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

　　赵亮有个妹妹叫赵敏，在外地上大学。老伴走了后，老赵打电话让她回来，一个女孩出门在外不放心，也没敢告诉她她妈已经走了，只说妈妈病了想她了，让她赶紧回来。赵敏请了假就往回走，没想到一进屋就瞧见妈妈的遗像摆在桌上，自己的妈妈竟然走了，扑通跪在地上，扑到父亲怀里，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道:我妈呢，我找我妈…。赵亮送饭刚从坟地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了妹妹的哭声，一时也勾起悲伤来，站在门口，抹一把眼泪，强忍住情绪，进屋跟父亲一块把妹妹拉起来。赵敏看见哥哥，一把拽住胳膊扑在怀里，又哭一场，哭道:哥，我找妈妈，哥，咱妈呢？哥…。劝解了半天，赵敏仍止不住的哭，撕心裂肺，老赵看着女儿着实心疼，却无可奈何，叹口气对赵亮说道:带你妹妹到你妈坟上磕个头吧。说完抹一把老泪。赵亮扶起妹妹到了坟上，赵敏爬在坟上又哭了一场，哭得累了，坐在地上，身上沾满泥土，仍呜呜的小声抽泣着。赵亮扶起妹妹往回走，走几步，赵敏就回头看看，走了好久，两人才回家。接下来的几天，兄妹两人一块去送饭，眼睛都哭肿了。这天晚上吃完饭，老赵把一对儿女叫过来，说道:你妈的事也都办完了，家里也没什么事了，小敏赶紧回学校上学，别拉下功课。亮子回去上班，别耽误了工作。你们都好好学习，好好干工作，你妈不在了，知道了也放心。赵亮、赵敏都低头答应着。老赵坐在椅子上，掏出烟点上，猛吸了一口。昏黄的灯光照在脸上，老赵肿着眼皮，满脸皱纹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秋风的老树皮毫无生气，头顶上烟雾缭绕。屋子里冷冷清清，都保持着沉默，每个人都心事重重。许久，赵亮开口打破了沉默，低着头看着地面说道:我妈是怎么走的？冷冷的声音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老赵知道儿子的疑惑，并没有立刻说话，脸上的表情像被冻住了一样没有变化，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像没听见儿子说话。抽完烟，夹着烟卷的手指一松，烟头掉在地上，老赵深吸一口气，像突然醒来一样，说道:你妈那天身上觉得好点，我做了饭，还吃了两个馒头，觉得身上有劲了，我出去下地干活，她非要跟着去，我没让她去。哎，你妈跟了我，我也没什么本事，干了一辈子庄稼活，那闲过一天啊！干完活，从地里回来，你妈拉着我的手哭了，说她自己成累赘了，心里难受啊！我就劝她别想太多了，没人把她当累赘，你就好好的养着自己的身体，孩子们在外边才能放心啊。第二天，吃完饭，你妈就满屋里转，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我问她找什么呢，她说就是看看，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还没好好看看呢，我还说呢，别累着，她也不听还四下里转，一会儿拿起锄头瞧瞧，一会儿又盯着灶台瞅个没完。老赵脸上露出笑容，就跟老伴还在眼前一样，顿了顿，又点上一根烟，继续道:在家转了半天还不算完，非让我领着她到咱家地里转一圈，我说你就歇着吧，我地里还有活呢，她就跟我生气，没办法我扶着她胳膊到地里去了，她呀身子还是弱，路上走得就慢腾腾地，到了，在地头上歇了半天。歇够了，又到地里边去转悠，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临走拉着我得手还说这辈子种地还没种够呢。你说她傻不傻。老赵说着笑起来，一笑又笑出眼泪来，继续道:回到家，你妈就累了，我扶她上床躺下了。我给她倒了碗水，喝完水，我就要去地里干活，你妈不让，说一个人闷得慌让我跟她聊聊天，我坐床头上跟她聊天，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中午。你妈跟我说她年轻时候人家都夸她长得俊，呵呵，她也觉得自己长得俊。小时候啊，肚子都填不饱，也没有新衣裳穿，后来社会变好了，跟了你有了孩子，就想不起自己了，一心都在孩子身上，亮亮、小敏真争气，我没白疼他们，两人都考上大学了，以后不用像咱们这样了。日子过得真快呀，两孩子都长大了，我记得小时候亮子在街上遇上卖糖葫芦哭着非要买，那时候家里穷啊，那有余钱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坐在地上就是不走啊，你说我当时是不是心太狠了，怎么就没舍得给他买一支呢！你妈还掉眼泪呢，我就说咱那时候多穷啊，也没办法呀，孩子都大了，你就别老想着了。你妈还说亮子也工作了，现在社会乱啊，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学坏了，小敏你得嘱咐她好好学习啊，咱庄户人家的孩子只能靠自己了，我们都落伍了。说了半天话，我看看快到响午了，就去炒了个鸡蛋，你妈就着吃了个馒头。那天还挺好的，睡了一晚。可是从那天往后，你妈就不大爱吃饭了，我知道你妈爱吃大米稀饭就熬了一锅，你妈喝了一碗，我寻思着可能是前一天累着了，一天都躺在床上也没下来，可谁想到又过了几天你妈就…。老赵说不下去了，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又说道:走了也吧，不用再受罪了，这辈子不易啊！小敏你明天回学校，好好上学，小亮你明天跟你妹妹一块走吧，还得上班呢。说完站起身出屋了。赵亮望着父亲留下的颤巍巍的背影，心里空空荡荡，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突然不知为什么他想笑，想大笑，可是最终他又没笑。赵敏刚才一直低头抹着眼泪，父亲出去后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进里屋睡觉去了。赵亮又目送妹妹走进里屋。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母亲的音容笑貌，有时候母亲仿佛就站在身边对自己微笑呢。甚至他都会怀疑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不是只是一场梦，睜开眼才发现那都是真的，周围笼罩着冷冷的黑暗。
　　第二天，赵亮起床后发现，妹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这是他头一次见妹妹怎么勤快，以往这时候都还没起床呢，椅子上放了一个包，应该是她的行李，突然一阵心酸，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吃完饭，父亲抗起锄头就走了，临走时还催他们赶紧走。赵亮和妹妹锁上家里的门，出了村口朝南有一条路，大概走二里路有一条公路，那里有去县城的车。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去镇上上初中要走这条路，去县城里上高中也要走这条路。每周母亲去学校给他们送饭，也要走这条路，这条路实在太熟悉了。曾经走在这条路上，内心充满能量，满怀着希望。走在这条路上，赵亮曾经暗暗地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有出息，不再让父母为自己受累了，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而今他又走在这条路上，仿佛还能看见自己以前的身影，却是如此的落寞而孤单。望着惨白的天空，他笑了，笑容里有无奈、有嘲笑，还有眼泪。可是路依然在脚下，他也一直在路上，不曾停止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