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下

　　十年前，李四狗十六岁时，辍学离开家，南下打工。
　　他是留守儿童，到十六岁生日时，他总共见到了十次父母。初中毕业出门打工，是这个村子的人的共识，这也是农村青年看见外面的世界，走出这片大山最容易的道路。
　　李四狗性格内向，上学时老被其他同学欺负，他身材瘦弱，矮小，被欺负手都不敢还，女同学们觉得他窝囊，竟然也喜欢在他面前骂骂咧咧。这些他早就习惯了，他也变得不喜欢和别人交往，成绩更是不好，于是他非常想离开这里。
　　十年前的一个盛夏，在爷爷的送别下他搭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穿过连绵大山，李四狗在火车上昏昏欲睡，他看着窗边倒退的家乡的故土，那贫瘠的山梁养育了他，可他一点也不留恋，他想快点逃出这里。
　　晚上李四狗从梦中醒来，觉得有点饿，他翻着床下的大尼龙袋，找出几个煮熟的鸡蛋，这是临走前奶奶给他煮的。奶奶边煮着鸡蛋边对他说：“路上要小心，到了那边要听话，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他边回忆着边吃着鸡蛋，突然他停住了，他觉得手中的鸡蛋难以下咽，眼里噙着泪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反正心里就是难受。火车在黑暗中穿行，偶尔可以看见路边村舍，大门前开着灯，不见人，他自言自语道：“这里的人晚上都不关灯的吗?那得要多少电费啊！”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只记得火车在黑暗中穿行了很久很久。
　　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想：“等我有一番作为，一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好看！”去年过年的时候，比他大一点的陈大伟出门打工第一次回家，穿的人五人六的，多风光啊，头发吹得像棉花，穿着皮鞋，时髦干净的衣服，陈大伟从前那么邋遢，出门半年气质都变得像城里人了，村里姑娘们还一直盯着他看，问他一些外面的事情，他总是把她们逗的哈哈大笑。李四狗想：“这些女的都讨厌我，我一定会让她们刮目相看的，让她们看见我都点头哈腰的，特别是二丫！将来一定会让她觉得认识我是一件让她骄傲的事的，那时我就娶她！”
　　想着他慢慢的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被吆喝声惊醒，原来是卖盒饭的阿姨，他向阿姨要了碗盒饭，边吃边问阿姨：“阿姨这条道您跑的多，这里是到什么地方了？”
　　“前面就是韶关了，进韶关就是广东了！”阿姨推着车边走边说。李四狗从车窗望去，眼前没有了家乡那样的大山，只有一些低矮的丘陵，丘陵上是一些整齐，高又细的树。太阳已经升起了，有几丝微弱的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投在了李四狗趴着的桌子上。他回忆起了他向张二丫表白的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天，隔壁班的趴在学校走廊的护栏上呆呆的看着操场，李四狗把一封写好的情书塞给了她，然后脸涨的通红，没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虽然略显尴尬，但他觉得这是一次胜利，这是他第一次说大胆的说喜欢一个人，从暗恋发展成了明恋，终于不在黑暗中偷偷的看着一个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看着她。可从那以后，李四狗碰见二丫就会满脸通红，他想和她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每次在路上遇见她，他都会低着头快速的往前走；擦肩而过时他总能听见她和她的朋友们一阵嗤笑，等走远，他才敢回头看她。他回忆着，边看着窗外一边傻笑，他还记得有一次；二丫的一个朋友他要卫生纸，他给了一包刚买的卫生纸给她，随后他听见那个女生嗤笑着打趣二丫：“这可是李四狗的纸哦，你想要多擦几次么‘’随后娇笑连连。突然列车喇叭想起了报站的声音，李四狗思绪这才飞了回来，原来是到站了。
　　父亲到车站接他。李四狗一下车就觉得此地闷热无比，一出站他便看见出站口的柱子下站着个中年男人，在人群中那个男人格外突兀，他穿着洗的快要变色的衬衫，脸上黑黝黝的，一条旧旧的皮带上拴着一条像是麻绳的皮带。那个男人向他招手，他也认出来了，原来是父亲。父亲接过他手上的行李，问了他一些一路顺利，家里是否还好一类的问题，带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无话，父亲不问他也不说。
　　父亲早就为他铺好了床铺，一家三口就住在一间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里，中间用一块布隔开，做饭吃饭睡觉全在这里，公共卫生间，洗澡有时还得排队。吃完饭，母亲说要给他买些新衣服，叫上李四狗出门去商场。
　　李四狗看着周围的行人，瞬间觉得自己相形见拙，在一家店铺的玻璃门前，他才看到自己那副乡巴佬的形象，他发现地上的路面都比自己的鞋子干净。母亲问他要在哪家店买，他总是说再看看，再看看；其实他是因为自己的行头的拙劣才不敢进店的，每当店里的店员在门上热情的叫他进店时，他都满脸通红的走开，他害怕热情。他走在街上，一双手一会儿背着，一会儿抱着，他总看着玻璃门中的自己，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走路姿势，才显得得体，可是他越是摆着姿势越是显得怯懦。母亲有点不耐烦了：
　　“你到底还买不买？”
　　“买”他低声回答道
　　“就这家，就在这买！”母亲指着一家店的门大声说
　　李四狗紧跟着母亲走进店里，店员热情的向他介绍着产品
　　“你看这件，靓仔，这件就是你们的年纪穿的......你看这颜色，你看这布料……靓仔你去试衣间试一下嘛……”
　　李四狗用羞涩而又祈求的眼神对着母亲，希望母亲解围，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店员啰嗦半天，他一句话也不说。
　　母亲看着李四狗：“这是你穿的衣服，你喜欢什么你就选啊”
　　李四狗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件衣服，随便挑了一套就了事，他想离开这里。
　　一回家他就看见，租房里坐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他端详着这个少年，似乎有些眼熟，那个少年也看着他，笑容逐渐开怀：“没认出来？‘’
　　李四狗走进一看，原来是表哥，小时候要好的玩伴，表哥辍学打工后就没怎么见过了。李四狗也笑了起来，心里高兴了许多，看见表哥心里有了许多亲切感，他也就一改怯懦和表哥聊起天来。表哥长高了些，也成熟了些，在谈话中表哥的话有一种成年人的感觉，李四狗又有了一种眼前的人格外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