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别

　　天色向晚。
　　无风，山谷中草木俱静，偶有虫鸣点缀当中，为这深山寂谷增添了一丝生气。分割还算齐整的杂田之中，稀疏嫩芽卖力的吸收着养分，盼着有一天能结出比其他同类更加饱满的果实。山谷口那雷击老树上的嫩绿，似乎在一场大雨过后，变得更加翠绿欲滴。
　　两道身影立于谷口，身上有一些包袱，看上去似乎要远行。其中矮小一点的身影，背着一个略显夸张的硕大行囊。而高大一点那位，只是一个小布囊搭在肩上，显得很是轻松。这两道身影，自是居住谷中长达十数年的爷孙二人了。至于他二人为何会如此装扮。王太一也是蒙圈的，但他识趣的没有去问。因为问，就是板子。
　　早些时候吃过饭，老爷子唾沫横飞的向他讲述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精彩，之后又向他透露了双亲的一些消息。还给他种下了一颗成为'修灵者'的种子。正当他思绪纷飞，准备好好研究研究那绢书，然后一飞冲天之时，老爷子却说他们要出一趟远门，那本绢书不适合现在就看。
　　本着磨刀不误砍柴工的精神，实则是在老爷子眼中含板的注视下，王太一不得不三两下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王太一是个念旧的人，从他那硕大的背包就能看出来一些端倪。老爷子虽说没有直白的告诉他这次走了，就不再回来了。但王太一有种直觉，这次走了，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
　　谷口这一停留，老爷子心中所想甚多，王太一倒还好，想着要出去见世面，长能耐，心中那丝不舍，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唯一心中徘徊的，可能就是老爷子口中‘外面的人会吃人’那句话了。期待，忐忑，憧憬，野望，交织而成了此刻少年的心境。
　　看着这居住十年有余的山谷，老爷子感慨万千。
　　当初的自己也是一位翱翔于苍天之下的不世帝者。却因种种缘由隐姓埋名，在这荒无人烟的苍莽大山一住便是十年。本以为再过几年，待小太一成年，便为他觅一伴侣，到他娶妻生子，故人所托便可达成。尔后用余下的光阴，去找一些人，算一些旧账。顺便告知天地，灵帝朔夜未曾离去。
　　但是，虽十年有余，‘那些人’依旧贼心不死，眼看自己即将功成身退，最终还是被他们寻到。要知道请动一位专修探寻之法的高阶修灵者，那付出的代价，一般的大城都负担不起，可他们偏偏就请了，请的还是一位就算在探测术法之中，也属顶级神术的传承修灵者。你说气不气人？
　　看着身旁背着硕大行囊的少年，老爷子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用又爱又恨来描绘，恰到好处。
　　十年朝夕，早已比亲孙还要亲。可他那父母的嘱托，说真的自己都有些摸不清头绪。每当听到小子问自己其中详情时，老爷子都恨不得把当年的自己抓出来乱揍一顿。也不知自己当初到底为何会脑子发热，接下这份嘱托。但碍于面子不得不故作威严的把这小子话头给按下去。其实他真的很想大声告诉太一小子：“问你那不负责任的爹妈去，老爷子只负责看着你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其他劳什子东西，我一概不知。”
　　可这话，他不能说。说了，还指不定小家伙会做出什么让人担惊受怕的糊涂事。
　　就说前些年那件事吧。这小兔崽子，居然趁自己借午睡之名修复灵海之时，一个人跑出去玩，你说光玩就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结果他好死不死的跑到成年鲤吼的领地去打水漂。
　　要知道那个季节正是鲤吼繁殖的季节，性情最是暴虐。诚然，再多鲤吼也不过是一弹指间的事，但普通人10个也不够那鲤吼一口吞的。要不是自己时刻留有一丝灵韵锁链连接在这小子身上。这小子坟头草怕是都比现在的他还要高了。为了让这小子长记性，打压打压他越渐顽劣的性格。那一顿板子，可是真没偷工减料。
　　还好效果达到了，小家伙倒是不敢再乱来。不然保不准自己会因为火气太大，把这苍茫大山给焚了。
　　回想这些年，自己就像一个保姆一般，当小家伙还在襁褓之时，自己便带着他孤身穿越数个界境，来到这偏远的天渊之境。随后又到了这人迹罕至的苍茫大山。先是威慑清理周边百里的凶猛灵兽野怪，又是抓那些哺乳期的灵兽给小家伙当‘奶娘’，你说喝灵兽奶长大的小子，普通温顺的小兽，哪里会害怕他啊。
　　弄巧成拙，小家伙的幼年有这些小兽陪伴，倒也没有太孤单。但有一点，老爷子很是气愤。当初在接下这份嘱托之时，除了让他看着小太一结婚生子之外，还有一个让老爷子想不开的地方。就是他们三番五次强调，如果不是太一自己愿意走上修灵者这条道路，老爷子万不可从旁牵引，指点小太一修行。自己好歹也是一境灵帝，难道就那么不堪吗？你们二人把人交给我照顾，又不准这，又不准那的，这算个什么事。最后老爷子没有去问原因，因为一看他二人神态，就是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样子，讳莫如深。还不如不问，就按照他们的嘱托行事就好。
　　如今，小家伙在巧合之下接触到修灵者这个不同的世界，想来两人也没话可说。自己也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所以方才把修灵者的存在讲给小太一听。这小家伙居然还不领情的怪自己不早点告诉他…
　　早点告诉他，他又能明白什么？听的懂吗？老爷子越想越气，可在气的同时，一股温情也在胸腔回转。对修灵者来说，十数年时间如弹指，别看他这会看似垂垂老矣，那是因为他为了隐藏自己的修为气息故意隐瞒压制，隐居十余年，对于纵横界境的朔夜帝君来说，却难得享受了一段久违的亲情。
　　“太一，你这大包小包的是想如何？”老爷子站在谷口，望着这十数年的居所，一阵沉默。此次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看看。即便多年之后，自己也不会遗忘这里的过往吧。
　　看着身旁已经快到自己肩膀的少年，老爷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好似成就感。不过这怪异的成就感到底从何而来，老爷子自己也不清楚。细想片刻，应该是带娃不易吧。
　　“我想把包放下…”少年没多作思考张口便来。这谷口站了老一会了，又不出发，光在这看老爷子变脸了。他确实想把包放下，等老爷子想完再背上出发，这包还是挺重的。
　　“……”老爷子沉默，这见鬼的成就感。
　　“发觉此去不一般了吗？”老爷子嘴角有些抽动，在爆发边缘徘徊。
　　“嗯…我想，我们这一走，便不会回来了吧。”少年沉默片刻，认真看了看这熟悉的周遭。身旁的雷击枯树，好像自打醒事以来，它就在这了吧。还有自己那些‘朋友’，小白，小黑，小绿，小黄，小彩。这一走，可能再也无相见之时。虽然……他们也不是每天出现在山谷附近同自己玩耍，总是隔三差五才出现其中一个。也不知道小彩的羽毛长出来没有，小黑的尾巴还有没有秃着。哎，好想最后再见他们一眼啊。
　　此刻少年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密林里，一只白虎，一只黑狼，一条绿蟒，一头皮毛略带黄色的棕熊，还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鸟雀，正眼泪汪汪的望着谷口这对爷孙。他们确实是来集体送行的，但那眼泪汪汪却不是留恋，而是感激，感激这苍天神灵让这一大一小的恶魔远离了它们。都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原本作为灵兽修行有成，灵智稍开占山为王，日子好不舒坦。
　　可十数年前的某一天，忽有一位绝世强者从天而降，把他们从原本的地盘赶出去不说，还强迫他们装作灵智未开的弱智灵兽，陪他那小孙子玩耍。起初几年还好，毕竟那小子还没有长成，随意敷衍，让他在自己身旁撒泼打滚便是。但随着小子慢慢长大，那顽劣的一面便是显现出来，今天给你拔个毛，明天给你放个火。
　　更气的是还不敢反抗，一想到那强者浩瀚如海的威压，当然只能选择笑着活下去。这一来二去，几尊修行有成的灵兽在附近的灵兽圈内颜面尽失，如今终于算是熬出头了，他们怎会不感动呢？但心底的一丝悸动，也证明了它们确实对这小子有些不舍。这份不舍，又很快便被自由的喜悦给掩盖，几尊灵兽互相交流了一阵，深深望了一眼谷口的那道有些矮小的身影，便消失在密林当中。
　　老爷子眼睛微不可查的朝之前几尊灵兽出现过的地方转了转，心道‘希望你们有些觉悟，这些年可没有让你们陪我这小孙子白玩啊’
　　当初刚到此境，选择这苍茫大山落脚。老爷子本想抹掉这山谷周围的所有灵兽，以防意外。但刚要出手之时，手里襁褓中的太一便啼哭不止，硬生生让老爷子止住了施术，可能是杀气太重吓坏了这孩子，这才让周围的灵兽保住了性命，最终只是气息外放进行了驱赶。后来初见这几只格外强大的灵兽之时，还啧啧称奇过，这苍茫大山难道是有什么秘密不成，既然让几只普通野怪修行有成，成了灵兽不说，还产生了一丝妖灵气息。要知道灵兽成妖，便可以同人类一般感悟苍天灵韵进行修炼，最终成就不可限量。
　　因为此事，老爷子还把这苍茫大山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但硬是没找到所谓的机缘。正所谓有机缘要上，没有机缘制造机缘也要上。正直如他，不会让那些陪伴彩笔自己孙儿的灵物吃亏。
　　随后老爷子便在这苍茫大山中作了一番安排，把早年间得到的一些灵兽修炼之法，通过种种安排好的机缘转授给了这五尊灵兽。让几尊灵兽大受裨益，各自修为突飞猛进。十年间一只脚都快踏入了妖灵的范畴。要知道普通灵兽修行，只有靠苍天灵韵的长期浸润，很是耗时。能在十年间有如此进度，要是别的灵兽知晓，怕是早就在睡梦中笑醒，若能有此番机缘，代价不过是给小太一做玩伴，比起浴血搏杀的争抢，这还叫事吗？几尊灵兽得到修行之法的时候，还互相交流过。无奈灵智虽开，没有那么多脑筋可用。只把这机缘当作是苍天神灵的赐予，没有深究便各自修炼。可能只有当他们踏入妖灵阶段，能够接触到其他地域的妖灵之后，才会发现这是多大的机缘，哪是随意可寻的。
　　随后老爷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少年紧了紧背上有些庞大的行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便在微暗的天色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抹黑影消失不见。。
　　此间似乎还有一声低吟，随着他们的身影一同缓慢消失，最终不可闻。
　　“愿多年之后，此地如初…”