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来

　　雨就这么一直密密地飘着、洒着，像一张渔网，把人兜头罩住，任你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改英双眼迷离地望着门外，雨水把世界洗得干净清新，晒场南边半亩自留地里，一畦畦韭菜郁郁葱葱，旁边的香葱和大蒜也是茁壮挺拔，青菜的叶子肥厚颜色深绿，更远处是一排排毛豆杆子，每一棵都累累地结满果实，他们的爹一有空，就给地里撒肥灰，或是浇粪，所以他们家的蔬菜庄稼长得特别好，看看西家里的地，韭菜和葱又细又少，大蒜黄了一半，那毛豆杆子上每一棵结了没几颗豆荚，谁勤谁懒看地里就知道了。想到这儿，改英不自主地笑了。
　　春英起身，掀开木头锅盖看了一眼，用勺子翻了翻身，“改英，去摘一把葱叶回来。”
　　改英跑出去，雨洒在脸上痒痒的凉凉的，很舒服，她喜欢雨，不肯打伞，她一边慢悠悠地掐着葱叶，一边享受着细雨的滋润，掐了一小把，到井边打水洗了，放到灶房案板上，“今天晚上吃韭菜下面好不好？”
　　“行啊。”大家都同意了。改英就又出去，在韭菜地头捡起一块破碗片儿，割了一把韭菜。抬头看到她爹坐在正屋门里边，地上放了一大捧豆杆，知道她爹在剥毛豆，就顺便摘了五六个辣椒。
　　鸡汤烧好了，春英盛了一大碗给她妈送去，春英妈捏着嗓子，用细弱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说：“旺财，你来啦？”春英放下碗，伸手扶她起来，然后把碗筷递到她手里，也不说话，退了出去。春英妈一见没人了，再也不装，立马低头喝汤吃肉，没多大功夫碗就见了底。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大声地叹息一声。“她爹，几点啦？”
　　旺财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五点半了。”
　　“哎呀，快要放学回来了，我怎么躺在床上了？那些死丫头们死哪儿去了？做饭了吗？”春英掀了被子跳下床来。她身体壮健，脚步却轻盈，月白色单衫，胸前撑得鼓鼓囊囊，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的，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虽然已是四十多的人了，脸上却没什么皱纹，白里透红的。她年轻时长得漂亮，被人说媒嫁给这么个又黑又瘦小的男人，当初是不肯的，奈何父母看中他的老实本分，结婚后又接连生孩子，再后来春英顶事了，她其实很少干活儿，就是在家做做饭，洗洗刷刷。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谁让她命好呢？第五胎终于生个儿子，完成了使命，竟然再也没有怀过，这也真的是命中注定。
　　春英干活是把好手，改兰做裁缝好几年，给家里挣了不少钱了，等改英也学出了师，两个人挣钱，将来上大学是不愁的了。
　　春英妈踱到灶房，看到姐妹们都在各忙各的，里锅里面条刚下锅，春英用丝瓜瓤刷了刷外锅，准备烧锅炒毛豆，算算时间就快到家了。
　　自行车车轮滚过湿地的丝丝声，在静谧的雨天显得格外清晰，嫌雨衣闷热，光着头骑车往家赶。他弓着腰蹬得飞快，过了前面那座小桥就到家了。时值五月，沟两边长满一人多高的芦竹，疯长的芦竹弯到桥上，弯到沟边的小道上，只能低着头、侧着身通过。
　　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国字脸，浓眉大眼，薄唇抿成一字型，笑起来时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小小年纪就英气勃勃的，在学校里很受女孩子喜欢。
　　过桥之前，他就急促地摁着车铃，既是给行人预警，也是给家人报信，每天如此，听到这急促不停歇的铃声，别人都知道：回来了！
　　铃声未绝，他已经冲进家门。春英妈看到他光着头回来，一边嗔怪着，一边赶紧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雨虽然不大，在雨里骑行十几分钟，身上还是湿了。
　　“细伢儿，怎么不穿雨衣呢！赶紧换身衣服吧！”
　　“不要换，没怎么湿。我饿死啦，好吃饭了吗？”抬脚准备往灶房去。春英端着一盘辣椒炒毛豆过来了，“你别过去了，坐着吧。”
　　兰英把毛衣护在胸前也过来了。
　　改兰改英一人端着两碗面条跟着过来，旺财一手拿着一把筷子，一手端着面条。等春英再次端着两碗面条过来，就齐了。
　　七个人围坐在桌边，唏哩呼噜地吃面，春英妈站起来，去了灶房。一会，端着一大碗鸡肉进来。给每个姑娘一人搛了一块，最后把肉碗直接放到了面前。两眼放光，“肉！今天怎么想得起来杀鸡的？”说着就狼吞虎咽起来。
　　六个人都只管吃饭，没人回答他。想不了那么多，肉填满了他的思维。
　　“她爹，晚上看看天气预报，还要下几天雨呢？”
　　“嗯。”
　　“准备哪天办拜师酒好？天放晴就该农忙了。”
　　“嗯。那就后天吧。我明天去请。”
　　“明天去买点东西，不要空手去人家家里。把顾师傅和他老婆孩子都喊过来。”
　　“我明天去厂子看看什么时候开工，顺便去供销社买东西。”改兰放下筷子。她老喊着减肥，吃得特别少。
　　“好，买上四盒各色点心，两瓶酒，差不多了。”春英妈交代着，慢悠悠的一根根挑着面条吃。
　　“我吃完了，我去写作业了。”站起来一抹嘴，打了一个饱嗝，去了东房。
　　改英听着他们说拜师的事，闷头吃着面，心里很烦，连喜欢吃的辣椒炒毛豆都不高兴吃了。很快她也吃完饭，一推碗，扭身进了东房，正看到慌慌张张地往课本下面塞什么东西，她一把抢出来一看，哈，原来是一本《鹿鼎记》。
　　“你偷看小说！我告诉妈去！”
　　“好姐姐，求求你，别说！最后一次，我保证！”又是作揖又是保证的，改英“噗嗤”笑了。
　　“切，你什么时候叫过我一声姐姐的？这时候知道我是姐姐了？”
　　“以后都叫你姐姐！不叫是小狗！”嬉皮笑脸地，又把书抽出来看。改英不由得凑过来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啊。一共好几本呢。我看完这本就给你看。”
　　“太好了！”改英的心情好了很多。房间里暗了，她顺手拉亮电灯，坐在桌子旁边的床沿上，拿出《红楼梦》来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