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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既无趣,酒亦无味。
李寻欢讨厌寂寞,更讨厌无趣。
因他以前是个极有趣的人,因他极喜欢以前的那个自己。
他只喜欢以前的自己。
因他讨厌现在的自己。
没有人愿意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他何尝又不想改变呢?
李寻欢莞尔一笑,掀开帘子,看着前面壮汉宽阔厚实的背影。
他想拍拍那肩膀,对壮汉说:“老铁,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喝醉吗?”
铁传甲一定会很认真很严肃很庄重地回答:“因为少爷喝的不是酒,是寂寞。寂寞只会令人痛苦,无法让人麻痹。”
这时,李寻欢就会摇头:“不,老铁,因为你总是能买到假酒。”
可是。
然后呢?
铁传甲一定会很悲伤很难过很自责,甚至于很心痛,针扎一样的痛。
老铁他扎心了。
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因为铁传甲就是个这么憨直的人,这么固执的人。
他更是个忠诚的人,他只把自己当仆人。
李寻欢不敢和他开玩笑,只好做个无趣的人。
他放下帘子,正要缩回车里。
暗淡落寞的眼神,忽地一亮。
人。
有人。
一个人。
提一坛酒。
独立风雪中。
那应该是酒吧。
如果在这样的风雪天,一个人出现在野地里。
手里却提着一坛醋、一坛油,或是任何别的什么,他都一定是个蠢人。
而如果这样的风雪天,一个人行走在野地里。
手里提着一坛酒,却一口也没有喝,那一定是头蠢驴。
北风吹得正烈。
随风飘来的,只有铁传甲挥鞭的响动,没有任何气味。
李寻欢的鼻子都闻不到酒香,自然,坛子里不是酒,又或者还没有打开。
来人无酒。
或是蠢驴。
二者,皆无趣。
李寻欢眼睛中的光消失,落下帘子。
他的耳朵却忽然竖起。
“我有一壶酒,”
“足以慰风尘。”
“尽倾江海里,”
“赠饮天下人。”
四句小诗,随风而至。
听罢四句,李寻欢不仅耳朵竖起,眼睛更也亮起,灿若朗星,更像烧着一团火,噼里啪啦地响。
李寻欢又掀起帘子,半个身子探出来。
距离越来越近,车轮越来越急。
李寻欢那颗寂寞的心,竟也跳得厉害,嗓眼里有些灼灼,却不是想要咳。
而是,整颗心像要跳出来了。
李寻欢记得这样的感觉,从未忘记过。
金榜题名时,他最敬重的大学士念出寻欢两个字的时候。
洞房花烛夜,他最爱的小女子娇呼着相公两个字的时候。
前者是十年前的一天,那一科进士里李氏独占三员……
后者是十年中的每一个夜晚,梦里一晌贪欢……
所以,这样的感觉,李寻欢平生竟也只经历过一次。
眼前,却要有了第二次。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李寻欢重重拍了下铁传甲肩膀,中气十足道:“停车!”
车停在武攻面前,停得很急,车轮几乎蹭到了他的脚尖。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一直在笑。
武攻心知肚明,这车必定会停。
这首小诗的魅力,他无比清楚。
他更清楚:
这样的风雪天,这样一个嗜酒如命、寂寞入骨的男人。
斯情斯景斯人,绝逃不过这四句小诗的魔力。
就像孙悟空,逃不过紧箍咒。
……
李寻欢看到眼前之人,看着他手中未开封的酒坛,微微一愣。
须臾才道:“风寒路远,天涯无边,你我皆路人,不知……”
武攻知道他要说什么,更已想好了要回什么。
却不想,会有人插话。
铁传甲道:“虽然都是路人,却是陌路人。不知阁下要去往何处,趁着风雪稍停了些,还是尽早赶路的好。”
然后,他用马鞭敲了敲武攻手中那坛酒。
嘴角噙着冷笑,讽道:“风雪寒人身,酒却暖人心。一个人在风雪里赶路,怀中有酒,却不动心,那他简直不能算一个人。”
没错,铁传甲的想法和李寻欢差不多。
这般风雪天,有酒却不喝,必定是蠢货。
但是,蠢货又哪里会念诗呢?
为何,又偏偏在这时候念诗?
铁传甲立时就想明白了。
眼前的家伙是个不一般的“蠢货”——一个蠢人却想杀人越货。
时下并不太平,并不是个好世道,坏人很多。
好在,铁传甲也不算个好人,更见识过各样的坏人,都很少会害怕。
他一眼看穿了面前的“蠢货”,但少爷似乎没听懂自己的暗示。
铁传甲并不担心。
少爷虽是顶顶的大好人,却从不怕坏人,反而,全天下的坏人都应当怕他。
除了两种人。
蠢人和死人。
眼前的家伙就是这两种人,此刻是前者,很快会变成后者。
因为他听到自己的警告,居然还不走。
因为他看到少爷的微笑,居然还不逃。
少爷很少笑,通常只会对两种人笑,亲朋知己和无耻之徒。
见到亲朋知己自然会觉得愉悦,见到无耻之徒而无须害怕,自然会觉得可笑。
可笑的家伙在少爷的“邀请”下,进了车厢。
铁传甲笑着摇摇头,驱车前行,很仔细地四下打量。
并非是警觉,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坟坑。
杀生是罪过,但如果一个坏人想杀生,而先将之杀灭,那自然是救了人,是功德。
再让被杀的坏人入土为安,早入轮回,便是度脱,大功德。
“少爷常自言一生负了不少人,罪孽甚多,俺既然跟了他,自然要为少爷广积功德。”
铁传甲想着,发觉前方一处十分合眼,扬起鞭子,驱使马儿急速奔驰。
自从追随心湖大师信佛之后,铁传甲觉得诸事通顺,心怀大畅。
毕竟,少爷也说过,“女人我一个也不懂,男人,普天之下只有心湖大师我看不懂。”
铁传甲知道这世人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少爷,一直以为少爷懂得全天下的女人,但结果却是相反。
不过铁传甲依旧相信少爷,信他的每一句话。
“传甲,我此时总算悟破了你名字里的秘密。原来你真的是祖传的马术,驭马的功夫甲天下。此时此刻,真想去问候一下令堂。”
李寻欢如此说道,笑意莫测。
他刚请了人上车,马速陡增,立时一阵颠簸。
两人正屈身相对,虚拜一礼,结果竟额头相触,似那拜堂的夫妻一般。
实在狼狈唐突得紧。
李寻欢只道是铁传甲不喜自己的客人,故意刁难。
实在有些不悦,这才出言挖苦了一句。
武攻正提醒自己,这里是古代,要注意身份,谨言慎行,莫要被李寻欢发现破绽。
忽听到李寻欢问候别人母亲,表情还颇有些骂娘的样子。
顿时,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