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人

　　下午一点的时候迪奥会坐在餐厅靠窗的桌子用餐。直到太阳的位置发生变化，阳光倾斜的角度射入瞳孔，需要眯起眼睛的时候，他才会离开。
　　迪奥每次都坐在相同的餐桌，用过的刀叉会摆回原位，一直携带的图书固定在餐桌右上角。他喜欢穿不起眼的灰色衬衣，蓝色牛仔裤、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迪奥很少主动说话，但也会礼貌的回答别人的提问。向往常一样，今天的餐桌上依然是香肠配美式咖啡的简餐。
　　“你怎么总是在看同一本书。”给他续咖啡的服务员凯西问道。
　　“哦，这是一本封套。”迪奥回答道。
　　“封套？”凯西重复着走回柜台。“你听说过封套吗？”她皱眉对老板布鲁斯耸了耸肩。“竟然有人看书还带封套。”
　　“我们店的常客里有不奇怪的吗？”布鲁斯笑着回答，这是一位年过五十的中年人，有着宽厚的肩膀和亲切的笑容。
　　“好吧，我总以为他是例外。”凯西不在意的摇摇头，扭动丰硕的腰肢坐下来休息。
　　两小时后，迪奥准时来到柜台付账。
　　“五十块，刚刚好。”布鲁斯微笑着接过钱，顺手递出一张收银单。
　　“再见。”迪奥将单据折好，放进钱包，出门越过马路，来到街对面停车区。即便从没警察经过这里，他也从没违规停过车。
　　“这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布鲁斯看着迪奥的背影评价道。
　　关上车门，迪奥重新拿出了收银小票，颇为仔细的查看了一遍。
　　不起眼的老旧公寓，二楼临街的一室一厅。单人餐桌、单人沙发，一台不大的电视摆在沙发前。十分简单的摆设，屋子的主人并没打算要招待谁。
　　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手边的茶杯冒出热气，沙发中的迪奥正在观看一档真人秀节目。他是这个节目的忠实粉丝，几乎每期都看。但今天他显得有些分心，不时的望向窗外。
　　当雨水开始打在窗沿上，发出“滴答”声时，迪奥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个躲雨者在街上小跑，他看了几眼，慢慢拉上了窗帘。
　　换上褐色皮质风衣，穿上鹿皮短靴，将擦亮的银色手枪插进胸前的枪套后，聚精会神看完真人秀的迪奥推门而出。
　　离家二十公里远的废弃工厂，熄灭车灯的福特汽车缓缓前行。四名男子聚在厂区唯一完好的旧车棚下吃火锅。雨水打在塑料顶篷上发出“啵啵啵啵”的轻响，升腾的烟气混在雨水里，散出小片氤氲。
　　汽车停稳，高大的黑人男子迈着从容的步伐靠近，四名男子浑然不觉，仍旧自顾自的吃着火锅。
　　“再忍一天，之后我们就能去意罗国了。”其中一名男子说道。
　　“没人敢背叛黑蛇会，要不是能去国外，我们根本不会冒险。”另一名男子接着说道。
　　“砰、砰、砰、砰！”没兴趣听他们对话的迪奥开枪射击。不足五米的距离，对职业杀手来说容易的就像洗脸刷牙，枪声带着紧凑的节奏，收割脆弱的生命。
　　惨叫、咒骂、鲜血、死亡、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
　　每具尸体的脸上几乎都有着莫名的表情。从头至尾，迪奥都保持着坚定的沉默，表情丝毫未变。他麻利的检查尸体，确定每个人身上都有黑色小蛇的纹身后离开。
　　这一夜的雨还没停，迪奥回到转角咖啡厅，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
　　“辛苦了。”每次这个时候，老板布鲁斯都会免费招代一杯热可可，杯碟里会放着一把银色钥匙。
　　迪奥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热可可，拿起钥匙放进口袋。他起身的动作被一辆黑色轿车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一名黑衣女子女子踉跄着被人推下车。随后，轿车猛然启动，轮胎溅起的泥水飞溅，加重了女子的狼狈。
　　女子四下张望，似乎别无选择的推开了咖啡厅的门，布鲁斯皱了皱眉，用眼神向迪奥示意。
　　女子看起来比她的穿着更显年轻，她的膝盖破了，脸上有几处明显淤青，黑色的抹胸短裙上有两个破洞。
　　“抱歉，能不能给我点热水。”女子的语气略带羞涩，眼神却很明亮。
　　“要不要帮你叫警察？”布鲁斯语气冷漠，将剩下半壶的热可可整个推了过去。
　　“不用。”女子将可可倒入杯子，选了一个远离吧台的座位坐下，她才发现迪奥，尴尬的对他微笑。
　　迪奥靠在座位上点头回应，他的书套被留在车里，这让他感觉无所适从，却没有选择离开。
　　咖啡馆里沉默的气氛被另一辆汽车打破。那是一辆白色宝马，靠在窗边的迪奥习惯性的记下了车牌。
　　高大的白人男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气势汹汹的走来。
　　“蠢女人，你都干了些什么？”
　　“那家伙是个虐待狂！”女子不甘示弱。
　　“管他是什么，他给了足够的钱！”男子拽住女孩的胳膊，粗鲁的往门外拖动。
　　“别碰我。”女人表情厌恶的甩动手臂。
　　“先生！”老板布鲁斯试图说些什么。
　　“混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高大白人指着布鲁斯，也不忘凶狠的瞪着另一边的迪奥。
　　迪奥低着头，安静的坐在位置上，他观察到男子下车后，宝马汽车就朝后倾斜，这说明车的后排上另有一个强壮的大汉，或者两个较瘦的人。算上司机，对方至少有三个人。
　　“我自己能走！”趁高大白人对布鲁斯吼叫，女人挣脱钳制，自己向门外走去。白人男子也不坚持，任女孩走在前面，自己则紧随其后。
　　一只咖啡杯毫无征兆的从斜刺飞出，准确砸中了白人男子的额头。这一下又准又狠，男子惨叫一声，捂住了伤口。
　　迪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男子面前。
　　“找死！”白人男子一声怒喝，对迪奥的挥出一拳。后者低头闪避，一记上勾拳准确打中对方下颚，高大的白人男子应声倒地。
　　此时，宝马车上跳下两名持枪男子，毫不犹豫的对着店内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砰！”子弹击碎玻璃，在店内乱窜。
　　“啊！”白人男子被迪奥抓在身前抵挡子弹，肩膀和腹部各中了一枪。迪奥摸到白人男子插在腰间的手枪，干脆利落的开枪回击。在干掉了两名持枪射击的男子后，他机警的冲上街头，对试图逃跑的轿车连开数枪。
　　几秒后，失去控制的轿车歪歪斜斜的撞上一根灯柱上，停了下来。
　　“叮咚～”店门关闭的声音将迪奥拉回现实。他思考的行动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如果白人男子没有手枪；如果轿车里的人直接开溜；如果对方有重武器；
　　虽然这些可能性都不高，但他没有冒险的理由。所以，他安静的看着女人被塞进了轿车后座。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作为一个收割别人生命的职业杀手，他早应该习以为常。
　　三天后，戴着棒球帽的高个子黑人在轻轨站的储物柜里取走一只牛皮纸袋。里面有几沓现金和两盒子弹。迪奥简单确认，将纸袋放入自己的背包。
　　上北城号称阳光之城，一年有三百多个晴天，雨天不足三十个，阴天则更少一些。迪奥将阴天视做自己的休息日，而最近罕见的连续阴天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前天去逛了商场，昨天去看了棒球比赛，今天到底要干嘛，他还没想好。比这更糟糕的是，他的脑子里一直出现那个女子的身影。
　　回家之后，他将卧室的地板撬开，把现金放进地板下的夹层，子弹则藏在卫生间的镜子后面。做完这些后，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天气。在发呆和思考相互交替的二十分钟后，迪奥表情慎重的拨通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个车牌。”他报出了几个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几分钟后，手机上有了消息回复。
　　按照得来的信息，迪奥找到位于市区边缘的一栋商务楼，以及停车场里的白色宝马。
　　他将车停在宝马对面，调低座位，用一面镜子和反转的后视镜夹成适当的角度—当对方打开车灯，反射的光线将会闪到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闭目养神的迪奥被一道光亮刺醒。他坐直身体，发现昨天在咖啡馆里出现的白人男子坐进了宝马车。等汽车发动后，迪奥便跟了上去。他对上北市的道路非常熟悉。能预判出宝马车最终选择的主干道，在不走相同路线的情况下依然能跟上目标，这样的跟踪很难被发现。
　　半小时后，宝马车停在一处居民楼前。迪奥看着白人男子进屋，直到房间的灯被打开之后才离开。。
　　第二天，终于放晴，迪奥来到咖啡厅，发现那天的女子也在店中，坐的也还是之前的位置。那个位置和迪奥的座位相对，两人只需抬头视线便能交汇。
　　于是，他们相互点头致意。面对女子的淡然，迪奥的内心却莫名泛起一丝愧疚，他知道这是不应有的情绪，但事情往往如此，你越想控制，它就越是滋长，直到你承认并接受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