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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大唐之月 / 第三十九回 殢云尤雨无期别

第三十九回 殢云尤雨无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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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伯约上前两步,望着不远处的武则天,一时间热血奔腾,激动不已。却发觉武则天怡然自若,好似并无恐惧,他不禁喝道:“老妖妇!你可知我是谁?”武则天坐起身来,拿起身旁一段绫锦看了看,道:“你是英公之后、徐敬业之子,檄文之上已然写明了。”徐伯约冷笑一声,道:“你既已读了檄文,该知我今日是为何而来了!”说罢,便即擎出赤炎刃。
  武则天忽然问道:“那你可知我又是谁?”徐伯约闻言,不禁一愣,正错愕间,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李湛领着侍卫奔入。
  众侍卫将徐伯约围住,徐伯约冷笑一声,问李湛道:“你们挡得住我?”李湛苦笑道:“徐将军,莫要冲动!犯上作乱乃是死罪!”徐伯约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说着,向李湛一抱拳,道一声“得罪了”,便欲动手。
  却听武则天道:“李将军,你们退下!”李湛闻言,愕然回望。武则天冷哼一声,又道:“怎么,如今我不是皇帝了,尔等便不从我的号令了?”李湛急忙道:“不敢!”犹豫片刻,还是挥挥手,当先而去。
  徐伯约冷眼旁观,待李湛领着手下退出了上阳宫,方才冷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武则天摇摇头,道:“你使兵刃,我空手,你也未必伤得了我!”习伯约闻言,哂笑道:“大言不惭!”他虽知武则天亦有不凡武功,却不信自己手持兵刃,她却只凭一双肉掌便可胜过自己。不过想到神秀那老贼秃便是以空手将自己打为重伤的,徐伯约又是一阵心虚,忖道:“莫非这老妖妇的武艺当真高到那般地步了?”
  武则天见徐伯约面色凝重,不禁冷哼一声,道:“你有胆闯进来,却无胆动手了?”徐伯约又羞又恼,便欲冲上,武则天却又拦住他,道:“且慢!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待你答过咱们再动手不迟!”徐伯约愕然道:“什么问题?”武则天道:“你可知我是谁?”徐伯约心想:“这老妖妇莫非是糊涂了?”又想:“莫非她是故意拖延?”登即警醒,急忙冲上。
  武则天急忙道“你说你是徐敬业之后,有何凭证?你爹娘临死前该当有信物留与你!”徐伯约闻言,再次停下脚步,不自禁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了那半块玉佩。武则天望见,颇为激动,连道:“好!好!好!”说着,也自怀中摸出一截玉来,抛向了徐伯约。
  徐伯约探手接过,发觉那截玉竟然是一条龙的后半身,刚好可以与自己娘亲留下的那半块玉配成一条龙!想起当年司马承祯所说之言,徐伯约不禁愣在当场,过了半晌才问道:“这半块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中?”武则天道:“我知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待我与你讲个故事,你便能知晓前因后果了!”不过她顿了顿,又问道:“这个故事你是希望自我讲起呢还是自你曾祖讲起?”徐伯约一愣,问道:“与曾祖大人何干?”武则天笑道:“自然相干!若无你曾祖,又何来的你?”徐伯约不耐烦道:“那你快说便是,何来这许多废话!”
  武则天望着徐伯约,也不气恼,过了片刻才道:“你既得沈丽娘收留,该知幽冥宫的来历吧?”徐伯约点点头,道:“乃是小公主所创。”武则天接口道:“当年小公主流落江湖,与你曾祖相识,二人一个英俊一个貌美,自是一见倾心。”徐伯约不禁奇道:“据我所知,小公主的爱郎乃是姓卫啊!”武则天笑骂道:“痴儿!你可知隋末之时,你曾祖迁居去了何处?”徐伯约道:“滑州卫南……”说着,他不禁心中一动。
  武则天点点头,道:“正是!当年你曾祖仗着家传武艺,十余岁便即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自然惹下了不少祸事,便不敢用真名姓,而以‘卫南’为名。”徐伯约不禁惊呼道:“原来‘烈阳掌’竟是我家的武功!”再想到自己险些丧在“烈阳掌”之下,一时哭笑不得。武则天道:“你自天堂之中盗走的那个铁匣中便有‘烈阳掌’的图谱,日后你将那块玉佩补好,便可打开那铁匣了。”徐伯约点点头,心想:“想不到那‘卫郎’竟是曾祖大人,其后之事,恐怕便如霜儿所料了!”
  果然,武则天续道:“你曾祖为讨好小公主,不仅将家传武艺倾囊相授,更劝李密降于杨侗,又领兵进击宇文化及,为杨广报仇。而小公主亦是习武奇才,短短数年,江湖之中便已难觅敌手了。”徐伯约心想:“杨青龙与孙匡只得小公主的部分武艺,已能纵横江湖,遑论小公主本人了。”
  武则天忽然道:“这世间,我只佩服两人,一个是小公主,另一个是谁,你可能猜到?”徐伯约想了想,道:“是曾祖大人?”武则天摇摇头,心知徐伯约猜不到,便道:“那便是李世民。世人只道李世民识人善用、能征惯战,方能一统天下,殊不知他是仅凭三寸之舌便教李家得了这锦绣江山。”
  顿了顿,她续道:“那数年间,天下风云变幻,李密败于王世充,西逃降唐,瓦岗军一时群龙无首,便推举你曾祖为新主。其时李密虽败,瓦岗军却仍据地万里,有精兵十万,粮草更是无数,实力仍然胜过李唐、王世充、窦建德。小公主便求你曾祖助她复国,可惜你曾祖只盼天下太平,黎民免受涂炭,不愿再兴征伐,恰巧李世民亲自登门,竟然说服你曾祖,教其归顺了李唐。”说着,她叹息一声,又道:“当年阿翁一念之差,没想到日后险些万劫不复!”徐伯约一愣,心道:“她所说的‘阿翁’是谁?是高祖还是太宗?”
  武则天停了片刻,续道:“小公主一气之下便离你曾祖而去,却又结识了你师祖袁天罡,袁天罡亦为其姿容所迷,竟将天师道的绝学倾囊相授。”徐伯约想起当年师父说起此事时的面色,不禁莞尔。武则天道:“而李唐尽收瓦岗军的精兵猛将,实力倍增,王世充、窦建德再难匹敌,未过多年天下便即一统。”徐伯约皱眉道:“你讲了这许多,却又与你何干?”武则天斥道:“且容我讲完!”徐伯约冷哼一声,点头不语。
  武则天道:“当年李渊起兵之时,吾父亦曾相助,后来便被封为应国公!待父亲去世,家中的几个兄长无礼,娘只得带着我与姐姐妹妹迁居长安。其时我仅是金钗之年,到了那长安城中,也无伙伴朋友,整日里好生无趣,便时常与姐姐到城外游玩。那一日在灞桥之上,却遇到了长孙无忌之子长孙温。那长孙温是个好色无赖,见我与姐姐生得美貌,便来调戏。我与姐姐报了出身,那长孙温倚仗父亲之势,并无惧怕,眼见我与姐姐便要为其所辱,却有一个少年英雄赶到,三拳两脚便将长孙温打跑了。”说罢,武则天问道:“你可知那少年英雄是谁?”徐伯约想了想,还是摇头。
  武则天道:“那便是你祖父!”徐伯约闻言,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武则天只是微笑望着他,也不再说话。过了好半晌,徐伯约方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那你……你是我……”武则天不待他问完,已点头答道:“正是!你父敬业便是我与大郎之子!”徐伯约不由再次呆愣。他如何能想到自幼便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竟是至亲?
  又过片刻,徐伯约方才吼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你骗我的,对不对?”武则天道:“我又何必骗你?”徐伯约吼道:“不可能!你若是我祖母,又怎会害死我爹娘,教我自幼便做孤儿!”武则天道:“我不仅有那半块玉佩为凭,更有人为我作证!”说罢,她拍一拍手,道:“还要劳烦大师了!”便有一人自殿后走入。徐伯约望见来人,惊呼道:“慧能大师!”来人正是佛门六祖慧能。
  慧能望着徐伯约,笑道:“小施主,别来无恙啊!”徐伯约向慧能施了一礼,道:“大师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慧能道:“那是自然!早年师兄处心积虑欲害我性命,幸有你祖母相助,我才得以活命,便受其之托,暗中照拂你。”徐伯约闻言一愣,问道:“大师在暗中保护我?”慧能点点头,道:“不然你以为数次危急之时,是何人救了你?”
  徐伯约回想自己为神秀及杨青龙打伤时的情景,摇头道:“我有两次险些丧命,却是无人来救!”慧能不禁面露尴尬之色,道:“我没想到师兄竟然会出手为难一个少年,且是自背后偷袭!确是怨我疏忽大意!只是你为杨青龙打伤之时,师兄正对我穷追不舍,我不得脱身,自也无暇救你。”徐伯约想了想,忽然道:“原来那放暗器的蒙面人便是大师!”慧能点点头,徐伯约急忙躬身施礼,道:“谢大师救命之恩!”慧能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只救了你这一次,你可还记得你幼时在栖霞山上,被那几个千牛卫追赶……”未待他说完,徐伯约已恍然道:“原来那千牛卫是大师杀的!”慧能点点头,道:“不然以你一个孩童,怎能杀死一个壮汉?”
  徐伯约思忖片刻,问武则天道:“那你为何要害死我父母?”武则天笑道:“你终于肯信了?”正欲回答,却又有一人闯入殿中。徐伯约回头望去,发觉来人竟是经年未见的长孙浦。当年长孙浦抢走“乾坤阴阳镜”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然闯入了上阳宫中。
  八年过去,长孙浦更见苍老,却一眼便认出了徐伯约,问道:“你也是来报仇的吗?”他的嗓子已然恢复,又指向武则天,道:“今日你若助我手刃这妖妇,我便将‘乾坤阴阳镜’还给你!”如今仇人已变为了亲人,徐伯约听闻长孙浦之言,不禁愕然。
  武则天冷笑一声,骂道:“你这老奴口气倒是不小!我便亲自领教领教吧!”说罢,站起身来,又命徐伯约与慧能退到一旁。长孙浦道:“你这妖妇害我满门……”不待他说完,武则天便打断道:“我这一生破家无数,谁知你是哪一家的犬豚!”说着,她已然冲上。
  长孙浦服侍李淳风三十年,将李淳风的武艺偷学了不少,这八年间,又以“乾坤阴阳镜”修习内功,已胜过江湖中的许多高手,只是从未与人动过手,一身的本领不知该如何施展,而武则天又是招招抢攻,长孙浦自然落于下风。
  徐伯约虽知武则天必有不凡武功,却没想到竟是强到这般境地,一时暗暗咋舌。武则天双掌翻飞,衣袂飘举,虽是与人动武,却依然是摇曳生姿。徐伯约发觉她所使的掌法竟是当年沈丽娘传给自己的第一套武功——“百花掌”,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也是小公主的弟子?”不过能以一套“百花掌”迫得将长孙浦毫无还手之力,徐伯约自问无法办到。
  又过十招,长孙浦被武则天一掌打在前胸,连退数步,跌坐在地。武则天收掌而立,回首问徐伯约道:“孙儿,你认得这老奴?”徐伯约道:“他是长孙无忌之孙!”武则天闻言,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丧家之犬!还不快滚!”说罢,又哼一声,双足微一用力便即倒飞而起,轻轻落于榻上。见了这一手轻功,徐伯约已知武则天的武功是远胜于己了。
  长孙浦已被那一掌震伤了内腑,自然无力再战,闻言虽是羞愤难当,却还是勉力站起,径自去了。待其走后,慧能亦向二人告辞。武则天与徐伯约一同施礼道谢,慧能笑了笑,合什为礼,迈开大步,边走边吟道:
  “泽被苍生未有因,粉身碎骨不得果。
  欲上九霄无所及,不如逍遥西行翩。”
  慧能吟罢,已然跃墙而去。
  武则天听了,却是面色铁青。徐伯约望着她,再次问道:“你既然是我的祖母,那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儿子?”武则天冷哼一声,答道:“他自己兵败身死,怎么是我害死的?”徐伯约闻言,不禁一愣,武则天之言虽然有理,却是忒也无情了。
  徐伯约又道:“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不过你与吾祖相爱,为何还要尽灭吾家满门?”武则天闻言,似是颇为恼怒,挥掌猛地拍下,身下的木榻登时倒塌。武则天站起身,胸口不住地起伏,半晌后才道:“当年若不是他们阻拦,我岂会落得这般田地!”徐伯约自然不解,只得望着武则天,待其说明。
  武则天出神片刻,怒意稍解,叹道:“自那日为大郎所救,未过多久姐姐便嫁去了贺兰家,而妹妹又年幼,我一人更觉无趣,便时常与大郎结伴出游,郎情妾意,其乐也融融。”徐伯约闻言,不禁想起了自己与李裹儿相伴行走江湖的日子,却忽然大惊失色,武则天既是自己的祖母,那李裹儿岂不就是自己的妹妹了?
  武则天自顾自又道:“大郎打算向吾家求亲,阿翁倒是未置可否,但阿翁的二个弟弟却尽皆不愿!他们皆盼大郎能如长孙冲、房遗爱、柴令武那般得尚公主,而自吾父去世,吾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自然入不得他们之眼,大郎最是孝顺,只得暂时作罢。”顿了顿,她续道:“如此一来,却害苦了我与大郎。那长孙温为大郎打伤,怀恨在心,竟向李世民进言,应国公之女姿容秀丽,可充后宫,未过多久,李世民便下旨将我召入宫中,封为了才人。我虽然不愿,却怎敢违抗?自此,我与大郎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便如离鸾别凤,不得再见。”
  徐伯约听了,心想:“恐怕是太宗死后,她离宫入感业寺为尼,才与祖父再会的。”果然,武则天又道:“深宫之中,无依无靠,颇受欺凌,而第二载时,听闻大郎已娶了王氏之女为妻,便是王皇后的妹妹。”徐伯约不禁暗叹:“怪不得她日后将王皇后害得如此之惨!”
  却听武则天续道:“我更觉凄苦孤寂,自此便心如铁石。如此过去十二载,李世民病入膏肓,我在榻前侍奉汤药,忽有一日,一个宫人来问我:‘可还想与大郎相见?’我虽恨他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却依然爱他,当即点头。那宫人交给我一个瓷瓶,命我倒入李世民的汤药之中,日后便会送我去与大郎相见。我早已看破生死,也不怕她是骗我的,有一日趁无人注意,便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入了汤药中喂李世民喝下。当日夜里,李世民便一命呜呼了。”
  徐伯约闻言,自是震惊不已,想了想便问道:“那宫人是小公主派来的?”武则天点点头,道:“李世民死后,后宫的妃嫔尽皆被送至感业寺为尼。我本以为那宫人是骗我的,谁承想过了半月,有一日我忽于夜间惊醒,却发觉榻前立着一个人,不禁吓了一跳。那人转身点燃了烛火,我方才发觉她竟是个容貌绝美的妇人!”说着,武则天抚了抚面颊,叹道:“我向来自负美貌,可见了那妇人,却是自愧不如。”
  徐伯约问道:“那妇人便是小公主?”武则天点点头,徐伯约又问道:“她与裹儿,谁更美?”武则天闻言一愣,思索片刻,笑道:“二人倒是与平分秋色。”想到李裹儿的绝美容颜,徐伯约不禁叹道:“也难怪曾祖大人与师祖皆为她着迷了,不过我更是佩服曾祖大人了,竟能为了天下百姓而不从美眷之言,这才是大英雄!”武则天笑道:“那你可敢不从安乐之言?”徐伯约面色一红,讪笑未答。
  武则天摇摇头,叹息一声,续道:“小公主将我打量了一番,笑道:‘倒也生得美貌,怪不得能令英公之子念念不忘。’闻听此言,我便知那宫人是她的手下,急忙道:‘你答应送大郎来与我相见的!’小公主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做到,不过却不是在这里。’我听得一愣,小公主却已点了我的穴道,将我抱起,笑道:‘你这身子当真教人心动呢。’说罢,便抱着我出了房,跃墙离了感业寺。”
  说罢,她问徐伯约道:“你一定好奇她抱我去了何处吧?”徐伯约点点头,武则天便续道:“小公主轻功极佳,竟抱着我一路来到了华山的玉女峰上。峰顶终年积雪,极是寒冷,我禁受不住,小公主道:‘你无内功,自然受不得严寒,我来教你!’她竟传授了我一套内功心法,又以‘乾坤阴阳镜’助我练功!”徐伯约诧异道:“‘乾坤阴阳镜’怎么在她手中?她又为何如此好心?”武则天道:“你师祖对她百依百顺,莫说是‘乾坤阴阳镜’,便是要项上人头,你师祖也不皱眉头。”徐伯约不禁苦笑,心道:“师祖乃是道士,竟也对小公主如此着迷,当真令人唏嘘。”
  武则天已续道:“我也以为她是好心,却不知她的心肠当真是歹毒无比,连我也自愧不如,这便是我佩服她的原因。”徐伯约问道:“又出了何事?”武则天道:“隋末之时,江湖之中有个‘姹女教’,教中皆是美艳女子,专以姿色迷惑男人,行阴阳采补的勾当。小公主创建幽冥宫之时,亦将姹女教收服,得了姹女教的内功‘白水心经’,她授我的便是这套心法。”徐伯约尚是首次听闻“姹女教”及“白水心经”,问道:“这‘白水心经’有何玄妙?”武则天道:“相传白水出于昆仑山,饮之便可不死不老,修习这白水心经便如饮了白水一般,可教修习之人青春永驻。”徐伯约惊道:“这般神奇?”武则天点点头,道:“却也恁地歹毒!这功法是以男子为鼎炉,功成之后,女子自是功力倍增,男子却要丢掉性命。”说罢,已流下泪来。
  徐伯约惊问道:“莫非,祖父便是受这功法所害而早逝的?”武则天道:“在玉女峰上月余,小公主整日督促我修炼‘白水心经’,这一日,大郎却当真来了!原来,大郎得知后宫妃嫔皆被送往感业寺,亦曾暗中前去窥探,只是其时小公主已将我掳走,方才未能相见。而后小公主遣人暗中告知大郎,若想见我,便独自前往玉女峰,大郎不假思索便即孤身赶至,却正中了小公主的圈套。大郎虽得家传武艺,却如何敌得过小公主?片刻后便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小公主将大郎交给我,道:‘他被我点了穴道,时辰久了便会气血逆行而亡!你若想救他,便运功为他解穴吧。’说罢,她便下山去了。我又哪里会解穴?在大郎身上胡乱拍打了好久也未能成功,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大郎的穴道却已解了。我们分别十余年,终于重逢,一时情难自禁,便在洞中成了好事。”说到最后,她已是声如蚊鸣,满面羞红。徐伯约心知她必是回忆起了彼时的柔情蜜意,忖道:“她虽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对祖父却是真情实意。”
  武则天沉浸于往事中,半晌后才道:“自此,大郎便留在了玉女峰上,我二人朝夕相伴,好不快活,只是我学了‘白水心经’,却不知压制真气运转,与大郎日日欢好,令其元气大伤,性命垂危。初时,我尚对小公主感激涕零,只道她是再生父母,至此,方知入了彀中。见大郎奄奄一息,我欲去请郎中却又下不得山,一时不知所措,只是抱着大郎哭泣。便在此时,小公主与阿翁一齐到了。见了亲子的惨状,即便是深爱小公主,阿翁亦不禁大发雷霆,当即与小公主动起手来。二人出招太快,我也分辨不出是谁占了上风,约莫斗了一炷香的工夫,二人忽然停手,阿翁抢过大郎便飞身下山去了。小公主呆望着阿翁远去,却是痛哭流涕。我恼恨她谋害大郎,见她此刻毫无防备,便欲趁机为大郎报仇,只是我手边并无兵刃,再想到她武艺高强,也并无把握能杀了她,只得作罢。小公主哭了许久,忽然迈步而去,她若去了,我不仅要困死在这玉女峰上,而且也再无机会报仇,只得道:“你与李家有仇?”小公主回头望着我,却不说话,我便道:‘李世民虽死,其子却已继位,这江山仍是李家的,你这也算不得报了仇。’其时我并不知她是前隋的公主,只是想到她既然处心积虑毒害皇帝,必非寻常仇怨!也当真教我料中了,小公主本是面如死灰,闻言竟似颇为意动,问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我道:‘当然是要将李家之人杀尽才是!’顿了顿,我又道:‘我可助你!’小公主自是不信,哂笑道:‘大言不惭!’我道:‘李世民卧病之时,我在榻前伺候,其时太子亦时常前来探望,见我貌美,便对我生了情愫,兴许可藉此助你!’”
  而后之事,天下谁人不知?徐伯约不禁问道:“是小公主安排大帝前往感业寺,又助你当上皇后的?”武则天点点头,道:“下山之后,我便回了感业寺。我凭白离去半载,感业寺的主持亦是死罪,自然不敢声张,见我自行归来,她喜出望外,更是不敢怪罪。过了二十余日,这日夜里,又有人潜入了我的卧房,却非是小公主了,而是阿翁!阿翁面色惨白,只告诉我大郎死了,便即离去。我伤心欲绝,整日哭泣,本打算杀了小公主后便去地下与大郎作伴,谁承想在玉女峰上与大郎连连恩爱,我竟有了身孕!”徐伯约一惊,问道:“那孩子莫非便是吾父?”武则天点点头,道:“正是敬业孩儿!大郎虽然娶了王家小姐为妻,却一直未有子嗣,所以我遣人将此事报知阿翁,阿翁欢喜至极,当夜便赶来探望我。我问阿翁该如何为大郎报仇,阿翁却摇头不语,似是颇为不愿!我当即恼了,不再多言,阿翁心中有愧,只教我珍重,便即去了。”徐伯约不禁暗叹:“曾祖为了小公主,竟连亲子之仇都不报了。”
  武则天续道:“又过半月,李治竟当真来了感业寺,幸好其时我怀胎只有三月,旁人尚无法察觉,他与我相见,好生欢喜,当日便要将我带回宫去,我已有身孕,自然不愿!便道:‘妾身虽愿常伴君侧,却不愿陛下受万民所指!’说罢,我以袖掩面,痛哭起来。李治紧紧抱住我,亦大哭起来,又命感业寺的主持好生伺候,绝不可教我受一丝委屈,方才离去。小公主得知李治并未带我回宫,只以为他已不爱我了,倒未起疑,只是依然不死心,仍遣人在寺中暗监视我。听闻我小腹隆起,她知我有了身孕,竟又将我劫走,这一次却是带到了幽冥宫的总坛中。”徐伯约心下恍然,叹道:“怪不得幽冥宫的总坛如此隐蔽,你仍能找到!”
  武则天道:“那山谷本是封闭的,极是隐蔽,小公主命人在山上凿了一个大洞作为入口,便是那日我命人炸开之处,后来幽冥宫退出江湖,那入口才被封住。小公主挟着我回到幽冥宫的总坛中,将我关在了她的书房中,不过也是好生伺候。她的书房中尽是武功秘籍,我一心想要为大郎报仇,兼且闲来无事,便整日研读那些秘籍,其中有一种掌法,叫‘幽冥神掌’,见了这名字,我便知这掌法必然不凡,依图谱修习了三月便即练成。我又将图谱上的运气之法尽数篡改,日后便再无人能练成了!”
  徐伯约不禁奇道:“这是为何?从前我便纳闷,小公主为何不亲自传授弟子‘幽冥神掌’,而要让他们依图谱修习?”武则天道:“‘幽冥神掌’威力太大,阿翁唯恐为害江湖,便不许小公主亲自传授‘幽冥神掌’。”徐伯约点点头,叹道:“原来‘幽冥神掌’的图谱真的被改过!”便将自己前往幽冥宫总坛修习“幽冥神掌”却发觉图谱有古怪之事说了。说罢,徐伯约苦笑道:“为此我还曾误会过杨青龙呢。”想到杨青龙,他忽然问道:“杨青龙是不是曾祖与小公主之子?”武则天不意徐伯约有此一问,想了想才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我在幽冥宫总坛时,并未见过他。”徐伯约心想:“若想知道真相,只能留待日后到地下去问曾祖大人了。”
  武则天续道:“如此又过七月,我诞下一个男婴,便是尔父敬业。小公主很是喜爱敬业,每日都会前来亲吻逗弄,如此倒教我有了报仇之机。之前用来毒杀李世民的药粉尚有些许,我一直藏在怀中,便将其以水化开,涂在了敬业的脸上。”徐伯约听了,不禁惊呼道:“你就不怕将孩子毒死?”武则天道:“那毒药名唤‘竁娪’,入口才会毙命,自然不会伤到吾儿。小公主果然中计,只是她中毒不深,仍有余力动手。我虽研习武功数月,却依然远非她的敌手,十余招便被制住了。错过这般良机,我心知报仇无望,一时心如死灰。小公主恐怕是想不到会被我暗算,望着我许久未开口,这时,忽有一人闯了进来,却是阿翁!”
  徐伯约道:“曾祖大人来救你了?”武则天点点头,道:“我与小公主见了阿翁,皆是一愣,阿翁气道:‘你害死吾儿也就罢了,如今又要害吾孙!’说罢,便即冲上,与小公主动起手来。阿翁含怒出手,招招皆是凶猛无比,显然已不再留情,小公主自然也要全力应战,可如此一来,她便无暇运功逼毒了,渐渐的,一双朱唇竟然变成了紫色。阿翁方知小公主中了毒,急忙停手,望着小公主,欲言又止。小公主适才运功剧斗,毒性已然发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阿翁叹息一声,抱起我与敬业便即离去。”
  说着,武则天叹息一声,续道:“阿翁将我送回感业寺,却将敬业带走了。而后之事,如你所知,王皇后因无子而失宠,便将我迎回宫中。我深得李治宠幸,诞下一子后又诞下一女,李治欲改立我为皇后,只是长孙无忌及褚遂良极力反对,方才作罢。其时我的女儿安定思公主刚好满月,文武朝臣纷纷前来祝贺。阿翁亦来拜贺,我便央求阿翁助我当皇后。其时我的寝宫中多有王皇后、萧淑妃的耳目,只得将阿翁请至太液池上商议此事。阿翁为李唐立下如此大功,却始终受长孙无忌等关陇大臣的排挤,亦不受李世民信任,早已后悔,我亦许诺,若当了皇后,日后必助敬业夺得江山!阿翁便答应了我。”徐伯约一直以为曾祖乃是大大的忠臣,闻言自是惊愕万分。
  武则天又道:“我回到寝宫,却发觉侍卫、宫人尽皆倒在地上,不禁大惊,正欲逃走,一个蒙面人已闪到我身前,挥掌打来。我避了两掌,已知来人是小公主,急忙大叫呼救,好在阿翁尚未去远,飞身赶来,为我挡住了小公主。又过片刻,忽听阵阵脚步声传来,乃是宫中的千牛卫快步赶来,阿翁急忙停手,喝道:‘你还不愿罢休吗?’小公主闻言,呆望着阿翁,猛地挥掌将身旁的殿门拍得粉碎,而后奔入殿中抱起我的女儿便即飞掠而去。我正欲去追,阿翁却劝道:‘你追不上的!’我不禁哭了起来,阿翁忽然道:‘你的皇后之位,恐怕要着落在那女娃上了。’说罢,便授我一计。”
  武则天问徐伯约道:“你可知是何计?”徐伯约想了想,道:“莫非是陷害王皇后?”武则天不禁赞道:“你倒是聪明!只因阿翁到来前,王皇后亦曾来看望吾女,待李治赶到,我便向其哭诉,王皇后离去后吾女便即不见。李治虽然宠幸我,却也是不信,我便道:‘有英公作证!’李治望向阿翁,阿翁佯作为难之色,半晌方才点头,李治方才信了,而后终于废了王皇后,将我立为了皇后,又逼死长孙无忌,流放了褚遂良,朝中再无能与阿翁抗衡之臣。小公主也未再来找我报仇,又过十余年,阿翁去世,敬业却已长大,阿翁无子,英公之位便由敬业承袭。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敬业得阿翁调教,亦是文武双全,教我好生欢喜,我便暗中谋划,为他娶了一个貌美的妻子。”
  徐伯约问道:“便是我娘吗?”武则天点点头,道:“幽冥宫退出江湖后,姹女教失了倚靠,我便收服了姹女教,又选了几个天资聪颖的女童作为姹女教的传人,其中便有你母亲及上官婉儿。”徐伯约道:“那我娘也会‘白水心经’?”武则天摇摇头,道:“我害死了大郎,又怎会再将‘白水心经’胡乱传给别人!况且你娘端庄贞淑,也不适宜习练‘白水心经’。”徐伯约听了,愕然道:“莫非只有生性淫荡的女子才适宜?”不过话一出口,他立时便后悔了。
  武则天也不以为忤,只是道:“我虽非贞洁烈女,却只爱大郎一人,其余的不过是我练功的鼎炉。”徐伯约点点头,又道:“我只知娘亲姓梁,却仍不知她的名字。”武则天道:“你娘名唤梁丽姮。”徐伯约默念娘亲之名,一时激动不已。武则天续道:“你爹娘成亲后,二人果然相敬如宾,极是恩爱,只是你爹却溺于温柔乡中,愈发不思进取。思来想去,我便借故将他贬出了长安,又暗中遣人怂恿他兴兵作乱。敬业果然在扬州起兵,我虽派兵讨伐,但领兵的却是李孝逸与魏元忠。那李孝逸不过是纨绔子弟,而魏元忠则是一介书生,二人皆不知兵事,敬业却依旧不得胜,最后兵败身死。试想他若能领兵攻入长安,我与他母子相认,这江山还不是唾手可得?”说罢,她不禁喟然长叹,怔怔出神。
  徐伯约心知父亲若直趋河洛,攻占两京,则天下可定,而挥戈江南,便已是有心割据了。如此失了天下之望,统领乌合之众,又如何能不败?徐伯约亦是叹息不已。武则天却忽然笑了起来,走至徐伯约身前,拉起他的手道:“好在丽姮那丫头还为你爹爹留下了一点骨肉!现今貂锦军就在城外,你将他们召入城中,杀了李显,这江山就是你的了!”徐伯约闻言,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半晌,武则天才道:“你不必害怕,李显在我眼中便如豚犬,杀了又如何?”徐伯约却是沉吟不语,武则天道:“你还有何顾忌?以你现今的文治武功,天下有谁能阻你?”想了想,她忽然面色大变,冷声问道:“莫非是因为李裹儿?”徐伯约暗叹一声,道:“我只愿天下安宁,无心做皇帝。”武则天听了,气得大骂:“我适才已说过,当年你曾祖便曾心存此念,却终是追悔莫及,你不思前事之失,简直愚不可及!”见习伯约默然不语,武则天又道:“你勇略震主,身危而不自知,待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徐伯约终于开口道:“你不必再说,吾父当年只是一时糊涂,我亦非乱臣贼子,今番带兵前来,也不过是为了找你报仇,现下这仇不必报了,我也该离去了。”武则天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安然离去?”徐伯约道:“为何不可?”武则天道:“你私自带兵前来,恐怕已将李显吓破了胆,他必会削了你的兵权,将你留在洛阳。”徐伯约想了想,道:“若是天下太平,我不统兵又如何?”武则天冷哼一声,道:“若是天下天平,你倒可保得性命,若是胡寇再来,你为民心所向,李显如何还敢留你?”徐伯约无言以对,武则天又道:“况且你以为李显做了皇帝,便会将李裹儿嫁你?”
  沉吟半晌,徐伯约才道:“不论如何,弑君篡位,我是决计不为的!”武则天气得娇喝一声,举掌打向徐伯约胸前。好在徐伯约有所防备,二人虽近在咫尺,终究教他挡住了这一掌。武则天怒意不解,连连进击,徐伯约虽觉武则天所用的掌法颇为熟悉,却需拼力招架,无暇顾及其他。
  又过数招,徐伯约只觉自武则天的掌上传来阵阵寒气,登时醒悟,惊呼道:“幽冥神掌!”二人对了一掌,徐伯约却未觉出不适,想到“幽冥神掌”的谱图中所载,不禁生疑。武则天却忽然收掌,转过身去,冷声道:“你走吧!”徐伯约不禁一愣,向武则天施了一礼,便转身迈步,出了上阳宫。
  上阳宫外,李湛见徐伯约忽然跃墙而出,急忙上前问道:“不知将军可否伤了太后?”徐伯约摇摇头,李湛想了想,道:“徐将军,陛下有请!”便亲自引着徐伯约一路来到了含元殿。
  徐伯约步入殿中,见李显坐于御座之上,张柬之、敬晖、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五人亦在殿中。李显重登大位,此五人厥功至伟,自然极得李显信任。
  徐伯约向李显叩拜,道:“臣冒然领兵前来,惊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李显哈哈大笑,亲自上前将徐伯约扶起,道:“朕与徐将军相识日久,知你是忠义之辈,不过却是现今方知你是英公之后!”徐伯约道:“臣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彼时豺狼当道,臣不敢大意!”李显道:“现今大唐之社稷已然光复,徐将军也不必再忧心了,朕会将英公的旧宅赐予你,日后你便留在朕身边吧。”徐伯约心中暗惊,却急忙道:“谢陛下恩典。”李显满意一笑,便命徐伯约与张柬之等人一齐退下。
  徐伯约与张柬之等人躬身施礼,转身而去,走出三步,李显却又道:“徐将军,军中艰苦,这几日你便宿于馆舍之中吧。待英公的旧宅修缮完毕,你再回府安歇。”徐伯约心知李显不会再放自己回营了,却也只得点头应是。
  六人出了含元殿,一齐走向宫城之外,张柬之道:“徐将军,先前吾等不知你是英公之后,多有得罪,还请勿怪!”徐伯约道:“张大人一心为国,更教末将佩服!”二人相视而笑,徐伯约又与崔玄暐四人重新见礼。
  此前,张柬之等人将徐伯约视为二张同党,自是唾弃万分,现今知他是功臣之后,忠于李氏,倒是颇为赏识。徐伯约本也敬重几人,只是此前不得结交罢了。
  徐伯约道:“末将自幼便矢志复国,现在五位大人成此奇功,当真教人佩服!不过……除恶不尽,日后必受其害!”敬晖道:“将军是担忧产、禄?”徐伯约点点头,道:“武三思奸狡诡猾,包藏祸心,岂会轻易罢休?若教其东山再起,必会再次兴风作浪的!”张柬之道:“将军之言有理!那日匆忙之中,我等无暇顾及武氏诸人,现下想来,确是不可姑息!”袁恕己道:“不过今日咱们已离了含元殿,不如等到明日,咱们再与陛下计议!”众人纷纷点头,便在端门前分别,张柬之等人各自返回府第,徐伯约则依李显之命前往馆舍安歇。
  现今父母之仇虽不必报了,但徐伯约始终不忘要到栖霞寺前祭奠骆宾王,便在夜间潜入张昌宗的府第,来到从前所居的卧房中,取回了林迎的头颅。自二张伏诛,二人的兄弟、亲信亦尽数被杀,府中的下人亦已散去,只是数日,繁华的邺国公府便已破败。徐伯约望见府中的景象,亦不禁感怀。
  李唐光复,李显改元神龙,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及文字等皆如高宗朝故事,神都复洛阳之名,北都复为并州,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亦复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韦氏复为皇后,李显的子女则为亲王、公主,故皇太孙李重润亦被追封为“懿德太子”。不过,李显仍以洛阳为都,并未迁回故都长安。
  父亲重又做了皇帝,自己也成了公主,再不必提心吊胆,担忧性命,李裹儿自是欢喜非常,不过听闻徐伯约独自闯入了上阳宫,亦不禁方寸大乱!直至得知徐伯约安然而出,她方才安心。
  爱郎既在城中,李裹儿思念更甚,忍耐了两日,再也按捺不住,便欲先去拜见父皇母,而后去与爱郎相见。一路行至长生院外,门前的两个宫人见了,吓了一跳,急忙挡在李裹儿身前,道:“公主,皇后娘娘有命,需待婢子通报后才可放公主入内。”李裹儿听了,不禁一愣,心知有异,便道:“那你快去通报!”那宫人点点头,转身快步而去。待其走远,李裹儿便迈步去追,另一个宫人急忙抬臂去拦。
  若在从前,李裹儿尚有顾忌,现下自是再无畏惧,猛地扇了那宫人一个耳光,喝道:“你若再敢挡我,小心狗命!”那宫人吓得呆了,自是不敢再拦。那前去通报的宫人走至长生殿外,发觉李裹儿竟已追了上来,急忙高声叫道:“皇后娘娘!安乐公主求见!”说罢,便挡在了门前。
  李裹儿上前一把将那宫人推开便闯入了殿中,只见娘亲韦氏与武三思对面而坐,却是衣衫不整、面色通红。李裹儿面色铁青,冷声道:“你们在作甚?”韦氏含糊不语,武三思只得道:“微臣在与皇后娘娘对弈。”李裹儿低头见桌上虽有棋盘,棋子却是一个也无,她虽是处子,却也并非不知男女之事,心道:“先前你与张易之通奸也就罢了,现今做了皇后,竟还不知悔改!”一时怒不可遏,斥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我要去禀告父皇!”
  此言一出,直将韦氏与武三思惊得魂飞魄散,二人一齐跪下,韦氏抱着女儿的腿,哭道:“你父皇现今有上官昭容相伴,早已不顾为娘了,你为何独独怨怼为娘?”李果儿闻言,不禁愕然。
  上官婉儿姿色胜过韦氏,李显早已为其所迷,只是从前不敢亲近罢了,现今重登大位,迫不及待便将上官婉儿封为了昭容,整日相伴作乐。
  武三思亦道:“还望公主瞧在我那丧命的儿子面上,高抬贵手,饶过微臣吧。”李裹儿心道:“你那儿子痴心妄想,本就该死,若非母后可怜,定教父皇取你性命!”她心下已原谅娘亲,便向武三思喝道:“你还不快滚!”武三思急忙道谢离去。
  李裹儿将韦氏扶起,道:“女儿知道母后孤寂,只是……只是母后忘了从前教武家欺压之苦了?”韦氏叹道:“现今尔父已为帝王,又何必再记恨过去之事?况且……折磨咱们的,是武则天,又非是武三思,咱们何必恨他?”李裹儿无言以对,只得道:“母后,徐郎既已回到洛阳,女儿想去见他!”韦氏叹道:“‘习郎’变成了‘徐郎’,倒是教人想不到,也难怪他如此英伟,原来是英公之后。”想了想,她又道:“不过现今你父皇未必愿你见他,还是问过为上,切不可擅自行事,免得教你父皇不快。”李裹儿点点头,母女二人便一齐来到含元殿,却得知李显已离了含元殿,前去九洲池游玩,二人只得又折而前往九洲池。
  待韦氏与李裹儿赶到九洲池上,只见李显身旁虽有艳丽无俦的上官婉儿相伴,却是眉头紧锁,而张柬之与袁恕己则立于李显身前。韦氏急忙领着女儿快步走上前去,向李显施礼毕,便问道:“陛下因何愁眉不展?”李显道:“二位卿家劝朕诛除武氏族人。”韦氏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佯装沉思,片刻后才道:“陛下,如此恐怕不妥!”
  众人一齐望向韦氏,李裹儿不禁冷哼一声,韦氏面色不变,轻咳一声,续道:“太后早已忧心武、李纷争,所以才会将太平嫁与武攸暨,又欲将裹儿嫁与武崇训。现今武氏族人未有失德,陛下若多造杀孽,不仅教太后伤心,更会令天下百姓误会陛下是残暴之君!”李显想了想,向张柬之、袁恕己道:“二位卿家,皇后之言有理,现今大事已定,何必再多伤无辜?”
  张柬之与袁恕己对望一眼,只得告退,一路出了应天门,敬晖、崔玄暐、桓彦范早已在应天门外等候多时,见了二人,急忙上前问道:“陛下答应了?”张柬之与袁恕己一齐摇头叹息,敬晖三人见了,心知李显必是不从,亦不禁垂头丧气。张柬之只得劝道:“现今大事已定,武三思不过是机上鱼肉,又能有何作为?咱们不必忧心了。”四人无奈点头,一齐离去。
  却说张柬之与袁恕己离去后,上官婉儿亦不敢再留,躬身告退,李裹儿则在禀告过李显后便赶去与徐伯约相会了。韦氏坐到李显身旁,低声道:“妾身劝陛下莫杀武三思,另有用意!”李显急忙询问,韦氏道:“张柬之等人现今权倾朝野,不如以武三思抑制他们,免得日后生乱。”李显点点头,道:“此言有理!”韦氏又道:“据妾身所知,自陛下登基,那武三思自以为必死,惶惶不可终日,陛下若饶他一命,他必感恩戴德,厚报陛下。”李显道:“朕明日便宣他进宫。”韦氏满意一笑,方才安心。
  李裹儿离了皇城,径直前往馆舍。徐伯约正在房中闷坐,见了李裹儿,自是大喜。二人执手而坐,李裹儿笑道:“咱们相识之初,你便唤我公主,现今我真的成了公主!”徐伯约道:“我自幼便矢志匡复大唐,现今陛下终于复辟,虽非我之功,我亦倍感欢喜。”李裹儿嗔道:“只是你为何不将你的身世告知我?”徐伯约叹道:“大功不成,我实无颜面提及家门,你莫要怨我!”李裹儿道:“我自不怪你。”却终究忍不住问道:“那卢家的小姐可否知晓?”徐伯约急忙道:“我的身世只有师父、姨娘知道,便是表妹也不知晓!”李裹儿方才满意,二人相视而笑,紧紧相拥。
  又过一日,李显下诏,追复故司空、英国公李勣官爵,以其三世孙徐伯约袭爵,徐氏一房,唯徐敬业不在免限,余并原宥。并除徐伯约关内道行军大总管、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河东道行军大总管,迁左威卫大将军,余封如故。
  李显又命李成器统领貂锦军即刻起行,返回朔方,是以李成器、王登白、崔劼、磨延啜四将不及与徐伯约拜别,便领兵离去。
  徐伯约暗暗恼恨,却非是恨李显夺了他的兵权,而是恨李显将父亲视为逆臣,不肯平反,教父亲永世受人唾骂。李裹儿反而高兴不已,她只愿爱郎陪伴身边,可不愿爱郎领兵上阵厮杀,现今徐伯约作了左威卫大将军,日后自要留在洛阳。
  英国公李勣的旧宅在择善坊中,徐敬业起兵后,武则天籍没其家,那座宅院便归了建昌王武攸宁。武攸宁得知朝廷追复李勣官爵,不待李显降旨便将那座宅院献出,李显又遣工部将其修缮补葺,方才交给徐伯约。
  徐伯约望着府门的匾额之上那“英国公府”四字,一时百感交集。父亲虽未得湔洗,但家门复立,日后能否光宗耀祖,便要靠自己的本事了。
  李显又赐了十个宫人到府中服侍徐伯约。徐家满门尽灭,只有徐伯约一人,是以一座偌大的英国公府,极是冷清,除却李裹儿时常前来,只有泥涅师曾前来拜访。
  泥涅师不在意谁是中国的皇帝,一心只想驱逐大食,复辟波斯,现今徐伯约却不再统领貂锦军,日后即便李显愿意出兵相助,能否战胜大食尚未可知,泥涅师自是心烦不已,徐伯约亦是无可奈何,二人对坐,便只是饮酒,直至酩酊大醉。
  其后李显又遣兵部尚书宗楚客登门慰问,以徐伯约在北地日久,劳苦而功高,令其在家中休养一月,不必急于上任。徐伯约已知其意,此后亦不外出,只是待在家中。无聊之时,他忽然想起那玉佩与铁匣,便命人去将那玉佩补好,而后取出那铁匣,心想:“这铁匣一丝缝隙也无,这玉佩即便补好了又能怎样?”却也不敢再去问武则天。
  他端着那铁匣端详了一日,忽然心念一动,将玉佩贴在铁匣之上缓缓移动,果然,只听“当啷”一声,那铁匣竟当真弹开,露出了一条缝隙。徐伯约大喜,急忙用力将其打开。
  铁匣之中果然有两本薄薄的书,徐伯约拿起来一瞧,只见一本上写着“烈阳掌”,另一本上则写着“卫公十三枪”。
  徐伯约欣喜若狂,当即便翻开了“烈阳掌”的图谱参详起来。“烈阳掌”亦有十六式,果然与“幽冥神掌”相同,徐伯约依照图谱修习,将每一式练得纯熟,方才修炼运气之法。
  他依照图谱中所载的经脉路线运行真气,再结合每一招每一式打出,果然发觉经脉一阵灼烧,掌心亦已火热。徐伯约不禁兴奋异常,心道:“莫非我真是习武奇才?”他却不知,只因他为杨青龙以“烈阳掌”打伤,饱受灼痛之苦,经脉已被磨炼得坚韧无比,且杨青龙那一丝真气仍存于他的经脉之中,修习“烈阳掌”之时,那一丝真气亦受引导,方才教他轻易便打出灼热内劲。
  自此以后,徐伯约便在府中安心习武。这一日,朝廷忽然颁下圣旨,将魏元忠、姚崇及薛季昶贬出了洛阳。徐伯约得知此事,不禁一愣,三人皆是忠臣良相,为何无故贬谪?不过他仔细一想,却已明白,李显登位,魏元忠、姚崇及薛季昶皆未出力,李显必是怀恨在心。
  想通此节,徐伯约不禁犹豫是否要去与张柬之、崔玄暐等人商议对策,却有下人来报,有客登门拜访。徐伯约只以为是朝中的哪一位大臣,待到前厅一看,却不禁一愣,来人竟是上官婉儿!
  徐伯约不禁眉头一皱,虽然不快,却不敢失了礼数,赶忙上前行礼道:“末将见过上官昭仪。”上官婉儿还礼道:“徐将军不必多礼。”继而走上前来,凝视着徐伯约道:“你该唤我‘姨娘’才是!”徐伯约愕然片刻,方才恍然,不过念及前事,却始终未能启口。
  上官婉儿已上前拉住徐伯约的袖子,微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大师姐之子,怪不得我见了你便觉得亲切呢!”她既与娘亲是旧识,徐伯约不敢再有轻慢之心,道:“先前不知上官昭仪与我娘有旧,多有不敬,还请勿怪。”上官婉儿拉住徐伯约的手,道:“我怎会怪你。”
  二人坐下,徐伯约问道:“不知上官昭仪今日登门,所为何事?”上官婉儿笑道:“陛下挂念你,所以特命我前来探问。”李显将薛季昶三人贬出洛阳,心中亦恐朝臣不快,便遣人四下安抚。上官婉儿正欲与徐伯约叙旧,便自告奋勇而来,不过,她自不会说明。
  徐伯约道:“劳陛下挂怀,末将不胜荣宠!还请上官昭仪禀告陛下,末将心怀社稷,只愿早日还朝。”上官婉儿望望前厅中的下人,低声道:“如今大事已定,天下安宁,你又何必再为国事费心?日后娶了安乐,每日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岂不美哉?”徐伯约道:“突厥未灭,怎能教我不忧心?况且陛下虽然登上大位,但朝中奸佞犹在,我若放任不理,岂不愧对家门?”
  上官婉儿闻言,不禁一愣,忽然道:“你莫非不知忠臣未必善终?当年我祖父一心为国,最后又能如何?不过是家破人亡!”说罢,她已是双目含泪。徐伯约急忙安慰,上官婉儿拭去泪水,微笑道:“我一时情不自禁,倒教你这孩子笑话了。”徐伯约道:“《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岂可吝惜性命而不顾社稷?”上官婉儿心知多说无益,只得暗叹。
  送走上官婉儿,徐伯约思量半晌,终究还是留在了家中,不过心情郁郁之下,也无心再练武。
  第二日,又有一位故人登门,却是经年未见的阿月。徐伯约见了阿月,不禁流下泪来。他自幼得阿月服侍,感情极深,只因沈秋霜不愿与他再见,他不便返回扬州,方才不能与阿月时时相见。阿月忍不住上前抱住徐伯约,唤道:“习少爷!”亦痛哭起来。
  二人相拥而泣,半晌后才一齐坐下。徐伯约问道:“阿月,你怎么来了?”阿月道:“夫人听闻皇帝将习少爷留在洛阳,又将祖上的府第重新赐给你,便命婢子来服侍少爷。”徐伯约点点头,道:“现今我回复本姓,日后便姓‘徐’了。”阿月点点头,道:“现今婢子方知少爷的身世。”
  默然片刻,徐伯约又问道:“姨娘的身子可还康健?霜儿近况如何?她是何时回去的?”前次他与李裹儿一同返回扬州,沈秋霜不愿与他相见,竟离家而去,教他更难心安。阿月心知他挂念沈秋霜,不禁暗叹一声,道:“夫人与小姐俱都平安,少爷离去月余,小姐便返家了。”
  徐伯约闻言,心下稍安,想了想,又道:“现今我已不必领兵打仗,闲来无事,正可返回扬州探望姨娘,只是不知霜儿……是不是依然不愿与我相见?”阿月长叹一声,却是欲言又止。徐伯约见了,已是了然,不禁苦笑道:“你不必说了。霜儿那般聪明,定然早有吩咐。”阿月拉起徐伯约的手,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暗叹。
  自此,阿月便在府中住下,徐伯约也乐得有她在旁服侍,便命她掌管府中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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