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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今日黔首登高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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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董家酒楼。
  三层的一间厢房中,习伯约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天街怔怔出神。如今天街之上依旧人山人海,却未再有李裹儿的身影。
  习伯约身后,泥涅师坐于桌旁,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却是毫无胃口,只是望着习伯约,不时摇头叹息。良久,泥涅师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习兄弟,自从入了神都你便闷闷不乐,整日愁眉苦脸,到底为了何事?”习伯约闻言,回过神来,却是叹息不答。
  既然习伯约不愿说,泥涅师也就不问了,他端起酒杯来到习伯约身侧,望向窗外,赞道:“神都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繁华大邑!”习伯约木然不语,泥涅师又道:“我虽是先帝亲封的波斯王,但离开中国已有二十载,恐怕现今的女皇早已将我忘了!所以不宜贸然求见!”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续道:“如今太子之女与梁王之子订了亲,我正可借此机会登门道贺!太子与梁王皆是陛下至亲,若得他们二人引见,陛下必会另眼相看,那便大事可成了!”
  原来,与李裹儿定亲的非是别人,正是梁王武三思之子武崇训!
  回想当日所见,武崇训俊逸不凡,与李裹儿言笑晏晏,好似璧人一对,习伯约心中大痛。他虽知李裹儿深爱自己,但李裹儿终究是太子之女,如今武则天下旨将她许配给武崇训,她若抗旨不遵,岂不连累太子?是以习伯约虽心如刀绞,却也不敢有何妄动之举,更不敢与李裹儿相见,这数日来只是借酒浇愁。
  泥涅师自顾自又道:“太子与梁王这等人物,等闲不能得见,习兄弟不如与我一同去拜见二位殿下。你武艺高超,又有凌云之志,若得二位殿下赏识,正可大展宏图!”习伯约凄然一笑,道:“似我这等草民,怎敢去结交太子及诸王?”泥涅师闻言,双目直直地盯着习伯约,半晌才沉声道:“在西域时,你仗义出手,救了我的性命,我本以为你是个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没想到竟是个委靡短气之辈!”习伯约听得面色一变。
  泥涅师续道:“我国破家亡,流落他乡,仍矢志复国,所以才万里迢迢赶来神都!”顿了顿,他又道:“我虽不知你因何而烦心,但其中困苦总不会甚过我光复故国。况且你年纪轻轻,又有武艺傍身,正该披荆斩棘,何故如此颓丧!”
  习伯约听罢,心头大震,暗道:“是啊!武则天下旨又如何?我只要推翻武周,尽斩武家之人,谁人还能与我抢夺裹儿?”一念及此,他不禁精神大振,却仍存疑虑:“若是裹儿真的移情别爱,是甘心嫁给武崇训的,又该如何是好?”便决定先去见义兄张昌宗。张昌宗久在神都,必然知悉内情。
  习伯约向泥涅师躬身施礼,道:“若非泥兄之言,小弟不知要糊涂到几时!”泥涅师哈哈大笑,道:“习兄弟也不必谢我,既然你已醒悟,那么可愿随我去拜见太子?”习伯约摇摇头,泥涅师立时不悦,沉声道:“难不成随我去拜见太子辱没了你?”习伯约苦笑道:“泥兄莫要误会!太子殿下我日后自然会去拜见,如今我要先去拜见我义兄!”泥涅师奇道:“你义兄是何人?竟位在太子之先。”
  习伯约虽然羞于启齿,却还是如实答道:“我义兄是……张昌宗。”泥涅师闻言一震,惊问道:“‘莲花六郎’张昌宗?”习伯约无奈点头。泥涅师兴奋异常,笑道:“习兄弟何不早说?我若知道你是‘莲花六郎’的结拜兄弟,何必发愁?”习伯约闻言,不禁暗叹。
  泥涅师所言不差。张昌宗及其兄张易之得武则天宠幸,已是权倾朝野,就连太子李显及梁王武三思亦要对二人奉承巴结,兼且张氏兄弟好奢靡,极易为财帛所动,泥涅师若予以厚赂,张氏兄弟必肯相助。
  泥涅师当即命人置办礼品,与习伯约一同去见张昌宗。泥涅师的从人赶来两辆马车,一辆由泥涅师与习伯约乘坐,另一辆则载满了送给张昌宗的礼品。来到清化坊,习伯约见义兄的府第大门紧闭,方知其已迁居,只得向过往的行人询问。张昌宗与张易之祸乱朝纲,天下士民无不恨之入骨,是以竟无人愿答,有几人更是面露鄙夷之色。习伯约只觉无地自容,也不愿再问,只得望着泥涅师苦笑。泥涅师既非汉人,又一心光复故国,自不在意二张之所为,当即命手下人去询问城中的族人。过不多时,便得回报,原来,张昌宗及其兄已搬到了宣仁门外的承福坊中,二人只得又返身前往承福坊。
  到得承福坊,两辆马车来到一座大宅前,习伯约见高门之上的匾额写着“邺国公府”四字,便知是张昌宗的府邸了。张氏兄弟无寸功于国,只因服侍武则天便被封为邺国公、恒国公,勋爵与一干开国能臣无异,自然教天下怨沸,朝野大失所望。张氏兄弟飞黄腾达,早已各有府邸,不似原先那般同居一处,这邺国公府便是张昌宗的府邸。
  此时府门大开,门前左右各立着二个披甲执戟的卫士,另有一个小厮候着。那小厮见两辆马车停在门前,急忙上前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国公府门前停留?”泥涅师当先下了马车,向那小厮拱手笑道:“小哥,我们二人是来拜见你家主人的。”那小厮闻言,冷笑道:“我家主人贵为国公,岂是你这胡奴要见便见的?”泥涅师听了,虽然恼怒,却强自忍耐,不敢发作。习伯约在一旁冷声道:“我与你家主人为金兰兄弟,如今到了洛阳,自然要来拜会!你这奴才还不快去通报?”
  那小厮骄横惯了,如今见习伯约竟敢呵斥自己,登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这狗贼竟敢妄称是我家主人的兄弟,当真该死!”便吩咐那四个卫士擒住习伯约,欲要严刑处治。那四个卫士已依命围上,泥涅师登时大惊,急忙缩到了习伯约身后。习伯约虽是不惧,但见义兄府门前的小厮都这般凶恶,一时眉头大皱。
  便在此时,忽闻一声暴喝:“住手!”一人自府中快步走出,向习伯约躬身施礼道:“下人无礼,冒犯了公子,公子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习伯约望了那人半晌,忽然笑道:“原来是你!”那人笑道:“公子竟还认得小人!”原来,此人名唤张安,正是那晚曾为习伯约开门的小厮。张安机灵能干,颇得张昌宗喜爱,未过多久便成了府中的总管。
  那晚张安将习伯约引入宅中,曾听到自家主人唤其“贤弟”,知其是主人至交,是以不敢有丝毫不敬。那小厮见总管对习伯约如此恭敬,心知自己得罪了贵客,急忙跪下磕头赔罪。习伯约自不会与其一般见识,便问张安道:“我义兄可在府中?”张安答道:“公子来得可巧,主人今日正好在家!公子且随我来!”说着,便将习伯约让进了府中。
  泥涅师随在习伯约身后,走出两步却转过身来,问那小厮道:“如今我这胡奴可否见你家主人了?”那小厮依旧跪地未起,闻言只得狠命磕头,不敢答话。泥涅师冷笑一身,拂袖而去。
  张昌宗穷奢极侈,这座府邸自然也建得极尽豪华,习伯约见了,不禁眉头大皱。张安将习伯约引到前厅,便亲自去请张昌宗,过不多时,张昌宗快步赶到。见了结义兄弟,张昌宗激动异常,上前握住习伯约的臂膀道:“贤弟,你来了!”习伯约点点头道:“大哥,别来无恙?”张昌宗一步登天,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如今贤弟问起,他不禁哈哈大笑,道:“为兄得陛下器重,如今得居朝廷机要,也算是遂了当年之志!”习伯约闻言,不禁百感交集。蠹国害民之辈,以习伯约的脾性,本该除之而后快,只是张昌宗终究是他的结拜兄弟,他又极念旧日情谊,是以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昌宗问起习伯约这两年的经历,习伯约便只说是惹了一个绝强的对头,只得避去塞外,近日方才返回。张昌宗深知自己这位义弟武艺精深,闻言自是一惊,问道:“是何人竟将你逼得退避三舍?”顿了顿,他却又狂笑一声,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放心,日后你留在神都,谁也伤不得你!”习伯约点点头。
  张昌宗方才注意到泥涅师,打量一番,皱眉道:“这胡奴是随你而来的?”泥涅师闻言,却不敢作色,躬身施了一礼,道:“小人名唤泥涅师,波斯人士,今日得见国公大人,实是荣幸之至!小人特意备下薄礼,皆是天下珍奇之物,还请国公大人准许小人奉上!”张昌宗见泥涅师执礼甚恭,心中厌恶稍减,道:“好!你既是与我义弟同来,我便瞧瞧你所说的珍奇之物!”顿了顿,又冷笑道:“你若是夸大其词,那便割了你的舌头!”泥涅师闻言却是不惧,捋须笑道:“国公大人放心,小人必不令大人失望!”
  卑陆斯出逃之时携了大量金银财宝,以备日后复国之用,他死后,这些财宝自也归了泥涅师。此番东行,泥涅师将珠宝钱财尽数带到了中国。那辆马车中的礼物着实不少,张安又派了数个下人帮忙才得以全部搬入前厅之中。张昌宗放眼望去,皆是琳琅珠玉,有南海的珊瑚、西域的美玉、骠国的翡翠,更有大秦的明月珠、琉璃、琅玕等,便是习伯约亦觉心动,更莫说是张昌宗这等贪财之人了。
  张昌宗望着厅中的珍宝,哈哈大笑,连身赞“好”。泥涅师知其心动,心下大喜,问道:“国公大人可还满意?”张昌宗道:“你这胡奴倒是懂事!送了这许多珍宝,说吧,所为何事?”张昌宗虽然贪财,却也不傻,眼前这胡人奉上如此厚礼,必有所图。泥涅师也不隐瞒,将希望张昌宗说服武则天派兵助其复国之事说了,更允诺事成之后再有重谢。张昌宗听得一惊,此事重大,他本不想答应,却又舍不得这许多珍宝,便只道会尽力而为。泥涅师急忙道谢。
  三人落座,习伯约便问起李裹儿与武崇训定亲之事。张昌宗暗叹一声,答道:“此前武崇训曾数次向陛下求亲,皆被为兄所阻,今次却不知为何,陛下坚持要将裹儿许配给武崇训,为兄也无能为力了。”他知道义弟与李裹儿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如今必然难过万分,便又道:“不过贤弟也不必心急,他们只是定亲,并非成亲!”
  习伯约听了,心下稍安,犹豫片刻,又问道:“如此说来……裹儿也不愿嫁给武崇训?”张昌宗闻言一愣,旋即了然,问道:“贤弟莫非是担心她移情别爱?”心中不禁感慨:“便是贤弟这般人杰,也难免为情所困。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他有心安慰习伯约,便佯怒道:“裹儿岂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贤弟切莫再存此念,不然又怎对得起裹儿对你的一往深情?”
  此言直如当头棒喝,令习伯约猛省,暗道:“是啊!裹儿待我至诚至真,我却有此疑心,当真该死!”一时间,心中自责无以复加。泥涅师在一旁闻听二人之言,方知习伯约竟与当朝郡主相爱,不禁更觉自己没有看错,这小子果真是人中龙凤。
  习伯约有心即刻去见李裹儿,却又恐打草惊蛇,只得求助张昌宗,张昌宗笑道:“小事一桩!明日宫中有饮宴,到时你随为兄一同入宫,为兄自有法子教你与裹儿相会!”习伯约自是大喜。而后张昌宗设宴为二人接风,宴后,泥涅师告辞而去,习伯约则留宿于张昌宗府中。
  张昌宗位极人臣,出行有数百卫士保护,是以第二日习伯约扮作护卫,便随着张昌宗入了皇城。习伯约前次入宫是在晚间,黑暗之中也看不太清,如今白日里自端门而入,望着天街两旁的官衙及宫城中的宫殿,方才领略这神都皇宫的宏伟。
  来到应天门前,张昌宗转身下马,将卫士留在应天门外等候,领着习伯约入了宫城。今日宫中有饮宴,神都的达官贵人皆入宫赴宴,是以宫城内倒是颇为热闹。习伯约遥遥望见二座高楼,则是明堂及天堂。
  那夜习伯约与景克逸于宫中纵火焚烧天堂,火势极大,明堂与天堂相距仅有数丈,亦被焚毁。武则天唯恐皇权有损,便下制重建明堂及天堂,更铸九州铜鼎及十二属相神,皆高一丈,立于天堂之侧。见武则天仍旧执迷不悟,劳民伤财建此无用之物,习伯约心知武周气数已尽,不禁暗自冷笑。
  再建之明堂号为“通天宫”。习伯约随着张昌宗来到通天宫前,张昌宗低声道:“贤弟,你且随我来。”便领着习伯约绕过通天宫,一路来到九洲池上。张昌宗周遭的宫人侍卫,道:“贤弟你在此稍待,为兄去请裹儿来与你相会!”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便大步而去。
  待张昌宗走后,习伯约望望四周,发觉这九洲池当真是景色如画,那夜黑暗之间瞧不真切,此刻瞧来,亦不禁沉醉,忽然想到左右虽然无人,但自己着一身护卫服饰,独自立于这九洲池之上,若有人恰巧路过望见必会怀疑,只得觅地藏匿。四下转了转,却发觉还是那夜曾躲藏的山洞中最为隐秘,习伯约只得藏入其中。
  借着洞外的光亮,习伯约方才看清洞中的情形。这山洞虽只有一丈见方,却也有一番布置,地上铺着绒毯,壁上镶着二个白玉香炉,此刻依然燃着几柱香。香气袅袅,竟与那夜那女子的体香颇为相似。彼时虽未能瞧见那女子的面貌,但她语音娇媚、身躯玲珑,必是貌美如花,再想到当时她是赤裸着身体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习伯约不禁热血上涌,一时间欲念大作,急忙运起“正一玄功”克制心中欲念。
  过得半晌,习伯约方才镇定心神,却是惊惧万分。在金台观与李裹儿相会时,他曾欲念大作唐突佳人,如今更是不经意间便心猿意马、意乱情迷,他自忖非是好色之徒,为何现今如此容易动情?忧心之下,却也不得其解,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想。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忽有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心中一动:“是裹儿到了?”果然,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低声唤着“伯约”,正是李裹儿。习伯约激动万分,急忙来到洞外,只见李裹儿正轻移莲步,自不远处走来。此刻她一袭宫装,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习伯约不禁看得呆了。李裹儿自也望见了习伯约,她愣了片刻,便即快步奔向爱郎。
  来至习伯约身前,李裹儿柔声问道:“伯约,你来了?”习伯约微微一笑,道:“我若不来,岂不要做小狗了吗?”李裹儿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思念,嘤咛一声便欲扑入爱郎的怀中温存,却发觉爱郎竟向后退避,不禁一呆。原来,习伯约念起适才之事,唯恐自己又不能自持,自然不敢与李裹儿亲昵。李裹儿难免误会,心道:“莫非他不爱我了?”不过转念一想:“他若不爱我,又何必让假相公领他入宫来与我相会?莫非是生气我与别人定亲?”不禁凄然一笑,道:“伯约,你莫怪我!我从来都只爱你一人!只是此番是陛下下旨,我若不从,岂不害了爹爹与阿娘?”说罢,她声已哽咽,泪水更是止不住流下。
  习伯约忍不住将李裹儿揽入怀中抚慰,却未再生绮念,心中只有无尽的怜爱。李裹儿哭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又舍得抱我了?”习伯约闻言,方知李裹儿误会了,不禁苦笑道:“我岂能不愿抱你?只是你生得太美,我怕会难以自持。”李裹儿听了,虽然羞红了脸,心中却是倍感甜蜜。
  二人相拥半晌,习伯约轻声道:“我知你有苦衷,自然也未怪你!”爱郎如此善解人意,李裹儿自然是芳心大慰,忍不住仰起头来亲了习伯约一口。二人微笑对视,情意绵绵,李裹儿忽然笑容尽敛,紧紧握住习伯约的手,问道:“伯约,你既然来此见我,必然有法子救我,是不是?”习伯约点头道:“裹儿你莫慌!我岂会任人将你夺走?待我推翻了武则天,自可与你长相厮守!”李裹儿听了,却是愣在当场。
  武则天为登大位,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大肆屠戮李唐宗室,更曾逼死亲子,是以在房州时,李显便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如今虽回到神都,被封为太子,依然担心母亲哪一日改变心意,又将自己流放,甚或赐死。李裹儿自幼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已有惧怕之心,而一年之前,她的长兄李重润、妹妹李仙蕙及妹婿武延基被杖毙,更教她真切领教了武则天的残暴。李重润三人皆是武则天的嫡亲,武延基乃是武承嗣的长子,而李重润不仅是李显的长子,更是李显唯一的嫡子,二十年前刚降生时便曾被高宗封为皇太孙,深受宠爱。自此之后,李裹儿是当真吓破了胆,日日如履薄冰。如今习伯约竟说要推翻武则天,怎能教她不惊?
  愕然片刻,李裹儿紧紧抓着习伯约的手臂,劝道:“你莫要冲动!陛下做了十余年皇帝,天下畏服,岂是轻易可以推翻的?”习伯约摇摇头,沉声道:“武则天荒淫无道,以至胡虏肆虐、百姓困苦,正是大变将起之时!”李裹儿道:“我自金台观随你前往剑南,又赴扬州、履范阳、登泰山,也算是踏遍了中国,但见百姓安居乐业,何来困苦之象?”想起那被屠村庄的惨象,再想到那些被掳到大漠的汉人百姓,习伯约胸中气闷,却不愿与李裹儿争论,只是道:“裹儿,你只要记住,我不会让人将你抢走便是!”李裹儿含笑点头,却依然劝道:“但你也不可贸然行事,不然枉自送了性命。”习伯约自是满口答应。
  李裹儿忽然叹息一声,道:“伯约,饮宴尚未结束,我还要赶回去的,不然会有人怀疑的。”习伯约微笑道:“裹儿,日后我将留在神都,咱们来日方长!”李裹儿也不禁笑了,在习伯约面上轻轻一吻,便即飘然而去。这一番相会,二人久别重逢,又各知对方心意未改,自是欢喜无限,一时间竟都忘了前途仍然未卜。
  且说李裹儿走后,习伯约傻笑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尚不知如何出去呢!若是越墙而去,这白日里,便是有再高明的轻功也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若是在此等候,又不知义兄会不会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踌躇半晌,习伯约正欲自行离去,却又有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微微探头,见张昌宗与一个男子并肩而来,急忙迎出。那男子与张昌宗相貌相若,亦是英俊潇洒,习伯约心道:“莫非这又是义兄的兄弟?”果然,走至近前,张昌宗道:“贤弟,这位是我的兄长,名同休。”习伯约向张同休施了一礼,张同休望向习伯约,道:“我原以为似郡主那般天仙人物,能得其芳心之人必是旷世英才,如今瞧来,”说着,张同休上下打量习伯约,嗤笑一声道:“不过尔尔!”习伯约闻言,心头火起,张昌宗忙道:“四哥,你有所不知,我这兄弟本领高超,一人可战千军万马!几年前那独战突厥的少年英雄就是他,你说天下何人可比?”张同休听了,却是笑而不语。
  张昌宗又道:“贤弟,适才你与裹儿谈得如何?可曾有何良策?”习伯约怎敢将心中所想讲出?只得摇头叹息。张昌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无需担心,不论如何,为兄也会全力助你!日后咱们定能想出法子!”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又道:“为兄今日要留在宫中,所以才领着四哥前来,由他送你出宫,待我明日回到府中咱们再议日后之事!”习伯约笑着应了。
  别过张昌宗,张同休冷笑一声,当先而行,习伯约跟着张同休身后,二人离了九洲池,过宏徽殿、流杯殿、大仪殿,出明德门,入皇城,自左掖门出了皇城。这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侍卫,皆向张同休恭敬行礼,无人胆敢阻拦,二人却是谁也未再开口,到得皇城外,张同休才冷声道:“好了,你已出了禁宮,自行去吧!”说罢,便拂袖而去。习伯约自然不会与其一般见识,径直前往外郭城。
  走上天津桥,习伯约忽然想起,今日这饮宴,武崇训必也去了,登时恨得双拳紧握,脚下步子也不禁加快了几分。未过多时,他便回到了与泥涅师一同住的客栈。当年高宗虽然赐予卑陆斯一座大宅,但泥涅师已离开神都二十年,那座宅子早已归了旁人,是以他只得暂住于族人所开的客栈之中。
  此刻泥涅师也在,见习伯约回来了,急忙迎上,将习伯约请入了房中。二人落座,泥涅师道:“习兄弟,已随国公大人入宫了?”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又道:“见到郡主了?”习伯约再次点头,泥涅师笑道:“我到神都虽只有数日,却也听闻安乐郡主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你倒是好福气!”习伯约怒气未消,无心与泥涅师玩笑,泥涅师却正色道:“不过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切不可溺于温柔乡!”习伯约道:“那是自然!”泥涅师道:“如今朝廷将设武举,以你的武功,必能夺魁,到时自可拜将封官!”习伯约道:“哦!武举?”泥涅师笑道:“正是!”习伯约不禁心动,忖道:“如今胡虏猖獗,民心思变,正是推翻武则天的良机!待我统兵扫平突厥,何人还可挡我?”泥涅师观其面色,心中暗喜。
  第二日,习伯约用过午膳,便前往张昌宗的邺国公府。这一次是张安亲自在府门前迎接,习伯约随口问道:“昨日那个小厮呢?”张安道:“他冒犯了公子,已被主人处死了!”习伯约闻言一震,气道:“他虽无礼,却也罪不至死啊!”张安微笑不语,习伯约不禁摇头暗叹。
  张昌宗在前厅中饮茶相候,见习伯约到了,急忙命人端上酒菜。习伯约道:“大哥,来之前我已用过午膳了!”张昌宗道:“那可好!为兄也在宫中陪陛下用过午膳了。”习伯约道:“大哥,你面色为何如此灰败?”张昌宗闻言,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笑道:“可能是最近忙于政务,无暇休息,又饮酒过度所致!”习伯约道:“大哥可要保重身体!”张昌宗苦笑道:“那是自然!”
  此时下人已将酒菜端上,张昌宗只得又命人将酒菜撤下,道:“贤弟,为今之计,你当留在神都,如此既可伺机破坏裹儿与武崇训的婚事,又可辅佐为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习伯约笑道:“大哥之言正合吾意!”张昌宗见习伯约一口答应,也不禁哈哈大笑。习伯约又道:“小弟听闻朝廷要设武举?”张昌宗猛地一拍桌子,高声道:“若非贤弟提起,我几乎忘了此事!”习伯约道:“只要大哥保举我,我定能夺魁!”张昌宗听了,放声狂笑道:“我保举之人,便是少臂缺腿,也必是头筹!”顿了顿,他又道:“贤弟放心,待会我就到宫中去将此事办妥!”习伯约道:“那么小弟便在此静候佳音了!”二人相视大笑,皆觉鼓舞,也无心再多言其他,张昌宗便起身回了皇宫。
  第二日一早,张昌宗遣人来报,称事已办妥,教习伯约安心留在府中等候消息。此后十余日,张昌宗一直未曾回来,习伯约留在张昌宗府中,每日专心练武,只待武举。这一日习伯约正在后院练剑,忽有一个下人走入院中,道:“习公子,有客求见。”习伯约闻言一怔,收剑问道:“是来找我的?”那下人点头应是。
  习伯约只道是泥涅师,便随那下人来到前厅,却只见一个绝美妇人与一个英俊少年坐于厅中。这二人习伯约倒是都认得,那美妇是与习伯约有过一面之缘又经年未见的太平公主,而那少年却是如今已与李裹儿订婚的武崇训。
  见到武崇训,习伯约立时火冒三丈,而自他步入厅中,武崇训亦是上下打量,忽然转头问太平公主道:“便是此人吗?”太平公主娇笑一声,点头道:“如何,是不是貌赛潘安?”武崇训转头瞪视习伯约,胸口不住起伏,显然已是气极。
  二人怒目相对,过了片刻,武崇训竟先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走向习伯约。习伯约不禁暗暗冷笑:“你既自来寻死,那可就莫要怪我了!”已打定主意,只要武崇训敢动手,便借机将他毙了。太平公主又笑一声,道:“崇训,他可不光是安乐的情人,更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呢。”武崇训闻言一震,立时停住了脚步,双目直直瞪视习伯约,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过了片刻,竟然转身大步而去。习伯约不禁一愕,有心去追,但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取他狗头虽易,却要坏了大事!”望着武崇训的背影,心道:“今日且饶你一命!”终究没有追上去。
  太平公主却未随武崇训离去,此刻她方才站起身来,望着习伯约不住娇笑。经年未见,她美丽依旧,如今笑得花枝乱颤,更是媚态尽显。好在习伯约近日勤于修炼,定力更坚,此刻望着太平公主,竟是心如止水,丝毫不为所动。太平公主见习伯约目光清澈,面色如常,心中暗恼,又道:“习郎君,多年未见,英姿更见挺拔,真教妾身喜欢!”说着,她莲步轻移,走至习伯约身前,抬手摸向习伯约的面颊。
  习伯约上身微微一晃,便避过了太平公主的手掌。太平公主只得收回手来,扑哧一笑道:“怎么,怕被妾身摸了后安乐会着恼?”习伯约心中虽然厌恶,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施礼道:“有劳公主挂怀!公主今日大驾光临,可惜我义兄未在府中。”太平公主道:“妾身是专程来见公子的,并非是拜见六郎。”习伯约心想:“你我二人不过一面之交,来见我作甚?”太平公主续道:“六郎向陛下保举你参加武举,张大人极力反对,”见习伯约面露迷茫之色,太平公主笑着解释道:“是张柬之张大人。”她声音本就娇媚,这一句的语气尤为亲昵,若非知道张柬之是个貌丑老者,习伯约还以为二人有私情。
  张柬之生于武德八年,如今已近耄耋之年。他先得狄仁杰举荐,擢升秋官侍郎,后又得姚崇举荐,如今已是宰相。习伯约愕然道:“我与张大人素不相识,他为何反对?”太平公主道:“只因你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如今朝中有不少大臣与五郎六郎不合,自然不愿你参加武举!”习伯约心道:“大哥与他兄长多行不法,朝中的正直之士自然与他们水火不容,没想到却殃及了我。”不禁摇头苦笑,问道:“那陛下是否同意呢?”太平公主道:“那自然是同意了!六郎说你就是当年一人抵挡数万突厥蛮子的少年英雄,陛下当即道:‘谁人再敢反对,日后突厥再来进犯,便教他去抵御!’那帮大臣登时面面相觑,无人再敢有异议!”顿了顿,她又道:“你是未见到他们的面色,当真好笑之极。”说罢,又格格娇笑起来。习伯约闻言,却是倍感悲哀:“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抗击突厥吗?”
  太平公主笑了片刻,又道:“六郎常夸赞你的武艺,可惜妾身却一直无缘得见,到得武举之时,定要一饱眼福!”说着,伸手去拉习伯约的手臂。习伯约后退一步,道:“今日公主屈尊前来,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吗?”太平公主面色数变,冷笑一声道:“自从安乐到了神都,无数男子为她着迷,但却无人敢纠缠于她,你可知为何?”习伯约想了想,道:“莫非是因为裹儿是太子之女,身份尊贵?”太平公主摇摇头,道:“只因惧怕武崇训!”习伯约心下恍然:“是啊!如今这天下都是武家的,武崇训既然看上了裹儿,何人还敢与他争风?”
  过了片刻,太平公主才道:“武崇训不知裹儿已与你私定终身,如今你到了神都,妾身自然要带他来见见你!”习伯约闻言,心知太平公主别有用心,不禁冷哼一声。太平公主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害怕,有六郎在,武崇训绝不敢为难你,只不过嘛,”顿了顿,她冷笑一声,续道:“安乐恐怕还是要嫁与武崇训。”说罢,竟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习伯约面色铁青,呆立当场。
  自此以后,未再有人登门打扰,张昌宗也一直未归。到得三月初五,张昌宗才匆匆赶回,与习伯约一同前往城外校场。三月初一时,参加武举的乡贡已前往夏官投状,习伯约非是乡贡,自也未去投状。
  到得城外校场,但见旌旗招展,卫军已在场边列阵把守。高台之上,三个紫色官服的中年人坐于最前,侍卫随从分立两侧。张昌宗领着习伯约径直登上高台,台上诸人皆躬身行礼,只有居中的那个中年人与角落的一个少年端坐未动。
  那少年长眉秀目,气度不凡,此刻目不斜视,似是未见到张昌宗一般。习伯约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发觉李裹儿竟也在座,只是被那少年挡在了身后。四目相对,李裹儿微微一笑,又向习伯约眨眨眼睛,习伯约也不禁面露笑容。那少年侧头望见习伯约与李裹儿眉目传情,却是眉头大皱。
  张昌宗哈哈一笑,走至那未起身的中年人身旁,道:“贤弟,来见过夏官三位大人!”便为习伯约一一介绍那三个中年人。居中端坐未动的是夏官尚书姚元崇,姚元崇身旁的则是夏官侍郎李廻秀、韦嗣立。武举由夏官主持举办,夏官的三位长官便是主考,自然一齐到场。姚元崇与韦嗣立样貌平平,而李廻秀面目虽英俊,容色却甚是憔悴,只因他被武则天及张昌宗所逼,做了张昌宗寡居老母的面首。张昌宗之母年老色衰,李廻秀自是郁郁寡欢,整日只是饮酒。
  张昌宗又将习伯约拉到身旁,道:“三位大人,这位是我的义弟!”韦嗣立与李廻秀各出恭维之言,将习伯约称赞一番。那少年却冷哼一声,习伯约望望他,心道:“莫非他也是裹儿的爱慕者?”姚元崇此刻方才起身,望望习伯约,道:“既然人到齐了,那便开始吧!”参加武举的乡贡已在校场中列队站好,张昌宗向习伯约点了点头,习伯约又向李裹儿笑了笑,便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了队伍之中。
  参加武举的乡贡约有四十人,皆是各州府比试的胜者,而习伯约非是乡贡,如今却来参加武举,自然教校场中的诸乡贡心中不快,不过习伯约是随张昌宗一同来的,诸乡贡也不敢有何怨言,只是见习伯约英俊潇洒,皆生鄙夷之心。
  习伯约将场中的诸贡生扫视一番,忽然发觉经年未见的王登白也在其中,大喜之下急忙走过去道:“王兄,好久不见!”王登白早就看到了习伯约,此刻却是面露苦笑,道:“习兄弟,你也来考武举?”习伯点点头,道:“如今胡虏猖獗,正是吾辈用命之时!”王登白道:“习兄弟志存高远、胸怀天下,当真教人佩服!”习伯约又道:“王兄出身望族,以门荫便可入仕,为何再费力气?”王登白慨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可托庇祖荫?”习伯约赞道:“王兄果然豪气!”王登白道:“瞧你气色,伤势该是早已痊愈了吧!”习伯约方才想起,若无王家相助,自己恐怕已死在黄河边了,急忙深施一礼,道:“还未谢过救命之恩!”
  王登白正要说话,只听高台之上,姚元崇高声道:“凶寇狂狡,轻犯边陲,今承圣恩,特开武举,引韬略之材,阐扬武节,总统戎旃,奋奇谋以应变,控佳兵而制敌,衂锐陷坚,镇抚海内,为邦捍卫!”台下众人听得热血沸腾,轰然叫好。韦嗣立续道:“诸位俱是大周之英杰,此番比试,当各展雄才,以酬圣恩!”李廻秀又续道:“今日将进行的科目为步射、马射以及翘关,合格者可在三日后参加马枪比试,马枪比试的最后胜者便为今科的头筹!”习伯约听了,心中不解:“只比武艺,不试兵法吗?”
  待李廻秀讲完,武举便正式开始。习伯约与诸人一同取过弓箭,先比试步射。步射较为容易,每人连射三箭,三箭皆中一百步外的靶心即可。这些乡贡虽非江湖绝顶高手,却也是各门各派的杰出弟子,此等易事自然难不倒他们,几十人无一人失手。最后才轮到习伯约,他有心卖弄,便挟起三支箭,同时射出。先听“嗖”的一声,而后是“砰”、“砰”、“砰”三声,那三支箭虽是同时射出,却是先后射中靶心。张昌宗不禁高声喝彩,韦嗣立及李廻秀也急忙附和。李裹儿亦是喜形于色,那少年环视众人,面上戾色更浓。
  马射同样要求三箭全中,不过是要驰马放箭。马上颠簸,有些骑术不精的险些跌下马来,箭上的准头自然不佳,有十余人便失了手。王登白跨在马上,倒是稳当得很,箭上准头亦是极佳,三箭射出,全部命中。习伯约见了,暗暗称赞:“他虽是世家子弟,却是弓马娴熟!”习伯约避居漠北二载,骑术得冥山兄妹指点,自是远胜中原人士,他跨坐马上,双腿紧夹马腹,上身俯下,自马腹之下接连射出三箭,正中靶心。这一次,不等张昌宗开口,韦嗣立等人已当先叫起好来。张昌宗更是得意,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少年似是不忿,冷声自语道:“花拳绣腿,战阵之上未必顶用!”此刻高台之上虽然喧闹,但李裹儿坐在那少年身旁,自然听得真切。她怎容得旁人嘲笑习伯约?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自命不凡,瞧旁人不起,却不知旁人武艺高你百倍,你说你与那夜郎国王何异?”那少年闻言,虽然恼怒,却只是怒哼一声,未再说话。
  翘关则更是容易,只须将重为四石的石锁举起半柱香便为合格。诸乡贡即便不会内功,也是外家高手,区区四石的石锁自然难不倒他们。步射、马射、翘关之后,李廻秀高声宣布今日的比试结束,教大家三日之后再比马枪。姚元崇向那少年及李裹儿施了一礼,当先离去。习伯约急忙走向高台,没想到张昌宗已在韦嗣立与李廻秀的簇拥之下步下高台,迎面走来。习伯约望向高台之上,只见李裹儿微微摇头,他不禁暗叹一口气,虽是不愿,却只得向李裹儿颔首示意。李裹儿又望了习伯约片刻,便与那少年一同离去了。
  来到习伯约身前,张昌宗笑问身后的韦嗣立等人:“我这位义弟的武艺可入得诸位大人之眼?”韦嗣立道:“习小英雄武功盖世,日后必是一员虎将!”李廻秀续道:“真是大周之福!真是陛下之福!真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张昌宗仰天大笑,嘱咐习伯约回府好好歇息,便返回了皇宫。韦嗣立等人亦随着张昌宗离去,习伯约再去找王登白时,却已不见踪影,只得自行返回了张昌宗的邺国公府。
  三日后,张昌宗方才回府,与习伯约一同前往禁城。今日的武举,大周皇帝武则天将亲临,文武百官亦会随行,是以今日的比试便在西隔城中的校场进行。习伯约随张昌宗自端门入皇城,自崇庆门入西隔城,一路来到校场。
  文武群臣及诸乡贡已在校场等候,张昌宗领着习伯约登上高台,逐一引见。今日的武举乃是大周盛事,李、武二氏的皇子王孙亦大都到场。李显重为太子,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坐于居中的御椅之左。他与习伯约可算旧识,此刻见张昌宗与习伯约到了,起身笑道:“六郎,你这兄弟武艺高超,今日这头筹非他莫属了吧?”张昌宗虽然得宠,却也不敢怠慢了当朝太子,笑道:“承太子吉言!”坐于李显身旁的中年人,容貌与李显有八分相若,待张昌宗介绍,习伯约方知他便是高宗与武则天的第四子,相王李旦。
  李旦面色平静,却也向张昌宗施了一礼,道:“三哥常说六郎有位义弟武艺高超,是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李显被废后,李旦曾做过六年皇帝,直到载初元年,不得不让位于母亲武则天,名字也自“旦”改为“轮”。李显被贬至边荒,李旦却一直被幽禁在宫中,整日受人监视,不得自由,是以与李显相比,李旦也更加隐忍,即便是他的二个妃子被母亲杀害,亦不闻不问。
  李显、李旦身后之人中,习伯约倒是认得二人,一个是三日前,坐在李裹儿身旁的少年,另一个则是在嵩山脚下曾见过的李裹儿的哥哥,只是未见到李裹儿的身影,不禁教他好生失望。那气度不凡的少年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立在李裹儿的哥哥之旁,习伯约心知他恐怕也是李家的后辈。那女童一直望着习伯约,可待习伯约看过去时,她却似吓了一跳般慌忙低下了头。
  御椅之右,自然便是武家子弟了。为首的便是在嵩山上曾见过的武三思,好在当时习伯约蒙了面,此刻武三思才没有认出他。武三思自然知道张昌宗的义弟便是杀害从兄武承嗣之人,却好似浑不在意,含笑与张、习二人见礼。其时习伯约虽蒙了面,却讲了不少话,此刻唯恐声音被武三思认出,是以不敢开口,只是含笑还礼,武三思虽觉奇怪,却也未多想。
  立在武三思身后的二个中年人则是建昌郡王武攸宁、千乘郡王武攸暨。武攸宁历任夏官尚书、冬官尚书之职,亦是武家在朝中的重臣,而武攸暨则是太平公主之夫。当年薛绍之兄薛顗助唐宗室李冲谋反,薛绍虽未参与,却也被牵连,卒于狱中。
  太平公主由是守寡,武则天便又将她嫁给了从侄武攸暨。武攸暨面貌虽也英俊,只是为人谨慎谦退,并不为太平公主所喜。太平公主恼恨母亲处死了心爱之人,性格大变,不仅大肆蓄养面首,更与朝臣通奸,而武攸暨畏惧太平公主,亦不敢有何怨言。只是太平公主今日也未到场,不过武崇训却来了。武崇训便立于武三思身后,望着习伯约,目光中尽是恨意。习伯约望他一眼,冷笑一声,未在理会。
  朝中重臣亦大都到场,文昌左丞薛季昶,检校太子左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柬之,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韦安石,以及天官尚书李景谌、天官侍郎崔玄暐、地官尚书韦巨源、地官侍郎纪处讷、春官侍郎崔神庆、夏官尚书姚元崇及侍郎韦嗣立、李廻秀、秋官尚书李怀远、冬官尚书姚璹。
  这些大臣中,薛季昶、魏元忠、张柬之、崔玄暐、崔神庆、李怀远皆忠于李氏,而苏味道、韦嗣立、李廻秀依附张氏兄弟,韦安石、韦巨源则是太子妃韦氏的宗亲。张柬之等人见了张昌宗,自然板起脸来,而苏味道等人则上前见礼,又将习伯约恭维了一番。
  见了魏元忠,习伯约却是咬牙切齿,无心理会旁人。当年李敬业起兵讨武,魏元忠随李孝逸督军征讨,李孝逸战败后,魏元忠收拾残军,阻住了李敬业的攻势,待黑齿常之赶到后又尽展智谋,终于助黑齿常之讨平了李敬业。是以李敬业虽非魏元忠亲手所杀,但魏元忠助纣为虐,习伯约也将他视作杀父仇人。魏元忠见张昌宗的义弟望着自己,满面狰狞,亦是一愣。
  与众人见礼毕,李显将座位让于张昌宗,自己则坐在了张昌宗的下首。习伯约自行下了高台,走入乡贡之中。王登白今日着一身银白盔甲,更显英姿飒爽,习伯约走到他身旁,笑道:“王兄那日走得匆忙,不得一叙,待比试过后,你我定要一醉方休!”王登白点点头,道:“登白早已仰慕习兄弟的人品武功,今日之后,你我恐怕便为同袍,自要多多亲近!”二人相视而笑。
  便在此时,武则天的御辇在千牛卫以及宫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在场之人尽皆噤声,一齐下拜。
  自七岁起,习伯约便立志手刃武则天,为父母报仇,这十一载来他也时时督促自己,从未有一刻忘记。去岁在嵩山绝顶的那一场激斗,武则天中了“刀劳香”之毒,已是动弹不得,习伯约本以为武则天必死无疑,却为师父李淳风所阻,终于教武则天逃得性命。师父之命,习伯约不敢违拗,心中亦不敢有怨言,只是常自悔恨错失了良机。
  其时武则天坐于马车之中,习伯约未能见到她的面目,此刻便抬起头来望向御辇。只见御辇之上,一个容貌绝美的妇人身着龙袍、头戴金冠坐于正中,不是大周的皇帝武则天又是何人?习伯约却不禁呆了,只因御辇之上的武则天,竟像极了沈丽娘!
  武则天生于武德七年,如今已近八旬,习伯约本以为她已是鸡皮鹤发的老妇,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初看似乎是三旬年纪,再望时又好像只有花信年华,容色竟不输李裹儿!习伯约将武则天与太平公主比较一番,只觉这母亲看起来竟比女儿还要年轻!一旁的王登白见他呆望着御辇之上的武则天,不禁眉头大皱。
  习伯约心想:“武则天与姨娘长得如此相像,莫非二人有何关系?”再想到李裹儿不仅容貌与沈丽娘有几分相似,二人相见时,更生出亲近之感,习伯约不禁更是怀疑,只是沈丽娘自幼便被小公主收养,怎会与武则天有关系?习伯约着实想不明白。
  此刻御辇已到高台之前,武则天下了御辇,走上高台。她身后跟着二人,一个是张昌宗之兄张易之,另一个则是个妩媚妇人。那妇人不仅容貌秀丽,体态更是妖娆,且眉心刺着一朵梅花,更增风情。习伯约望见那妩媚妇人,忽觉热血上涌,不禁一惊,急忙低下头去,收摄心神。心惊之余,习伯约亦觉不解。要知他近日勤修苦练,定力大增,便是见了太平公主亦能心如止水,此刻初见这妇人怎会生出欲念?便在习伯约疑惑之际,只听身旁的王登白低声唤道:“习兄弟!”习伯约抬起头来,方才发觉众人已然平身,急忙也直起了身子。
  武则天已在高台之上就坐,张易之、张昌宗分坐左右,而那妩媚妇人则立于其身后。武则天扫视众人,高声道:“昔周用吕尚,始得定鼎;汉有三杰,方能灭楚!今开武举,取材略英果、志怀忠义之豪杰,自兹以降,为朕心膂,出入青璅,远清荒缴!”待其说完,姚元崇便高声宣布比试开始。
  马枪比试,其实便是战阵之上的较量,比的不仅是兵刃功夫,更是骑术。各人可自选兵刃,并不限于长枪,不过战阵之上“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刃于优势极大,除非是绝顶高手,不然很难以短兵刃杀敌。当然,似习伯约这等身背绝世神兵之人,自又另当别论。不过今日习伯约仍旧未携赤炎刃,只是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寻常的铁枪。正所谓“一艺通百艺通”,铁枪虽不如剑趁手,却也足以获胜。
  马枪比试乃是二人放对,落败者即为淘汰。诸乡贡皆在场边相候,韦嗣立叫到名字者登场比试。习伯约在场边观战,却是暗暗摇头,前几个登场比试之人虽有不俗武艺,只是行走江湖或许尚可,驰马冲突之间兵刃上的功夫便差了许多,非是乱军杀敌之才。
  又过几场比试,韦嗣立终于念到习伯约的名字。习伯约还未登场,高台之上,张昌宗已起身向武则天道:“陛下,待会上场比试的是臣的义弟,臣请击鼓为其助威,还请陛下恩准!”武则天闻言,哈哈一笑,声音虽不大,但习伯约远在场边也觉耳中嗡嗡作响,不禁大惊失色:“武则天也有高明内功?”一时怔住。
  韦嗣立见无人登场,只得又喊一遍。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急忙一跃而起,落在场中。武则天道:“既然六郎有此意气,来人啊!拿鼓来!”与习伯约比试的是个虬髯汉子,二人各施一礼,便执着长枪翻身上马。
  此刻千牛卫已将战鼓抬上高台,张昌宗亲自执桴,擂旗鼓来。习伯约闻听鼓声,转头望去,只见张昌宗挽起长袖,正自奋力击鼓,一时间精神大振,大喝一声便拍马冲向那虬髯汉子。那虬髯汉子见张昌宗为习伯约助威,不禁一愣,习伯约却已拍马赶到,挺枪便刺,虬髯汉子不及招架,被刺中衣甲前襟。习伯约奋力一挑,那虬髯汉子便高高飞起,跌落在地。
  张昌宗见了,高声叫好。韦嗣立高声宣布习伯约获胜,而那虬髯汉子自地上爬起,大喊道:“我不服!他乘人不备!”韦嗣立冷笑一声,道:“蠢材!两军对圆之时,岂容得你分神?”李廻秀亦道:“若是在战阵之上,此刻你已是死人了!”那虬髯汉子满面羞惭,转身退下。
  此后习伯约连战连捷,皆是不费吹灰之力,数招间便即取胜,而王登白亦是连连获胜,二人相视而笑,王登白道:“吾观今日比试之人,无人武艺能及你之万一,这头筹非你莫属了!”习伯约道:“还要胜得过王兄才行。”王登白苦笑道:“习兄弟这是故意取笑我!”习伯约道:“若我所料不差,王兄该是华严寺的弟子!”此番比试,王登白使的虽是长枪,但他枪法上的招式与去岁佛道大会之上法藏所用的刀法极像。果然,王登白赞道:“习兄弟果然好眼力!”
  此刻张昌宗也已累了,只得命一个千牛卫代他击鼓。再轮到习伯约时,又是三招制敌,高台之上,张昌宗自豪之极,又向武则天道:“陛下,今日这武科盛举,与开天辟地无异!若是无酒助兴,岂不大失趣味?臣请上酒,与天同贺!”武则天亦好饮酒,自无不许。
  却说习伯约正欲转身退下,忽听高台之上有人大喝一声:“且慢!”话音未落,一人已跃下高台,却是那气度不凡的少年。众人不明就里,皆是一愣。那少年向场中走了两步,而后向武则天施礼道:“陛下!此人每次都是轻易取胜,臣不信他的武艺如此高超,还请陛下准许臣与他比试一场!”李旦闻言,浑身一颤,急忙站起喝道:“放肆!还不快快退下!”武则天却道:“教他们较量一场也无妨!”那少年急忙叩谢:“谢陛下恩准!”而后径自去兵器架上挑选兵刃。李旦只得重又坐下,却是提心吊胆。
  那少年原本拿起了一杆铁枪,不知为何却又换做了两柄长剑。已有一个千牛卫将马牵来,那少年双手皆拿着剑,无法伸手去扶马背,情急之下,只得力贯双腿,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之上。习伯约见了,也不禁暗暗叫好。
  那少年双腿一夹马腹,打马上前道:“听闻你独战数万突厥人时用的是剑,那咱们便比剑吧!”说罢,将一把长剑抛向习伯约。那把剑飞起之时本是慢悠悠的,下落后却忽然加速,幸好习伯约反应奇速,探手一抄,将那把剑接住。若是让它掉在地上,可就丢脸了。习伯约冷笑一声,执剑上马,与那少年各施一礼,战在一处。
  习伯约心中有气,本想将那少年羞辱一番,谁承想过了几招,却发觉那少年的招式也是华严寺一派的,心知他与王登白必有渊源,只得作罢。习伯约有意相让,二人便斗了二十余招,那少年却冷哼一声,道:“果然是欺世盗名之辈!”见其如此不知好歹,习伯约自是忍无可忍,暗道:“倒要教你知道我的厉害!”便也不再留力,使出了“太清剑法”中的一招“彭祖献羹”,长剑快若闪电,刺向那少年面门。那少年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霎时惊得魂飞魄散。习伯约自然不会要他性命,不过却要教他吃些苦头!待那少年胯下马奔过后,习伯约单掌撑住马背,扬起脚来猛地蹬在那少年的马股之上。这一脚力道极重,那马如何禁受得住?登时摔倒。那少年也跟着摔在地上,自然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已。
  众目睽睽之下出此大丑,那少年只觉无地自容,爬起身来便快步而去。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李旦已第一个站起来喊道:“好武艺!”武三思、李显亦高声称赞,一时间,高台之上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张昌宗连饮三杯,大呼痛快。张柬之、薛季昶等人互相望望,心中忧虑更甚,张昌宗这义弟武艺如此之高,日后他岂不是如虎添翼,更难制御?
  而后比试继续,习伯约与王登白又胜几场,这最后一场比试终于轮到二人对决。王登白低声道:“习兄弟,你的武艺远胜于我,还请手下留情!”习伯约道:“你我之间,自是点到为止!”二人一齐登场,各自上马,战在一处。
  习伯约虽未练过枪法,但他的武学修为远胜王登白,本可二十招内取胜,只是如此一来,王登白面上必然无光,二人便周旋了百余招。王登白心知习伯约是有意相让,又过十招,竟弃了长枪,抱拳道:“习兄弟武艺远胜于我,在下甘拜下风!”习伯约亦抱拳道:“王兄承让!”
  高台之上,姚元崇虽是不愿,却也只得宣布习伯约是今科武举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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