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见面礼 一

　　在无尽死寂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点柔和的白光，起初的光亮十分微弱，微弱到仿佛只是黑暗中的一时错觉，渐渐的，光像是汲取了养分开始生长似的扩散开来，终于一道人形亮光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如同在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子一般，周围的黑暗荡起阵阵涟漪，身影成形之后却又恢复死寂，尽管光芒十分微弱，伫立在黑暗之中，却显得格外的明亮，明亮到黑暗的深处似乎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化。
　　光明的出现导致涟漪在黑暗中不受控制的传播着，仿佛涟漪终于触及了黑暗的尽头，黑暗的深处隐隐有谈话声传来，那道身影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始行进，在这样无法分辨时间与空间的黑暗中，身影不知疲惫的行进着，每个轻微的动作都会带起黑暗泛起涟漪，黑暗中的涟漪不见衰减的传播着，渐渐的，不知是重新归来的涟漪触及身影反弹时幅度的增大，亦或是两个甚至多个速度不一涟漪的融合，黑暗开始像是被风吹拂的幕布般剧烈抖动起来。
　　最终一声清响，黑暗破碎了。
　　........
　　“所以说柳家就剩这么一个废物了？”
　　“牛将军，小点声！大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将军的亲骨肉，就算没那资质根骨也不是我们这些下属可以说三道四的，兄弟们倒是无所谓，万一隔壁那些人传了出去，那可就......”
　　“娘嘞，俺老牛大粗人一个，将军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将军还会为了这么一句话给老子上军法不成？”
　　“牛将军牛将军，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忘了夫人私底下的传书啦？要好好‘照顾’这位大公子，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别到时到了将军府仗着自己长子的身份做出一些出格的事。这时要是传出去你牛将军对大公子不敬，难免会让将军心生芥蒂，细查下来，难免查到夫人头上啊，到时坏了将军同夫人之间的感情，就不好了。”
　　“对对对，差点坏了正事，年初同夏国的那一仗要不是夫人进宫求情，恐怕咱们连汤水都喝不上。咱得知恩图报是吧！来来来，张副将，你脑子灵活点，该怎么做才好，你来说，我非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这个，我们可以......”
　　顾长风悄悄睁开眼睛，缝隙间只见眼前的两个身披盔甲的大汉正在交头接耳，眼神却是一直在他身上来回巡视，仿佛在考虑从何下手，一时间有些迟疑要不要醒过来了。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两位将军可商量好了？这柳生虽然资质平平，但柳氏一门在我清虚宗说来多少也有点香火情，平日里供奉往来不少，更何况家中长子柳斋更是我师伯承平真人的关门弟子，只不过现在师徒二人游历四方，失了联络，否则也轮不到我们这几个外门弟子插手此事，但是人我们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催催催，催命呢！？你小子赶紧起来，要装死换个地装去，顶着大太阳，想晒死你牛大爷我啊！”
　　顾长风只觉得身下一阵大力袭来，自己躺着的木板一下子就被掀翻，一时间四肢着地，看起来十分狼狈。趁机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只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庭院之中，身后摆满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整整齐齐。左右各有两批人马，右边明显就是那两个刚站在他身边说话的将军，远处站着几个手持兵刃的军卒正在戒备着什么。左边则是几个身穿白袍的人，面相年青，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显然对他醒过来这件事十分开心。
　　“好了，小子！别愣了，你也别怪俺老牛不给你面子，主要是这地界不是我大齐王朝的属地，我等军务在身也不便耽搁太久，你速速决断，是要同这位清虚宗外门弟子去寻你表兄，还是跟弟兄们一起上路，回大齐之后自会有人安排你去见将军。”那位牛将军摘下头盔，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不管怎么选，俺老牛回去都会如实禀告，你不必为难。”
　　顾长风没来由的一阵反感，自己又不是傻子，这个什么牛将军做的如此明显摆明了就是要自己跟那个什么清虚宗走，只是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在手术室啊？难道手术完成了？不可能，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回事？对了，那个酒馆，臭小孩！他做了什么来着？顾长风只觉得脑子一阵阵眩晕，眼前也开始发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缩小了一般，而且四肢渐渐无力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了下去。
　　身前的牛将军倒是眼明手快，一把拎着他的领子就像拎鸡崽一样把他提了起来，“嘿，昏迷了这么久，还能这么活蹦乱跳？这柳家上下三十几口人一夜之间全数毙命，独独你小子活下来，看来还真不是一般人啊。你还是躺着吧你！”说完，也不管顾长风反应，一下子就又丢到木板上，疼得顾长风直咧嘴。
　　倒是那几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神色慌张，为首的一位更是急忙上前，像是在为他把脉诊治，但顾长风却感觉到他手掌拍在自己背上带来一阵阴冷，止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只见那个为首的白衣青年一边给自己把着脉，一边一脸不忿的对着那位牛将军说道，“这位将军，且不说这柳生资质如何毕竟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连我们在山上清修都曾有所耳闻，更何况是将军？我等已经查明柳家上下皆是中毒身亡，而外出的仆人也说了，柳生月里养母急病去世，正在灵堂为母守孝，怕是如此才逃过一劫。还望将军不要信口开河，冤枉好人！”又回头看着其他几个白袍青年，“拿些干粮还有水，这孩子饿坏了。”
　　“行了行了，烦死人了，小子我看你要不就干脆跟他们走算了！”牛将军倒是一脸无所谓。“不过你们清虚宗什么时候以白袍行走了，啧啧啧，还真是骚包呢！”
　　顾长风好像感觉到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指紧了一下但是又很快离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将军有所也不知，我清虚宗分内外两宗，外门更设有四大山门为内门奔走，门下弟子衣着自当有所差别，才好驱使，难不成还要我们的命牌给将军过目一番？”
　　“嘿嘿，俺就是随口问问，言重了，言重了。”那位牛将军摸着胡子，尴尬的笑着，却是让开了白袍青年递过来的玉牌之类的东西。
　　吃过白袍人递过来的干粮和水，顾长风才勉强提起几分精神，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眼下这个境况实在太诡异！顾长风看了看身前两批人，有些头疼，那个臭小孩也没说该干嘛啊？自己这一到地头连个提示都没有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直接就是过来当养料的？
　　而且当下不管跟眼前哪一方走总会有被发现的时候，到时说不定会牵扯出什么奇怪的纠纷，怕不是麻烦。等等，这小孩一家全死了？那自己完好无损的也说不过去吧？心头电光火石，顾长风又换上一脸迷茫，“这是在哪？你们又是谁？”
　　还真不是顾长风吹，上辈子就是专门跟装疯卖傻的人和真疯了的人打交道，装傻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奥斯卡！等着，我来了！
　　身旁的白袍青年却不知为何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旁边还有其他人，从身上取出一面像是翡翠制成的镜子，通体翠绿。对着顾长风就是一照，嘴上念念有词，瞬间镜面上便出现了一道白光，画面十分杂乱不堪，顾长风居然看到一个小孩正跪在灵牌前大哭不止，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站了起来对着灵牌说着什么而后画面就此戛然而止，云雾缭绕之间，良久，又变成一个不到五六岁的小孩在一个面容不清的女子身边拽着袖子仿佛是在撒娇，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身披盔甲，一手按着腰间兵刃，一手摩挲着小孩的头，一会又是出现在一个庭院之中，无数黑衣人在同一群士兵厮杀，画面的最后，一只粗糙的手掌印在了小孩的面前....
　　这不就是酒馆那个臭小孩！？等等，这现在是我吧？完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顾长风眼珠子直转，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能看记忆吗！？心下紧张，止不住的挪了挪身子。
　　白袍青年正想继续施法，一旁的牛将军却是一掌拍在了他的肩头，镜上画面一下子就破散开来，青年更是肩头一垮，面色潮红，显然是受了伤。
　　牛将军也不解释，只是面色凝重的看了看那群白袍青年，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转头看着顾长风，弯腰抱拳，“属下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少爷海涵，不知少爷是否能有些许的记忆，比方说自己的姓名。”说完目不转睛的盯着顾长风，也不出声，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身后的士兵也像得到了命令，纷纷抽刀上前，将白袍人们逼开。为首的白袍青年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先不要动手，顾长风注意到有一个白衣人转身出了院子。
　　顾长风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且不说刚才那个算是神仙手段了吧！自己这会该说什么，该不会还能有测谎功能吧！？我去！自己这是得多倒霉！又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牛将军，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等等，可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那白袍青年明明提过叫柳生了啊，这牛将军明显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心下犹豫。
　　“好说，好说，我，我可不是叫柳生。”
　　“当真只记得柳生？没有其他什么，比如姓顾？”牛将军上前一步，直勾勾的盯着顾长风。
　　“怎么可能，将军说笑不成？”顾长风心下一惊，他怎么知道！？还真能测谎？我嘞个神啊！不对不对，否认得有些果断了，怕是要露出马脚了，一看，果然牛将军狐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了，正当顾长风打算解释点什么，比如自己是奉命过来拯救这个叫柳生的小孩的啊！自己是天命之子啊！
　　奇怪的是牛将军却没有继续追问，反倒退后一步，“那还请少将军随属下回将军府吧。”
　　少将军？什么意思？还不等顾长风回应，身旁的白袍青年先是笑了起来，“将军方才出手伤人，在下可以忍让，只不过这柳生可是宗门师长指定要找的人，我们也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哦？就凭他们这几个修为还没过河的货色，还是你这刚聚灵的修士？我要是执意要把人带走呢？”牛将军神色狰狞，脸上的刀疤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似的，十分吓人。
　　“若是将军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送将军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了！纵使你大齐铁骑无敌之资人尽皆知，可这里总归是大夏清虚宗地界，还请将军自重！”青年倒是不卑不亢。
　　青年话音刚落庭院围墙之上便出现许多人，却是身穿黑衣，手持兵刃，顿时庭院间一阵肃杀。
　　牛将军挥手制止了手下副将的话语，转身对着顾长风，抱拳说道“属下一开始确实存着让这些人将少将军带走一了百了的心思，但如今可能涉及七年前老将军遇刺一事，就不是属下可以决断的事了，还请少将军恕罪！不过现在老牛俺是可以杀出去，怕是不能护住少将军周全了。只好先行告退，还请少将军委屈几日。”
　　又转身对着那位领头的青年“既然如此，那就还请各位好生招待我家少将军，若是有半点偏差，我想我家将军不介意府上武库多上一个清虚宗的珍藏。告辞！”说完转身带着手下就急匆匆的走了，干净利落，丝毫不等被他称呼三变弄昏了头的顾长风回答。
　　等等！说清楚啊！这怎么回事啊？我跟他们走？别吧！顾长风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好人吧！？
　　柳府门外，牛将军神色凝重，看着府上那些还在戒备的黑衣人，“张副将你带几个弟兄亲自跑一趟，传令下去，命霞梧关守军，备一人三骑，快马传讯奎山郡军马司，告诉将军，少将军神魂似乎正在恢复，将军自会定夺，剩下的，跟我来，我们看看这群号称清虚宗弟子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等顾长风回过神来，已经是被安排在了一架马车上，左右各有一名白袍弟子守着，只不过同刚才在庭院中的面目和气不同，皆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脸色，顾长风假意如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脱，却是被客客气气的请回座位上，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原本的大队人马逐渐分开，从小路离开，井然有序，顾长风顿时有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等到顾长风好不容易将自己脑海中的思绪整理一遍，马车也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前停下，身边也只剩下两个白袍人，顾长风不是没想过逃跑，奈何这具身体约莫十二三岁，还没到人家肩高，没跑出几步就被抓回来。两个白袍人生硬的将他带到院子中的客厅，然后转身就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关上。
　　也没让顾长风等多久便从里屋出来两个人，为首的正是白天在院子里的白袍青年，身后跟着一位老者，面须皆白，不怒自威。
　　“左护法，这就是那柳家柳生，密探最后回报时提到柳生的养母柳秀芝像是发现了些什么，但还未仔细探查就急病发作死了。柳家一家三十几口人也在此后三天后中毒暴毙，就连属下的几个密探也没有幸免，反倒是当时守灵的柳生活了下来，属下觉得有蹊跷之处，曾动用往知镜探查，却发现他神魂破碎不堪，像是受过重创，如今却是半点影响都没有十分诡异，所以特地请大人前来查探一二。”
　　那位被称为左护法的老人只是淡淡的看了顾长风一眼，眉眼间有金光一闪而逝，“他的魂魄被人动过手脚，查不出什么了，东西也不在他身上，整理干净些，别被顾行盯上，我们现在还不能被人惦记上。”便转身离开，似乎对于白袍青年浪费自己时间有些不悦。
　　顾长风顿时警惕起来，顺手捏住了身边的椅子的椅背，不动声色的颠了颠，勉强可以抬得动，“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呢？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白袍青年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愣了愣，不过还是笑着看着顾长风，“那当然，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会，接下来我们就去清虚宗，你饿了吗？”说着就向着顾长风走了过来，从身上解下一袋干粮。
　　“不饿，不过大哥该怎么称呼呢？”顾长风一脸笑嘻嘻的接过，却没有吃，反倒是放在一边。
　　“哦，这个呀，不好说，不过你也没必要知道了嘛！”
　　“为什……”
　　顾长风只觉得浑身一阵刺痛，只一瞬间就变成一个血人，他张大嘴巴却想要大喊却喷出一口鲜血，握着椅背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慢慢缩成一团，一阵窒息的感觉传来之后就是无力感。
　　＂顾长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周围有点点金色光芒环绕着。。
　　那白袍青年手上端着白日里那面镜子，在顾长风的尸体边查探着什么，喃喃自语“果然神魂不齐，刚离体就消散了，那么柳家藏起来的真经到底会去哪了呢？”又轻轻拍了拍手，门外两个白衣人走了进来，“带到清虚宗去，手脚干净点，安排好了之后你们就先去暗卫报到吧。”两个白衣人木然的抱拳领命，拖着顾长风的尸体就走了出去。
　　顾长风正想追上去，不曾想一阵熟悉的牵引感袭来，瞬间便化作一颗光点飞快消失，房间里的白袍青年腰间往知镜一闪而灭，可惜青年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