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疍家人

　　正值冬寒时节，这天自破晓开始又下起了蒙蒙小雨，大多数的人都躲在家里烤着火取暖，闲聊着家长里短，路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行人。
　　小雨淅淅沥沥，轻柔点进水里，北流河河面不时起了寒雾，渔船附近时不时有几条欢悦小鱼跃离了水面，前脊扇动似跃龙门，穿过几层薄雾后又一头撞进了河里。
　　岸边停泊着一艘经过修补的小渔船，船内空间极窄，除了一张挂着破粗布蚊帐的床榻之外，剩余的地方都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但是很干净整齐，让人看起来也很温馨，丝毫没有嫌弃的意味。
　　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清瘦男孩围在一个炉子旁，默不作声地烤着火。
　　中年男人叫叶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身烂布行头也难掩那一身浩然气，此刻正闷头缝制着今早上被水里杂物弄破的渔网子。
　　疍家人，始终是要靠打渔为生的，没了捕鱼的东西，就跟运货的没马没牛一个道理。
　　旁边坐着的中年女人面容清秀，浓郁的黑色秀发只是用一根长长的竹制钗子盘着，细眉如柳，双瞳剪水，正紧紧地盯着手上的缝制新衣服的活儿，两根长长的细竹签快速地勾动着粗线条，来来回回，如此反复着同样的动作。
　　这便是叶良的发妻，陆之燕。
　　两人中间的清瘦男孩便是儿子叶文，此时正伸着双手烤火，眼看着炭快要烧过了又往炉子里加了一块木炭，身体靠前低下头吹了吹，坐直身子后拍了拍手上的碳灰，伸开手掌接着烤。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挑一块小的木炭放进去，一会儿要是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又该浪费了！”
　　清秀面容的女人抬眼瞄了一眼火炉子里大块木炭，脸上多了一份责备的神色，趁着木炭还没有烧起来，赶紧夹了出来重新了放了一块小的进去。
　　“烧吧烧吧，一块木炭而已，大点小点能差到哪儿去！”叶良道。
　　陆之燕听了这话，瞪了自家男人一眼，低下头继续织衣服，碎碎念道：“能差到哪去，你说能差到哪去，今年冬寒长，又是阴雨的，这会儿要是烧没了，看你接下来的日子用什么来挡着寒气!”
　　说完便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摇头微微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丝愁容。
　　今年冬寒来得早，去的却是很晚，恰逢又是多阴雨的节气，不仅仅是他们这一家子日子过得紧巴，岸上的人家，水里的人家，大多都是如此。
　　瑞雪兆丰年，也不知道这两个月的冬寒能不能给明年春来个好兆头，这日子还是得有些盼头心里才能舒坦一些，隔雾观河岸，到底看不见什么希望。
　　“去看一看外面雨停了没有？”叶良没有搭上妻子的话，停下手里的活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烤火的儿子。
　　清瘦男孩也不说话，嗯地一声站起身推开竹篾编制而成的硬帘子就往外船舱外走。
　　“下午还要去一趟集市？”陆之燕闻言问道。
　　“米快没了，先去河西旧粮所佘一点吧！”叶良回道。
　　此时清瘦男孩已经来到了船舱外面，看着烟波缭绕的北流河面，冲着船内的人喊了一声，“爹，雨停了！”
　　陆之燕听着自家男人的意思，放下了手里的活，背过身去拿挂着的几条肥美鱼干，放到身旁的小桌子上，又坐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叶良看着妻子的举动，不太明了。
　　这几条鱼干是晾晒得最好的几个上乘货色，是准备留着过年用的，所以一直挂着没舍得吃。
　　“不平等的交易容易落人口柄，还是多拿一些交换吧！”陆之燕低头继续织衣服，语气平和道。
　　叶良看着妻子怔了一会儿，却也能够明白她的心思，语意亏欠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说着随手拿起了两条咸鱼干，重新挂到了墙板上，只留着两条去换米粮，嘴里念道：“留一条煲点汤给你补补身子，再留一条过年的时候吃！”
　　陆之燕这会儿脸上挂着一抹笑意，说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苦不苦的！”
　　“吃点东西再上岸吧！”陆之燕温声说道，起身拿着早上的饭菜过来火炉子旁热了热。
　　“且叫文儿进来，外面冷，一会儿受冻又该得风寒了！”陆之燕开始热粥，咕噜咕噜，一股鱼肉香味顿时散发出来。
　　“文儿，进来吃午饭了！”听了妻子的话，叶良也走出了船舱。
　　“爹，你看那是什么？”名叫叶文的清瘦男孩指了指远处的江面。
　　随着太阳拨开云雾出来之后，河面上的薄雾缭绕也在慢慢消散，河对岸的光景也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奇怪形状的东西在河面上来来回回地游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倒是像生活在泥土里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蚯蚓。
　　薄雾最终散去，阳光揉搓进了水里，那奇形怪状的东西宛如从未出现过，一江寒水如镜平整无波澜。
　　叶文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眺远目光重新在河面上巡视了一遍，却再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你这孩子，大白天的，哪有什么东西！”叶良在平静的河面上极目远眺，除了远处江边的渔船和天上滑翔的老鹰之外并无它物。
　　“不对啊，刚刚明明就有一个东西在河面上浮动着！”叶文挠挠头，一脸纳闷。
　　“走，回去吃粥，吃完上集市去！”叶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自己先一步回到船内。
　　叶文撩开竹篾帘子的时候又转过身，诧异目光再次放在远处的河面上，皱了下眼睛再张开，我明明看到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进来。”里面传出一道温柔的声音。
　　“来了，娘。”说着叶文回到了船内。
　　“快，趁热吃！”陆之燕盛好了两碗热鱼干粥放到两人的面前。
　　小而低矮的四方桌子干干净净，两碗鱼干粥在冒着热乎乎的气，连同说话哈出的热气混在了一起。
　　叶良三两口就吃完了那一碗鱼干粥，然后起身去收拾背篓，准备着上集市需要的东西。
　　叶文捧起热气腾腾的鱼干粥喝了一口，烫得皱了下眉头，便随手拿起一双筷子慢慢挑起来吃。
　　陆之燕看着自家儿子幸福地笑了笑，伸手整理下他额前凌乱的头发，叮咛道：“一会儿跟爹上了街，可不要到处瞎跑！”
　　“娘，你放心吧，我会跟着爹一起走的，保证寸步不离。”叶文低头吃着鱼干粥亮声保证道。
　　陆之燕看着他抿嘴一笑，起身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吃了起来。
　　“娘，这块鱼肉给你吃！”叶文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娘亲碗里。
　　“你这孩子，正长身体呢，娘可不吃！”陆之燕想要夹回去，嘴上如是说心里却一阵暖。
　　“娘你吃，我已经长大了！”叶文移开碗，身体扭到一边去。
　　陆之燕笑得灿烂，连说道：“好好好，娘吃，娘吃！”
　　叶良这时候也收拾好了东西，转身催促叶文道：“快些吃，办完事还有时间带你去逛逛！”
　　叶文一听还能逛集市，兴奋得使劲儿扒着筷子，原本还剩大半碗的鱼干粥三两口就吃完了。
　　“哎，你慢些吃！”陆之燕看着他吃得急，生怕被噎着，转头又责怪自家男人道：“你着什么急，就不能让孩子先把粥吃完再走！”
　　“没事，娘，我吃饱了，我和爹先走了！”啪地一声，小文放下碗筷，抬起右手抹了把嘴，起身接过叶良递过来的小背篓背上。
　　“哎哎哎，把这衣服披上，别又着凉咯！”陆之燕眼瞧着儿子的粗布麻衣还在一旁挂着，起身拿着追了出去。
　　“行了，你先回去吧，外面风大，容易受寒。”叶良看着儿子穿好了衣服，对着妻子关心道。
　　“看着他点，这孩子好奇心强，总爱外面的小玩意儿！”陆之燕直视着自家丈夫，认真嘱咐道。
　　说完，走上前整理整理叶文的衣装，看着顺眼之后再拍拍他的肩膀，这才放心道：“行了，去吧，可得听你爹的话，可别生事！”
　　叶文重重点头，随后跟上了爹的步伐，一起离开了北流岸边。
　　陆之燕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之后，摇摇头笑着进了船内。
　　冬寒阴雨，外出最惹人厌烦还是这泥泞土路，两人刚没走一回儿脚上就裹满了黄泥，步履不由得沉重起来。
　　“爹，我们一会儿去哪？”叶文不忍寂寞，打开了话匣子。
　　“先去一趟河西旧粮所米铺换一点米粮。”叶良想了想行程，对儿子说道。
　　“然后呢？”叶文跳过一处小水洼，又问道。
　　“厚街药铺买服驱寒药，你娘最近身子有些寒气入体，回去给她熬点喝。”叶良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想起了妻子晚上睡觉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情形，有些心疼道。
　　叶文不再说话，扭过头看了看身旁那个男人，若有所思。
　　“爹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小文又开口问道。
　　叶良扭过头，低下黑色眸子看着自家儿子呵呵笑了起来，问道：“怎么，我家文儿可是有什么人生理想？”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理想...”叶文突然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开口。
　　叶良露出惊讶神色，好奇问道：“那你倒是说一说？”
　　“我想让你和娘亲住岸上的好房子，爹你说这可算是理想？”叶文语气自豪目光坚毅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中年男人。
　　“不算。”叶良收回了期待目光，摇摇头。。
　　“那怎样才是理想？”叶文瞬间懵了，让爹娘住得好吃得好不是理想吗？
　　中年男人笑而不语，一手搭过叶文还未宽厚的肩膀，迈开步子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