护住她。
云栖这般大张旗鼓的求娶，对芙家示好，芙蓉嫁给他至少能得到他庇护，益州天高水远，以后不管芙家怎么样，妹妹至少逃过一劫。
他看事一直与家中其他人不同，什么家族荣耀与底蕴传承，在他看来一直都不如命重。
“既你决定，六哥会帮你盯着五哥。”
芙蓉点头谢过。
她的六个哥哥都是堂兄，却都把她当做亲妹，如珠似宝地待她。
*
“芙家娘子仰慕郡守，非嫁不可？”
程羽尚面露惊异，没想到属下去芙家打听，竟然探听这样的消息，“你可听仔细了，莫不是被人耍了吧？”
他家郡守他看着自然千好万好，但这些世家眼睛鼻子都长在脑门上，他来便做好了碰壁的打算，先是被芙家人冷嘲热讽，连人带礼物被赶到了芙家的偏院，被轰出去是迟早的事。
他没想芙女跟她叔叔兄长会有什么区别，却没想到给了他那么一个惊喜，这芙女是个识货人。
怪不得是有名的才女。
“回校尉，这些话属下都是亲耳探听，没有丝毫编造。”
“芙家看不上我们，更不可能编造这样的话，想来十之八九芙女是真仰慕咱们家郡守。”
“既是这样，校尉不如咱们把人直接带回去？”
他们此行是替郡守求娶芙家女，既芙家女已经赞同，又何必管他人。
程羽尚神情犹豫，有些被属下说动，在芙家不过是浪费时间，在他看来他们郡守什么天仙都配的，更何况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
只是世人偏见，世家不过是家中书多了点，仿佛放个屁都比他们这些草莽的命重。
“就那么带走，是不是太过唐突？”
话虽然那么说，但跟跟随程羽尚的属下都看出了他的意动。
“校尉也见了芙家其他人的态度，若是等他们同意，恐怕得郡守重新投一次胎。”
重新投胎不是这属下编造，而是芙家五郎亲口所说，“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茹毛饮血的土人。”
“世家子弟，又无兵将，光靠一张嘴便觉得高人一等。”
程羽尚显然也不高兴在芙家受的闲气，只是掳人这事他还下不了决心，郡守让他来是求娶，他想过芙家不愿，他空手而归，但没想过不管芙家直接把芙女带走。
“再等等。”
程羽尚需要一个推动他做决定的契机，而芙蓉恰好就给了他那么一个契机。
芙蓉知道程羽尚他们住在偏院，虽然没说动四叔给他们换院子，但却让奴仆过去，给他们清扫安置。
还打开库房把偏院布置了一番，不许厨房怠慢他们。
程羽尚到芙家的第一餐吃的是残羹冷炙，第二餐芙家直接不给，想借此把他们轰出去。
没想到芙家娘子知道他们，便送上了美酒美食，还差使人给他们送上翼州特产。
待遇翻天覆地，程羽尚越发越相信芙女仰慕他家郡守。
芙蓉对程羽尚他们另眼相待，连城中许多人家都晓得了云栖求娶芙家并未拒绝，还得到了芙家以礼相待。
芙钊在外就听到了几句冷嘲热讽，说早知道芙家女那么不挑，就该早日求娶，城中哪家不比蛮人强。
一时间竟然还真有几家上芙家求娶芙蓉。
芙钊气得不行，又怕三叔回来真同意了妹妹嫁给云栖，妹妹下嫁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心中有气，自然朝程羽尚这些人发泄，想使计把人赶出翼州，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从未见过这般死皮赖脸之人，不受主家欢迎，还死赖着不走。区区一个巴郡郡守，便是下辈子芙家女也不容他肖想。”
芙钊再一次驱人，这次程羽尚如他的愿，带军队离开翼州，只不过他还带了芙家明珠一同离开。
芙蓉是被马车的颠簸震醒的。
马车里铺了软缎，挂了镂空鎏金仙鹤熏香球。
芙蓉瞧着眼熟，一想正是她自己常用的马车。车上除了她，还有她身边伺候的婢女。
摇醒了甘棠，芙蓉掀开车帘，倒是松了口气。
她晕之前听到程羽尚自报家门，说了句冒犯，此时在外头骑马的正是程羽尚。
甘棠醒来看清环境便哭叫了起来：“女郎，我们是不是被恶人掳了……”
她还记得她昏倒之前，见了个凶神恶煞的人。
甘棠一哭，马车就慢了下来，程羽尚皱着眉看着车帘，觉得麻烦，却又不得不上前跟芙家女解释清楚。
天晓得他最怕的就是女人哭喊。
“芙娘子，在下程羽尚，郡守派属下来迎娘子回巴郡。”
“什么迎？！我们家女郎什么身份，你这分明是强抢！”甘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闻言掀开了侧脸，狠狠地瞪着程羽尚，“你快把我们送回去，要不然有你们好看！”
一看就是色厉内荏，不足为惧。
程羽尚没把婢女的威胁放在心上，转眼看向旁侧安静的芙女。
他本以为主仆二人醒来发现被人强掳，一定少不了麻烦，芙女娇弱，怕要哭的死去活来。
没想到婢女哭的那么厉害，芙女却不发一声。
也不知道是真不怕，还是吓傻了。
程羽尚看芙蓉，芙蓉也在看他：“你强行带我离去，是郡守之意？”
程羽尚否认：“郡守只派我们上门求娶，并未让我们强行掳人，这一切都是程某决定，既芙娘子仰慕郡守，又何必顾忌旁人看法，到了巴郡成了婚，芙家郎君便不会再反对。”
芙蓉心中叹了口气，若是等到她三叔回家，她觉得她有法子劝服三叔。
但程羽尚那么掳人，芙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她嫁给与云栖，哪怕她三叔也不会叫她那么受辱。
如今不能回转，只能往益州去。
“校尉可给郡守去信，说明情况。”
“程某这会便要写信……”程羽尚本以为会面对一个满脸眼泪的女人，此时见芙蓉这般镇定，在想这些日子送到他们跟前的好酒好菜，对她有了些好感，顿了下，“芙娘子可要写一封？”
“我们家女郎才不！”
“那就麻烦校尉了。”
“女郎！”
甘棠气的眼泪都不流了，不知道自家女郎何必与小小校尉虚与委蛇，大不了以死相迫，一定要回芙家。
“甘棠，安静。”
芙蓉轻飘飘扫了甘棠一眼，甘棠满肚子的话只能憋住。
她家女郎病愈以来，跟以前不一样了许多，还是那双美目，却教人有了压力。
“麻烦校尉再给我备一封信送往芙家，让我家人宽慰……还有若是可以，能否麻烦校尉帮我从芙家再带一个婢女过来。”
程羽尚全都点头应下，听到芙蓉还要一个婢女也觉得理解，她现在身边这个又瘦又小，动不动眼泪鼻涕，能有什么用处。
“等会到了休息的地方，便为女郎送上笔墨纸砚。”
芙蓉点头。
等到笔墨纸砚送来，她先给四叔写了信。
虽然难写，但还是有可着墨之处，揽下来掳人这事，她只道是她意动，之后一定会归家认错。
不必当面有些话倒是说得出来，不怕四叔觉得不对。
芙蓉凭着记忆点了几人，让四叔小心：“魏王睚眦必报，已经几次借机打压芙家，实非明主，三叔出游费心与几位将军结交，便是看出了魏王斩尽杀绝之意……云郡守虽为蛮人，却是少年英杰，益州刺史也让他几分，他不会屈居巴郡，蓉儿仰慕他并非妄言，望四叔原谅蓉儿。”
封了信，芙蓉看向另一张空白信纸，却有些踌躇。
不知道该给云栖写些什么。
前世他们从未见过，她对云栖的了解源于传闻。
只知道他喜涅，所以在身上作画，因为是蛮族人，身形高大，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除去长相，旁人还说他暴戾恣睢，心性残暴，稍不如意便砍杀身边仆人。
传闻或许有夸张的部分，但不至于完全都是捏造。
要嫁给那么一个人，芙蓉心里少不了忐忑，只是对芙家的担忧麻痹了这种忐忑。
提笔，芙蓉给云栖写的话不多。
“仰慕于君，路途遥遥，芙蓉愿赴。”
云栖若与传闻中差不多，她这般小意捧着，他总会有几分高兴。
芙蓉这边把信送过去了，程羽尚却还为执笔，看着芙女信纸上的清丽小字，程羽尚更难下笔。
说芙家女才貌双全，不算是夸大，就拿这字来说，就比他见过的许多字写得好。
清丽却有字锋。
程羽尚写不了小字，一张纸都容不了他的几句话。
大概禀告了前因后果，程羽尚想了想芙蓉的模样，他不爱世家女的娇弱，但依然觉着芙女肌肤胜雪，貌美非常。
想了想就添了句：“芙女貌美，宛如明珠，郡守一等一的好眼光，属下先贺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